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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天歌》第97章
九十七

  地面結了一層濃霜。

  侍衛張大嘴巴,冰冷的空氣早充斥口、喉、胸,似乎已將他凍成冰雕。然而雙眼並未模糊——一盞紅色的紗燈在遠處晃過,彷彿飄蕩一般,輕盈地消失在宮牆盡處。

  這一次,他看清楚了:提燈而來的不是懷敏皇后的幽靈,而是兩個人。

  到底是誰呢?侍衛猜疑時已挪動腳步,終於看見霜地上兩行淺淺的腳印。他大著膽子循跡向前,卻聽身後有人沉沉地問:“你要往哪兒走?”

  寒夜裡這樣一聲,足夠嚇人。侍衛幾乎是跳轉了身軀,看清眼前說話的人是宰相。皇帝恩准宰相於禁中休養,近來兩人在玉屑宮商談完畢,宰相就前往昭文閣對面的彰化閣留宿。這幾日在宮內見到宰相也非偶然,可是像今天這麼晚,卻是第一次。

  侍衛立刻單膝跪地:“小人……”

  “那邊沒有路。”琚含玄身披毛氅,擁著暖爐,態度也是一團融融和氣。

  沒錯,那邊是一個死胡同。“可是……”侍衛掃了一眼地上的足跡。

  “既然沒有路,為什麼還不回頭?”琚含玄悠閒地問。

  侍衛已聽出話中的含義,慌忙叩首,倉皇地離開。

  “這裡霜太重,不好走。”宰相對身後的宦官們輕輕地說。他們立刻解下外衣在地面上撲打,為宰相面前的道路清去白霜,同時也打散了那些通往胡同中的足跡。“相爺請吧!”

  琚含玄看了看昏黑的遠處,說:“我想知道,那名侍衛叫什麼名字。”

  宦官們並不認識。不過當宰相在彰化閣中坐穩,很快就有人告訴他了。

  “盡快打發此人離開,尤其不要讓他談論宮中的事情。”他說。

  深泓忽然察覺一絲涼意,攏緊身上的毛氅。

  “這樣的大氅,剛剛賜給相爺一條。”他一邊撫摸皮毛,一邊說:“畢竟我們都老了,天一冷就離不開這樣的東西。”

  “陛下不老。”芳鸞莊重地說。

  “你心裡不是在說我‘已經老糊塗’嗎?”深泓微微地笑了笑。

  芳鸞仰頭看了看他,斂容回答:“陛下一切主張,妾唯有遵從,絕無二意。然而……以妾之愚鈍,實在不解陛下為何又匆匆搬出丹茜宮,又為何讓宰相長居禁中。”

  “我要是放相爺回家,還能看到活著的他嗎?”深泓撫摸著下頜,似笑非笑:“芳鸞,康豫太后對你有過交待,不是嗎?”他並沒有聽到,但是可以大膽地猜到——

  “有朝一日琚含玄覬覦皇位,殺。”芳鸞平靜地說:“太后如此說過。只要妾還活著,不容他邁過那條界限。”

  深泓帶著探究的意味緊盯著她:“如果我放宰相回家,還能看到活著的他嗎?”又問一次。

  芳鸞吸了一口氣,穩穩地回答:“不會。”她抬眼看著深泓,說:“也不會再看到活著的我。”

  “你啊,還真是把太后的話當成一回事。”深泓托著腮,口氣似乎有些感慨:“他是你的丈夫。二十年夫妻……”

  芳鸞無聲地笑起來:“太后並非將妾嫁與他。妾嫁的,是一段憎惡——他對妾的厭棄,妾對他的怨懟,這些才是妾二十年的伴侶。”

  真是殘忍。造一段互相仇恨的婚姻,才能造一個永不變心的僕人,她早就知道。芳鸞為自己而恨,是為她盡忠,又用為她盡忠的藉口安慰自己,繼續憎恨……“真是殘忍!”深泓忍不住嘆出聲。

  “是啊——他本可以嘗試接受我。但他沒有。”芳鸞聽到的殘忍二字,似乎又有另一種來路。“妾此生僅剩的驕傲,就是太后的囑託和陛下的信賴。”她深深地拜伏。

  深泓看著她,和緩地提起正事:“你覺得,謝震這人是個什麼樣的角色?”

  “他?”

  “他不是通過宰相進路的嗎?聽說,當時還送了一名姿色可稱的女子。”

  芳鸞不明顯地笑了一下,問:“此人有救駕之功,陛下仍覺可疑?”

  “因為他說,他是趁著臘八拜會舊友。”深泓淡淡地說:“可是他衝進玉屑宮時,手中提著長槍——誰會這樣拜會友人?他對我沒有說實話。我對他,又怎能掉以輕心。”他搔了搔頭,微笑道:“總覺得,皇后若是要他殺死我,他也會提著槍,毫不猶豫地衝進來呢。”

  原來是為這原因,擴大了八不用。大概也是為這原因,不願長留皇后掌控的丹茜宮吧?芳鸞瞭然,點點頭說:“說到謝震——相爺抬舉他,也不是為那美人,而是為他說的一句話。”

  “哦?”

  芳鸞一邊回憶一邊說:“宰相望著那美人,嘲笑他,說,沒想到人稱耿直的你,也有這種心思。他毫不羞赧地回答說——‘世風如此,潔身自好、風格高標,能拉近我與憧憬的距離嗎?’”

  這回答讓深泓陷入沉思。

  他的手指在膝上連續敲了幾下,節奏略顯遲鈍。

  “一個握兵的禁軍頭領,有太多憧憬可不好。”他蹙起了眉頭。

  “那麼,給他一些意外之喜,打破這種憧憬,不就可以了嗎?”芳鸞低聲提議。

  第二十二章 二心

  氣定神閒飄落的冬雪是一道優雅的風景,若有若無的綿綿冬雨則是一場冰冷的災難。清晨,天邊剛泛起一道朦朧的初光,立刻洇在寒透心扉的雨水中。

  信默回家時發現有人已經等他等得不耐煩——信端不待哥哥先行換去雨水打濕的袍靴,一路跟他走入內宅。“二哥,上次拜託你的事,至今還沒有眉目?”他的語氣生硬,微笑裡多多少少有些嘲諷,彷彿已經知道所求之事必定無果。

  信默應付兩句,所說的無非是來來去去那幾句:近來大事太多,朝中也有些混亂,人事變遷尚不明朗。此刻去求人辦事,時機不是很好。

  說著說著,兩人走到了暖廳窗外。信端呵呵冷笑道:“反正,我們家還有你。你現在可好了。”

  “什麼意思?”信默頓住腳,嚴厲地看著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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