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
第十八章 當年
絳色七寶素粥,赤黃雙色栗子糕,分盛在青玉碗白瓷盤裡。素盈親至榻前侍奉,深泓卻心不在焉。他隨便吃了兩口,問:"宮女行巫術的事,查到哪裡了?"素盈猜他一定知道其中關竅,她不能推說不知。
"事情確有少許進展,但那宮女的供狀是真是假還未可知,宮正司不敢貿然下結論。"她說。
"的確不可鬆懈。"深泓笑了笑,"臆測你有了身孕,就如此詛咒。倘若哪天真有身孕,還不知鬧成什麼樣。"
素盈微嗔道:"這事也好拿來說笑嗎?不過,我看楊宮正是個銳意進取的人,比先前那兩位有魄力,應該很快就會有結論。"
聽她提起楊芳,深泓含笑指著書案上幾本奏章,問:"你知道寫了什麼?指責你蠱惑聖聽,開內宮為近臣定罪的先例。"見素盈臉色變了,他又笑著說:"你不必擔心。將宮正們逐出宮廷的人是我,不是你。已經有人代你駁斥這些別有用心的非議。"
素盈事後才知道,原來,開先例的人是他。
原本內臣犯案自有宮規處置,從此往後,他可信手拈來親斷,而且可以用"違御筆"為異議之人定罪。分明專斷之極,然而宮中執法宮正捲入巫蠱大事,他藉此收權似是無可厚非--素盈雖將楊芳推上宮正的位子,也是枉然。此後宮正司形同虛設,皇帝一人壟斷宮中的是非,他認定的對與錯,旁人不得置喙,否則就是犯罪。
他越來越不捨得與人分享他的宮廷。
素盈當時並不知道這許多,只是他的話讓她心中惴惴難安。她故意避開這話題,問:"陛下今日有心事?粥與糕,只吃了那麼一點。"
深泓擰起眉頭,小聲說:"他們遲了太多。"
"誰?"
深泓慢悠悠笑道:"宰相和你哥哥,此刻本應坐在這裡了。他們說有件要緊的事要奏。到現在也不見人影,不知道又出了什麼事。"
素盈原本就為"臘八申時"四字犯嘀咕,得知琚相與素颯今日也要進宮,不免暗自擔憂,深恐素颯與那來路不祥的四個字扯上干係。
時辰近午,琚相忽然求見。他來得太遲,深泓並未見怪,反而笑著說:"姍姍來遲,定是事出有因。"
琚相面色凝寒,並不避諱素盈在場,跪倒奏道:"臣有妄奏之罪,請陛下責罰--昨日蘭陵郡王遇刺一案柳暗花明,臣恐閃失物證,急求覲見。不想一夜之間物證已失……"
素盈與深泓默默對視,兩人眼中所蘊含的意味卻不相同。素盈想不出誰有本事在琚含玄眼皮底下偷樑換柱,恐怕整件事是他玩的又一個花樣,只是她猜不著這花招指向哪裡。
深泓卻不想讓素盈繼續留在這裡,簡短地吩咐:"皇后迴避。"目送她離開,他才不慌不忙地問:"既然宰相見過證據,不妨說說,到底是什麼人幕後主使。"
琚含玄再叩頭道:"臣無證據,不敢妄奏。"
"你所知的一切皆不能向我隱瞞。是真是假,還是胡言亂語,我自會判斷。"
琚含玄靜了一刻,徐徐地回答:"西陲軍中有一個軍校,找到一樣東西,託人送給蘭陵郡王。有人誤以為蘭陵郡王已經得到,想要殺他滅口。其實那軍校的禮物輾轉多人,最近才抵京,可惜……臣看管不周,為人所竊。"
"這般神神秘秘,到底是什麼東西?"
琚含玄又斟酌了一刻,才回答說:"是東宮勾通西國,出賣龍驤將軍屬下八千精兵的書信。"
素盈今日本就有些緊張,自玉屑宮歸來更加焦慮。敲過申牌,崔落花和女官們依次來叩謝賞賜,她恍恍惚惚地應付她們,問崔落花:"現在是幾時了?"
"申時剛過半刻。"
"哦!"素盈的心中充斥毫無頭緒的惶惑,也不顧宮外還有等待謝恩的人,向崔落花道:"我想一個人清靜,不准任何人來打攪。"崔落花正要與女官們告退,素盈又改變主意:"不必散了。接下來該哪一個?"
"娘娘既然疲乏,何必勉強自己。"崔落花委婉地勸了一句,可素盈想找些事情分心,仍抖擻精神召了在外等候叩恩的丹茜宮衛尉進來。他是個矯健的年輕人,行動迅速,幾步走到珠簾外拜倒:"臣,丹茜宮衛尉素江,叩謝娘娘下賜之恩。"
素盈印象中,還沒有與丹茜宮衛尉交談的經歷,甚至鮮少與他照面。但他的聲音……他的聲音讓她想起什麼……
素盈一言不發地怔住,努力在腦海中搜尋。
那一定不是快樂的回憶,當她聽到他聲音的一剎,不寒而慄。
可是,究竟把那一點點記憶遺落在哪裡呢?
"你說你叫什麼名字?"她問。
"臣,丹茜宮衛尉素江。"
素江?素江……還是沒有想起來……"素江,你是哪一家的?"她又問。
"臣出身清河素氏旁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