四十九
素盈撐起身看著他,他的目光清澈冷靜,與她對視時毫不動搖--這才是他的目光。素盈在這個剎那清楚地證實了自己的疑慮:他心裡一定有另一個信念,讓他能夠在表面上對她不斷妥協。
她釋然一笑,搖頭道:"妾一時任性,現在已後悔了。陛下身體剛剛有康復的跡象,妾不敢妨礙陛下休養。"說罷站起身,像往常一樣井井有條地安排皇帝休息。
這一天並不是什麼大日子,然而有很多人徹夜未睡。
真寧在自己的寢宮中又餓又恨無法成眠,暗暗發誓決不被素盈嚇倒,有機會一定要再出去,讓素盈再也無計可施。又不知道懷英先生和馮氏經過這一番鬧騰,對自己是何感想,還會不會歡迎她再一次出現……不會的,他們一定不會畏懼。他們是懂得許多道理的人。她還有很多疑問需要請教懷英先生呢!如果能明白懷英先生所通曉的學問,她一定可以變成一個和姐姐們不一樣的公主!
想起兩個姐姐,真寧又想起近來宮女們偷偷告訴她,天子和皇后要為她擇婿了。想到這個真寧就覺得噁心。像榮安姐姐那樣千挑萬選,歡天喜地地嫁人,不過是嫁給一個白信默而已。榮安是犯了傻,才沒發覺自己所托非人。現在又要讓另一個居心叵測的男人利用她高攀皇家血統?絕不!
她要走的,是另一種道路!
明德書院的後宅裡,李懷英的夫人馮氏猶自嗟嘆:"那瑞兒姑娘,竟然是……唉!"
李懷英仰面躺在床上,一雙手放在胸前,十指像撫琴一般,悠閒地輕輕在被子上摩挲。好半天他才說:"瑞兒姑娘平常是怎麼說她家裡的事?好像聽你說過,她提到家裡父親臥病,後母生性懦弱卻想要霸佔家產,還有一個陰險的管家在一旁覬覦?"他臉上綻放一個不易察覺的微笑:"呵!她還說過什麼呢?"
馮氏反正睡不著,將真寧數次來時說過的話原原本本告訴丈夫。李懷英默默聽著,偶爾點點頭。末了馮氏惋惜道:"挺好的一位小姐,竟然是公主……只怕以後再見不到了。"
李懷英卻笑道:"等著吧!她還會來的。"
邕王府裡也有一盞孤燈遲遲不滅。邕王在燈旁悠閒地翻閱書籍,時不時拿書中的典故向崔落霞請教幾句。書案前跪著世子,他們兩人卻視而不見。世子平心靜氣地聽他們談天說地,明明已經跪了很久,卻沒有一絲怨色。
邕王看完了一本書,問兒子:"知道為什麼罰你嗎?"
世子恭敬地回答:"因為孩兒在郡主面前多言。"
"你面對野狗的時候,知道不能輕舉妄動。但面對人的時候卻忘了謹慎,在她面前炫耀自己的判斷力。"邕王溫和地說,"她看起來不像野狗那樣凶殘,但她是素氏。你尚未出世時,她學的東西已經比你更圓滑複雜。"
崔落霞神情凝重,也說道:"世子可知,大約就是三年前的這個時候,那個女人殺死了宮中自己懷孕的妹妹。不久之後,陷害了當時的皇后素若星--那時她不過是個沒進過宮門的年輕女子。"世子與邕王都吃了一驚,崔落霞接著又道:"德昌郡主的妹妹在入宮參選之前毒害郡主,害她錯失入宮良機。她入宮的妹妹也很有手腕,不過幾個月就得到聖上逾制臨幸,進而封為淳媛,有了身孕。東平郡王,也就是如今的平王對這個小女兒滿懷希望,對郡主受害一事隻字不提。郡主嫁了宰相次子,一直隱忍不發,但是一出手就要了妹妹的性命,令其父願望落空,還把罪證隱隱地指向了當時的皇后。"
她想起往事,不住感慨:"當日老婢尚在丹茜宮中,星後被廢之前已經大約知道事情本末,但是跟別人說是死者在宮外的姐姐所為,任誰也會覺得她異想天開。而且郡主又是相府的兒媳,星後鞭長莫及,加之當日所處的境地複雜,根本無法與相府反目,竟硬硬地吃了這個虧,草草地找了替罪羊--是德昌郡主一母同胞的親姐姐柔媛。原意是報復這一家人,更想不到郡主越發大膽,險勝一次還不罷手,居然為宮裡的另一個姐姐麗媛出謀劃策,將星後也陷害了。"
她搖頭嘆道:"那女人像無處施展的野藤,野心極大!給她一個縫隙,她就會破壁而出,肆無忌憚地蔓延--不是為了實現什麼宏圖偉業,只是為了證明她有能力做到。"
邕王端坐細聽,末了,肅容沉吟道:"如此說來,這人在素氏當中也是個奇人……"
"殿下如想韜光養晦,最好不要與此人有瓜葛。"崔落霞徐徐說,"誰能控制野藤的長勢呢?"
世子認真地聽了她的話,點了點頭,卻見父親的神色不似平常。父子二人各自回房就寢之前,世子忍不住仰頭問父親:"素氏的女人當真那麼狠毒嗎?母妃可不是這樣。父王的母親也不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