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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婚前後》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蘇言不在的這段時間,夏庭晚前所未有地用功起來。

  他每天都盡可能地浸入在顧非這個人物的狀態裏,哪怕是在香山的家裏和容姨他們交流,也用手比劃。

  雖然每天都很不方便,可是容姨他們知道他在找狀態,也都很有耐心。

  秋天正在一天天離開。

  H市偶爾突然降溫時,凜冽的嚴寒讓街上的人們都突然穿得厚實起來。

  夏庭晚一直挺怕冷的,出門都戴了個羊毛帽,再戴上墨鏡,臉就遮蓋得比較嚴實,所以倒也不太課能被人認出來。

  他有一天去7-11買煙,一時之間竟然太過於沉浸在顧非的世界裏,買煙時也用手勢比劃了起來。

  店員頭也不抬,按照他手指的方向隨手拿了一包紅萬寶路扔給他,夏庭晚忽然有些較真起來,他明明指的不是這一款。

  他用手按住那包煙,又執拗地指了指擺著的黑冰爆珠。

  “你幹嘛啊?”店員有些不耐煩地瞟了夏庭晚一眼。

  夏庭晚指了指那包紅萬,搖了搖手指,又推了回去,他仍堅持著不肯說話。

  “誰知道你要哪個啊?”年輕的店員不客氣地甩了一句話出來,轉身劈裏啪啦拿了幾包不同的萬寶路下來,毫不客氣地扔在夏庭晚面前:“喏,你自己挑行了吧。”

  夏庭晚低頭挑出了自己想要的黑冰爆珠,低頭拿錢的時候,又聽到店員嘀咕了一聲:“煩得要死,後面還有人等著呢,也不知道是真啞巴還是假啞巴。”

  夏庭晚猛地抬起頭盯著店員,可是店員卻看都沒看他,只是熟練地把找回來的零錢一把塞給了他。

  他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身後排著的幾個人,他們都用很淡漠地眼神看著他,雖然倒也沒流露出多麼不耐煩,可是他卻還是忽然覺得自己的臉都因為難堪而發燙漲紅起來。

  他在眾人有些微妙的眼神注視著,走出了7-11的店面,第一次竟然覺得自己如此的格格不入。

  他雖然並不是真的啞巴,可是卻忽然第一次切身地感覺到了,在這種時刻,失去語言的能力是多麼的無力。

  把萬寶路揣在口袋裏走出去的時候,夏庭晚站在街道上,有些出神地看著面前匆匆來回走過的人們,並沒有人多看他一眼,他感到渺小,又有一點孤獨。

  那一瞬間,他忽然感覺自己觸摸到了一絲真正的顧非的靈魂。

  在瑟瑟秋風裏,他掏出手機,若有所思地打了兩個字出來,“失語”。

  失語,或許不僅僅泛指個人溝通能力的缺失。

  一個啞巴的人,更深一層的悲傷,是在人與人的交際中,在社會中,也徹底地失語了。

  他忽然想到《尋》——

  顧非剛來到北方的大城市尋找徐榮,他費力地聽著北方的口音,在美院裏來回走著,他不知道該去問誰,也不知道從何問起。

  最後顧非頹然地拿著一瓶可樂,坐在籃球場旁邊的看臺,呆呆地看著那些和他同齡的男生在球場上盡情奔跑,大聲地呼喝著,沒有人注意到他,也沒有人和他說話。

  小說裏寫——

  “顧非一直坐到傍晚,直到球場上的人潮漸漸散去。他站起來,茫然地拿起那瓶還沒喝完的可樂,往校門外走去,夜色裏,他的影子像一棵瘦弱的樹。”

  夏庭晚仰起頭,眼神有些憂鬱地點了一根煙,站在寒風中吐了一個煙圈。

  H市的夜來得越來越早,六點多鐘時,晚霞已經褪成一片鉛藍,灑在灰濛濛的街道上,叫人無法不感到落寞。

  他忽然更加明白了顧非對徐榮的愛情和嚮往。

  《尋》的劇本裏,顧非根本沒有臺詞,可是徐榮卻時常有大段大段自言自語一般的嘀咕。

  徐榮大概是那種有些浮誇的年輕男人,話很多,有些話更是又傻又沒營養。

  可是徐榮每次說話時,顧非都聽得很認真,甚至不捨得錯過任何一個字

  夏庭晚試想自己是顧非,在孤獨的人生裏,徐榮是第一個願意和他說這麼多話的男孩,或許對他來說,徐榮每一個音節,每一個靈活生動的詞語,都迷人得甚至超越性 愛。

  因為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感覺自己被同齡人平等地接納了。

  那種感覺,大約在顧非心中宛如神跡。

  夏庭晚想著想著,心裏忽然感到一陣難過。

  他能明白顧非。

  他也無法形容第一次在蘇言面前脫下衣服展露那一身醜陋傷痕的時刻。

  他脆弱地流著眼淚,可是內心卻如同有山洪傾瀉。

  哪怕他枯萎,哪怕他不為人知地支離破碎著。

  這個世界上,依然有一個人,願意穿過茫茫人潮,向他伸出一隻溫暖的手,告訴他——

  你還有我。

  那不是神跡是什麼?

  夏庭晚回家之後,就把《尋》的劇本裏徐榮的臺詞都用高光筆劃了出來。

  之前他一直專注于如何表達顧非,可是他現在忽然意識到,徐榮的每一句話對於顧非來說也同樣重要,他必須非常認真地記住徐榮的臺詞,每一次情感轉折,每一次語氣波動。

  因為真正的顧非一定聽得無比認真,他的情緒流動,就如同在和徐榮的話語在跳一曲無聲的優美華爾滋。

  ……

  晚上夏庭晚臨睡前躺在床上和蘇言視頻,蘇言那邊是早上,可是蘇言卻看起來很疲憊,臉色也有些蒼白。

  “你看起來好累,蘇言。”夏庭晚把手機豎在床頭櫃上,趴在枕頭上,有些憂慮地望著視頻裏頭的蘇言,小聲說:“工作不順利嗎?”

  “嗯,有點小麻煩,但是能解決的。”蘇言點了點頭,“你呢,還好嗎?”

  “都好。”夏庭晚停頓了一下,有些委屈地說:“就是……想你。蘇言,你昨天都不回我資訊。”

  “昨天太忙了,一時就沒顧上。”蘇言眼神裏含著一絲歉意,溫柔地說:“可是我夜裏夢到你了。”

  “真的嗎?”夏庭晚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嗯,其實說是夢,但是其實是以前發生的事而已。”蘇言慢慢地說:“我夢到那次你熬夜抽了三包煙打遊戲,我起來看到你還沒睡,煙灰缸裏都是煙頭,實在是太生氣了,就把你的煙都從三樓視窗扔了下去。那次把你嚇壞了,一天都不敢和我說話。”

  他說著說著,似乎有些出神,垂下眼睛沉默了一會兒,才繼續道:“我醒來時,覺得很後悔。”

  蘇言抬起頭看著夏庭晚,眼神有些深沉地說:“如果當時沒有那樣凶你就好了,想到你害怕得眼圈都紅了,就覺得後悔。有時候,總覺得自己沒有做到最好。”

  夏庭晚心裏有種說不上來的不安和難受,蘇言是極少這樣的。

  蘇言那麼強大,幾乎很少浪費時間在後悔這種虛弱徒勞的行為上,更何況是多年前那麼小的一件事。

  “蘇言,你已經夠寵我了。”夏庭晚小聲說:“真的,沒有人能像你一樣對我。”

  他說到這裏,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伸長手把床頭Zippo的煙盒拿過來,然後打開給蘇言看:“你看我新買的煙盒,16支裝,這樣比較好記,以後我一周就只抽這麼一盒,平均一天兩根。”

  蘇言看著忍不住笑了,像哄一隻小貓一樣:“真乖。”

  “蘇言,”夏庭晚看他的神情,忍不住軟軟地說:“我想親你。”

  “怎麼親啊?”蘇言問道。

  “這樣啊。”夏庭晚說著,紅著臉蛋靠近手機,吻了一下螢幕上蘇言的嘴唇。

  他在蘇言面前,撒嬌簡直就像本能一樣。雖然也會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可是這樣膩歪的事,也沒少做過了。

  “小甜豆包。”

  蘇言在視頻裏看著他,淺灰色的眼睛裏泛起了溫柔的色澤,“你那邊不早了,睡吧?”

  夏庭晚也的確有些困了,點了點頭,“那我掛了?”

  “不用。”蘇言眼中劃過了一絲不舍,輕聲說:“寶貝,我看著你睡吧,過會兒我去洗漱時再掛。”

  “嗯。”夏庭晚有點害羞地蜷縮進了被窩裏,在蘇言的目光下,閉上眼睛很甜蜜地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上午,夏庭晚是被趙南殊的電話吵醒的。

  “老闆,你快起來——”趙南殊的聲音很焦急:“《在路上》節目組在網上放出了前兩集的預告短片,剪得也不知道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你快去看看吧。”

  夏庭晚迷迷糊糊的,還沒反應過來,簡單應了一聲之後就先去浴室拿電動牙刷,然後回來坐在電腦前一邊刷牙一邊看。

  他微博很久都不上,平時也都是趙南殊他們在經營,所以還是趙南殊私信給了他《在路上》節目組的官方微博。

  最新的一條是一個三分鐘的短視頻,標題是《在路上》第一季泰國篇先行預告,才發出來了不到兩個小時,轉發量和評論都已經讓人瞠目結舌。

  夏庭晚下意識點開了評論瞅了一眼,可才看了這麼一看,臉色也不由一下子就青了。

  排在第一條熱門的有幾千個人點贊,說的是“我也去過泰國啊,從來都是坐雙條車。影帝就能特殊對待了?就能隨便黑臉,能拿五個人的旅遊經費私用了?玩得好啊。”

  下面的好幾條,內容也都差不多,他一時之間也來不及細看。

  夏庭晚深深地吸了口氣,手指都微微顫抖了起來,他遲疑了幾秒鐘,才終於點開了那段視頻。

  他看過的綜藝其實不多,對於這種預告片也沒什麼瞭解,只是覺得片頭開始確實也很美輪美奐。

  TBN和韶光這次花重金請了國外很有名的自然風光攝影師,在綜藝之外,也力求展現瑰麗蓬勃的異國風光。

  清邁的熱帶風情,彩色的陽傘,粉色的晚霞,在這樣大手筆的攝影製作下,實在是美得令人怦然心動。

  但是隨著前三十秒的風光和對清邁的介紹部分過去,逐漸有了MC之間的互動剪輯開始,夏庭晚的臉色就越來越差。

  第一季的預告中,肯定包括了節目組對規則的制定介紹,當然也包括了對資金預算那部分的剪輯,大家討論時,夏庭晚記得自己也說過很多話,可是卻偏偏是那句:“五千人民幣會不會有點少。”被剪了上去。

  這還只是開始,之後就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夏庭晚記得自己在第一次坐雙條車時,的確是身體非常難受。

  可沒想到被剪輯出來時,居然會是這麼的糟糕。

  攝影師在拍攝其他幾位MC歡聲笑語聊天的時候畫面交織得很和諧,可是鏡頭移到他時,他卻一個人躲在角落,沉著臉看著雙條車外,看起來的確就是臭著臉毫無融入的意思。

  剪輯師在這裏還特別引入了懸念式的敍事,“可是夏庭晚怎麼了呢?”

  用特別的氣泡標出來的問句文字讓所有觀眾都會不由自主想要探究背後的原因。

  之後就是節奏很快的剪輯,很快就到了他和邢樂在餐廳背後遮雨棚下那段對話。

  這段簡直讓夏庭晚看得渾身發涼。

  他忽然想起來紀展一去就提醒他的,哪怕是私下對話,邢樂的跟拍攝影也在一直跟著,只要有攝影師,就要小心。

  他記得他明明對邢樂解釋了很多,自己因為車禍的關係,再也沒開過車,而且坐車時,太顛簸就會無法控制地難受。

  可是那整段都被剪沒了,只剩下他看起來簡直就是理所當然的一句:“樂樂,雙條車太顛了,刹車和加速我都覺得不舒服。”

  因為這種完全私人的理由去對隊長提出要求,再搭配上之前在雙條車上狀態不佳的樣子,怎麼能不讓人覺得他在耍大牌。

  最讓他覺得噁心的是,節目組雖然這樣剪他的部分,可當然不會愚蠢到明顯地表現出詆毀自己MC的意思,所以倒是把邢樂和其他人答應為了他坐計程車的事渲染成了對他的包容和保護,最後竟然強行把落點落回這是一個有愛團隊一起旅行的核心。

  可是以這樣的預告收尾,只會讓觀眾對他的不滿更火上澆油,無處發洩的情緒,只會用格外激烈的語言傾瀉出來。

  就在他點開視頻看的這幾分鐘,轉發量和評論仍然在持續飆高,現在看來這次哪怕節目組不去買,這個熱搜也是上定了。

  夏庭晚不想看,可是卻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刷新一下評論,幾乎所有的熱評都在罵他。

  緊跟在第一條下面的第二條是很直白的嘲諷:“黑臉影帝幾年下來,作品屁動靜沒有,脾氣倒是見長。[狗頭]”

  夏庭晚呆坐在座位上很久很久,直到牙膏泡沫都在嘴裏變得苦澀,才茫然地站了起來,他甚至想了幾秒,才意識到自己應該要去洗手間。

  他反反復複地漱著口,直到最後一口清水吐了出去,才忽然感到一陣反胃。

  對著洗手台幹嘔了幾聲,抬起頭來時,夏庭晚看到鏡子裏的自己臉色異常地蒼白。

  他又一次地感到手足無措的恐懼。

  原來他那麼努力地想要好好去表現去工作,可是只要剪輯師動動手指,就能把他發明創造成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人。

  其實不知道有多久了,他總隱約感覺,他好像其實並不適合這個圈子,而且一年一年下來,圈子的生態在變,他也越來越格格不入。

  他從來都不善於與大眾相處,他不會和影迷互動,也不會經營人設,前幾年,這個缺點好像也不那麼致命。

  那幾年不像現在,挺多明星還是自己經營微博的,他也是如此。

  《鯨語》獲獎後,有一段時間他也經常上微博,可是有時候發了他生活中的內容,迴響卻總是兩極化。

  一方面總有人捧著他,但另一邊卻也好像總是有那麼一撥人恨他入骨,他發深夜在外面喝酒,被罵生活頹靡。

  和蘇言結婚後,有一次蘇言帶他去公海的豪華遊輪上賭了幾把,他根本不會,又覺得好玩,輸了一大筆錢也新奇地發在了微博上,結果又是被噴,說他擠進豪門就拙劣地炫富。

  漸漸的,他在面對大眾的管道上越來越緘默,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或許早早就隱約意識到,大眾並沒有看起來那麼喜歡他。

  他們愛的是與《鯨語》裏小夏重合著的一個極端叛逆的幻象,愛的是在那一段時間被影帝光環包圍著的他。

  大眾的愛嘈雜而又短暫。

  時日流逝之後,剩下的那個真實的他,更像人們眼中一個不堪的影子,並不被理解。

  手機一直在響,夏庭晚遲緩地走到桌子旁,看到來電顯示是周仰。

  他一直按不出接聽鍵。

  他倒在床上,一口一口困難地吸著氣。

  其實他一直有這個毛病,一出了什麼不好的新聞,周仰一找他,他就恨不得躲在山洞裏,假裝沒有信號聯繫不到,或者乾脆假裝自己這個人消失了。

  他知道他得長大了,他不能再這樣處理事情,可是窒息的感覺還是像潮水一樣淹沒了他。他把頭埋在被窩裏,過了一會兒,才手指發顫地給周仰回了條微信:“我過半個小時打給你。”

  就給他半個小時緩緩吧,他只要這半個小時,之後他會努力堅強。

  夏庭晚躺了半個小時後終於勉強打起精神,給周仰撥通了電話。

  周仰的語氣很窩火,顯然是被氣到了。

  夏庭晚跟周仰一五一十地講了在泰國拍攝期間的所有事,他真的是挺委屈,他的確已經很注意了,可是卻被節目胡亂拼接剪輯,最後播出了這種效果的東西。

  周仰問夏庭晚什麼打算,夏庭晚腦中也是一團亂麻,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如何。

  周仰又問,覺得如果《在路上》的全片放出來,給大眾的觀感是會更差還是會好一些,夏庭晚下意識地說,更好吧。

  可是隨即他又遲疑了片刻,很坦白地說,他真的不知道。

  周仰深深地歎了口氣,低聲說:“你沒去第三期和第四期的拍攝,節目組這麼長時間都沒聯絡我們,但同時卻另一邊拿你惡意剪輯炒作,這背後,估計真的是葉炳文在下黑手了。”

  兩個人正在談話間,陸相南的電話又撥了過來,夏庭晚和周仰說了一聲之後就接了陸相南的電話,他剛開始以為陸相南是看到了預告片所以來問他,卻沒想到陸相南開口就很直接地道:“庭晚,《尋》的試鏡估計下周就開始了,徐榮的人選是許哲心中早就中意的,談了談對方也願意合作,就直接敲定了,他特別高興。但是顧非的演員選擇比較多,之前許哲接觸的幾位大多數都願意來試試,你這邊挑戰挺嚴峻的,你要做好準備。”

  夏庭晚還沒從《在路上》那邊的打擊緩過來,聽到這一連串的資訊,一時之間不由有種窒息的感覺,他掐了掐手臂上的肉,直到感覺到了疼,才緩過神來問道:“演徐榮的定了?是誰?”

  “賀言西。”

  夏庭晚聽到這個名字,腦中劃過賀言西的面容,也不由十分理解許哲。

  賀言西絕對是中生代男演員中最出類拔萃的一位了,出道十多年履歷極為出彩,幾乎沒拍過爛口碑的片子,獎項上,更是只差一座金馬獎就可以問鼎三金影帝。

  賀言西的業務能力是沒得說的,但是更重要的是,這個男人的長相氣質,實在是太適合徐榮了。

  夏庭晚沒和賀言西說過話,但是卻遙遙看過賀言西一面。

  賀言西無疑是那種在生活中,任何人看到都會覺得矚目的男人。

  可是在電影裏,他卻往往能神奇地做到將自己外貌的完美收斂好幾個檔次,他演過飯店老闆,演過三輪車夫,演過很多很多的小人物,無論你客觀來看這個人的五官如何英俊,在電影的氛圍裏,他都能奇跡般地做到泯然眾人矣。

  後來有影評人很精准地對賀言西做出了評價,這個人是善於演普通人的。

  他每個動作裏都細細地琢磨過,滲透著大眾熟悉的平凡人的細節,瑟縮地聳肩膀、在嘴巴裏偷偷用舌尖剔牙,亂飄的眼神,在那些不那麼優雅的動作裏,他完美地做到了隱藏自己的真實身份,建築一個在鏡頭中自然豐滿的形象。

  這一點,對於徐榮這個人物來說是重要的。

  徐榮也是英俊的,可是這個人物的英俊,不是電影圈那些俊美的男明星用本色就能演出來的。

  徐榮的英俊,有種強行提著一口氣到嗓子眼的用力。

  一個人一旦在外貌上憋著一股著勁兒,就不可能那麼從容、也不那麼高大上。

  他的英俊,是屬於平凡人當中又略好看一點的小人物的,其中還夾帶著市井的、洋洋自得的氣息。

  一看他,就應該要感覺到這個年輕男孩心中的動盪和浮躁,他是不能承擔的、不厚重的、不那麼自信的。

  這種微妙的尺度,夏庭晚想來,的確賀言西是最能夠把握的。

  “賀言西的確適合。”夏庭晚想了一下,輕聲說。

  “試鏡時賀言西會來搭對手戲,所以他的感覺和傾向,許哲肯定是會認真參考的。”

  夏庭晚深深地吸了口氣,他知道陸相南的意思,賀言西已經定了,那麼在對於顧非選角的考量上,他的意見一定也是至關重要的。

  “那顧非這邊除了我之外,還有誰會去試鏡?”

  “路平,許洛非,還有時渺。”

  這些其實夏庭晚都很熟,年齡外貌上來說,的確都是圈子裏很合適的人選,但是聽到時渺這個名字時,他還是忍不住重複了一遍:“時渺?”

  “嗯。”陸相南頓了頓,才說道:“就是那個時渺。和另外兩個相比,他應該是最強勁的敵人了,年輕、有靈氣,還和賀言西合作過,這都是優勢。”

  夏庭晚有些失神。

  他說不上是什麼感受,那一瞬間,或許是感到一種淺淺的失落。

  時渺很年輕,應該剛滿二十,卻是最近風頭最盛的年輕男演員。

  一方面來說,時渺的確太好看,哪怕是在演藝圈都可以稱得上俊俏得出類拔萃。

  他面貌毫無瑕疵,下巴、眼角、鼻尖的弧線收尾都是尖細精緻的,可是眉毛卻生得英氣端正,中和了五官中的尖刻銳利,反而讓他有種孤高的清冽氣息。

  另一方面,時渺又是有演技的,和平常的小鮮肉截然不同。

  他和賀言西合作的《天命》演一對刺客兄弟,時渺也提名了最佳男演員,雖然最終惜敗給了前輩賀言西,但是最終也獲得了最佳新人獎,大獲業內外肯定。

  時渺的橫空出世,其實真的像極了當年的夏庭晚。

  他們一樣擁有在當時絕對最能打的顏值,一樣一出道就有了可以證明演技和才華的作品。

  雖然時渺的成績和夏庭晚並不能相比,但是整個圈子對他矚目,大眾偏愛他,對他寄予厚望,這一切一切,都像極了當年夏庭晚經歷過的那樣。

  事實上,把時渺和夏庭晚類比的論調還真不少,連夏庭晚都看過幾篇這樣內容的影評。

  只不過如今,他已經成了人們口中後繼乏力,把靈氣作光了的過氣演員。而時渺卻是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前途不可限量。

  他的事業是暮時黃昏,被看作是前車之鑒,拿來咀嚼回味,然後寫出文章,勸誡時渺這樣朝陽般的新人。

  夏庭晚忽然感到一陣恍惚。

  他沉寂許久,想靠飾演顧非重新證明自己,而年輕的時渺也想和許哲這樣的國際大導合作一舉走向巔峰。

  他和時渺,就像是圈子裏的一個輪回。

  他們如同星辰閃耀在不同的時間維度,可卻還是宿命般地相撞。

  這次的角逐,竟然好像冥冥之中註定。

  和陸相南通完電話之後,夏庭晚才看到周仰後來給他發的資訊,說之前一直沒信的法務部那邊終於回消息了,約他明天過去TBN談談。

  終於來了。

  夏庭晚心想。

  真人秀節目組做事有條不紊,背後一定有葉炳文的授意。而試鏡那邊,他更是面臨年輕的勁敵。

  夏庭晚一時之間感到潮水般洶湧的壓力撲面而來。

  他用滑鼠隨便點了點電腦頁面,看到《在路上》那個預告片的轉發量和評論還在繼續瘋狂上漲,不用看也知道大多數都是罵他的評論,不由低下頭,有點苦澀地笑了一下。

  任性了五年的慣性讓他本能地非常害怕壓力,哪怕在一遍遍地告訴自己要堅強,仍然會在呼吸時感到一陣緊張的滯澀。

  其實他早該知道,生活從來不易——無論是對於無名小卒,還是萬人矚目的大明星。

  早在蘇言為他建築一座安全的衣食無憂的堡壘時,或許他心中也一直都悄悄明白這一點。

  他不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也不是不食人間疾苦的小王子。

  他是凜冽寒風中闖出來的遍體鱗傷的小獸,他見過殘酷、也見過猙獰,他怎麼能不明白呢。

  可是也正因為如此,他才變得貪婪和軟弱。

  他利用蘇言對他的愛,逃避開了所有他本該承受的不易。

  這個世界欠了他那麼多關愛和溫暖,所以蘇言要補償他。

  他一遍遍地告訴自己,這就是他理所應得的。

  可是現在想想,其實根本沒人欠他,甚至這個世界也無所謂虧欠他。

  每一個生命,都不過是在世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蹣跚行過。

  想留下什麼樣的痕跡,璀璨亦或是黯淡泯滅,終究是自己的事。

  《鯨語》蘇言番外

  蘇言記得,自己從很小就要每天六點準時起床,站到父親蘇默的房門外,朗誦當天的報紙頭條新聞。

  天光乍破時分,走廊裏總是灰濛濛一片。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慢慢讀,如果有不認識的,就忍不住緊張地用手指攥緊報紙。

  父親很嚴格,平時看起來沉靜,可翻臉時卻如同平地驚雷,毫無預兆。

  蘇言六歲時,因為沉迷拼樂高,第二天起晚了,當天就被父親打了。

  他想解釋,剛一開口,啪地一耳光就下來,再說話,又是照臉一耳光。

  一直到他閉上嘴安靜地低下頭,父親才冷冷地說:“你真讓人失望。”

  在從前那個家裏,每個人都怕讓父親失望。

  從此以後,他都很守規矩。

  或許是因為這個緣故,他識字很快。

  父親的書房上了鎖,他沒有什麼閒書可以看,就每天把報紙偷偷帶回房間。

  他最喜歡讀社會版的雜聞軼事,因為覺得新奇有趣。

  這個世界上竟有那麼多奇奇怪怪的事。

  有丈夫離家出走了十年,才被發現居然一直就悄悄居住在隔一條街的巷子裏。

  也有低俗的、血腥的新聞,豆腐塊一般大拼湊在版塊裏,講出軌、情殺,抑或是老師愛上了學生被開除。

  還有一次,報紙裏寫到一頭名叫Alice的鯨魚的故事。

  1992年,Alice出現在惠德比島海域附近,它發出的聲音頻率是52Hz。

  而普通藍鯨的聲音頻率都在15-20Hz。在此之前,也從來沒有任何人記錄過這個頻率的鯨歌。

  Alice是世上絕無僅有的一頭鯨魚,它遊弋在幽深無垠的海域中,孑然一身,獨自歌唱,哪怕是它的同類,也無法聽懂它的話語。或許它終其一生,都在尋覓著能夠明白自己的另一半,卻可能永遠都不會有任何回應。

  它是世界上最孤獨的一頭鯨魚。

  這個故事有種奇異的吸引力,蘇言把這篇報導剪了下來,細心地收藏起來。

  那個舉動似乎有點漫無意義,可是在國外度過壓抑又漫長的少年生涯時,蘇言是不是仍會想起那頭叫做Alice的鯨魚。

  很奇妙的是,就在《鯨語》這部電影上映的一年前。

  一個研究所在太平洋海域搜尋到了聲音頻率和Alice相似的鯨魚信號。

  Alice竟然可能是有同伴的。

  二十年過去了。

  兒時那頭孤獨的鯨魚忽然又有了不一樣的可能,成年的蘇言感到一種孩童式的衝動在他的身體激蕩。

  他迅速雇傭了一個幾十人的專業海面作業團隊,趁著那一年有點空閒時間,遠遠地跟著研究團的船,在太平洋廣闊的海面上遊弋了一個多月。

  他想找到Alice的同伴,哪怕時隔二十年,也無比迫切地想知道,是不是這世界上真的有那頭鯨魚的同伴。

  那段時間,他身邊一個叫周允的纏著要來,他也就同意了。

  周允挺討他喜歡的,漂亮,是個混血,聲音也動聽。

  蘇言挑床伴的眼光秉承著實用主義的原則,要膚白臀翹的,要聽話耐操的,除了這些功能性的特質之外,對脾氣個性什麼的,他反而不太在意。

  在茫茫大海上搜尋的日子其實是很枯燥的。

  有時候蘇言凝望著平靜的海面,一看就是一天。

  海面在白日裏時是澈澄的泛綠淺藍,夜晚降臨之後,又漸漸從淺過度成深藍,最後徹底與夜色融合成濃墨一般厚重的深藍。

  風中,永遠都是鹹鹹的腥氣。

  帶周彥上船之後,年輕的男孩很快便感到悶,他本來就有一點點暈船的毛病,卻偷偷瞞著沒告訴蘇言,結果一到海面上波濤洶湧的時候就懨懨地。

  周允難受時,蘇言就把男孩抱到船尾甲板上的沙發床上吹風,然後用薄荷油輕輕按摩周允的太陽穴。

  周允縮在蘇言懷裏,蘇言就慢慢地給他講Alice的故事,講他來大海上搜尋的意義。

  無垠星空下,天地之間只有海浪之聲,他們兩人在悄悄細語。

  周允看著蘇言,因為難受神情帶著一絲怨氣:“動物又不像人,不能溝通仔細想想也沒什麼吧,再說了,即使是人,也有啞巴的啊,其實不也就那樣,用不著大驚小怪吧。”

  蘇言聽了沒說什麼,只是平靜地笑了笑:“睡吧。”

  他並不生周允的氣,只是忽然覺得乏味。

  那種乏味,又好像是意料之中的。

  蘇言一直都稱得上是很疼自己小0的男人。

  可是奇怪的是,他好像很少真切地感知到心疼或是喜愛這種情緒。

  很多時候照顧身邊的人,那種意義就像是……他是人類,對方也是人類,所以自然而然地生出那麼一點點人道主義關懷。

  很淺,也很空洞。

  那是一種很古怪的感覺,就像是和周圍的所有人隔著一層玻璃罩。

  他從不想更深刻地觸碰一個人。

  也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就像是那條深海中的Alice,他有自己的52Hz。

  一個月之後,他和前面的研究團隊依舊沒有追蹤到發出同頻鯨歌的那條鯨魚,他的的工作又實在不能再拖下去,所以因此只能無奈地返航了。

  臨行那一天,蘇言一個人站在船舷邊,看著那輪壯美的橙紅色夕陽徐徐下沉,漸漸沒入海面之中。

  好美……

  蘇言忽然想。

  或許那條鯨魚只是並不喜歡海面上的喧囂。

  此時的它,也許正在萬丈海溝之中,盡情地與那抹落日在波濤中留下的餘暉共舞。

  《美國麗人》中,男孩盯著秋風中翻滾的塑膠袋,眼裏閃爍著淚光說:有時候這個世界上擁有太多的美……我好像無法承受。我的心……差一點就要崩潰。

  或許那一刻就是這樣的瞬間。

  蘇言有些戰慄地回想起那句英文臺詞:“Sometimes there is so much beauty in the world. I feel like....I can’t take it. And my heart....is just going to cave in.”

  ……

  回到H市之後,蘇言給周允買了輛男孩一直想要的跑車,可是聯絡卻漸漸淡了下來。

  周允來鬧了幾次,蘇言叫秘書準備三張支票,來一次給一張,到第四次就直接趕人。

  那之後,就再也沒聽到過周允的消息。

  他不太執著於搜索那條鯨魚的行蹤了,可還是為那個海洋動物研究團隊捐了一大筆錢。

  那邊的人問他要不要考慮找到第二條52Hz鯨魚的行蹤後為他命名,蘇言想了想,還是拒絕了這個建議。

  他本以為,他人生中對於尋覓鯨魚的執念,已經就此別過。

  可是第二年,夏庭晚的《鯨語》上映了。

  蘇言在戛納影展上看過之後,從此之後就像陷入了一種瑰麗的夢境。

  藍光影碟還沒出的時候,他不得不在工作之餘輾轉各地的影展,只為了想要多看一遍大螢幕上的小夏。

  有影評人寫道——

  夏庭晚是來自深海的一抹畸麗之色。他時隱時現的脆弱,陰鬱又帶著微弱渴望的神情,使任何一個國家的觀眾,都會為之心碎。

  是的,蘇言第一次見到夏庭晚就明白了那種感覺。

  他像是再次回到了那個在太平洋的落日餘暉中的遠眺的傍晚。

  他無法承受的,讓他的心都可以差一點崩潰的美麗。

  對於他那樣地位的人來說,這樣的處境是十分危險的,他本該刻意去避免。

  可是他到底還是沒有。

  他知道,他應該是他所屬階層中的絕對異類。

  他的一生追求的東西,連自己都說不清楚,別人也註定不會理解。

  ……

  他們結婚那一夜,蘇言狠狠地佔有了夏庭晚。

  第一次做到這個階段,本應該再溫柔都不為過。

  可是蘇言無論如何都控制不住自己,把夏庭晚交疊壓在身下反復侵入,之後又兇悍地摁著夏庭晚,讓他跪趴在床上翹起臀部。

  他騎在夏庭晚身上,男孩纖長的脖頸只用一隻手掌就能攏住。

  他就那樣握著夏庭晚的喉嚨,逼迫夏庭晚仰起上身扭頭看他。

  夏庭晚的淚珠撲簌簌地往下掉,像是清晨一枝還綴著晶瑩露珠在風中打顫的玫瑰花兒。

  他低頭吻了夏庭晚,低聲說:“我愛你。”

  夏庭晚倔強地扭過頭去,只是閉著眼抽泣著呻吟。

  那是他一生中,第一次說這三個字。

  從此以後,他的愛意像是打開了海嘯一般的閥門。

  五年之中,他不記得他對夏庭晚說過多少遍我愛你。

  夏庭晚很少回應,或許,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夏庭晚的確從來沒有認真地與他說過同樣的三個字。

  ……

  蘇言每天清晨給夏庭晚床邊放一枝新摘的玫瑰花,夏庭晚剛開始或許還是隱約生他的氣,有些挑刺地問過一句:“為什麼每次只有一朵,這麼小氣。”

  蘇言拉著夏庭晚的手帶他下樓,給他看自己種植的玫瑰花圃,認真地說:“因為是親手種的,親手剪的,所以不多。”

  夏庭晚看著陽光下盛放的玫瑰,臉微微紅了起來,問道:“真的都是你種的嗎?”

  蘇言點點頭,他給夏庭晚講《小王子》的故事,說那是他小時候最喜歡的一本書。

  夏庭晚之前從來沒看過那本書,聽蘇言講裏面的小王子,講玫瑰,講小王子的狐狸,聽得津津有味。他嘴裏不說什麼,可是卻從蘇言的書房裏偷偷拿走了那本《小王子》,看完之後,就一直放在自己那一側的床頭櫃,睡前偶爾翻上兩頁,再也沒放回書房。

  和夏庭晚在一起生活的日子,給蘇言帶來了莫大的幸福。

  夏庭晚是任性的,可也是生動的。他的一舉一動,在蘇言眼中都無比可愛。

  那段時間,年紀漸長的他,卻迸發了前所未有的創作欲,他給夏庭晚寄了138封情書,可是其實,他自己寫了偷偷藏起來的,卻遠遠不止這個數。

  許多許多肉麻的話,他其實都埋藏在了心底。

  可是其實寄出去的那些,回頭看來也很矯情,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

  或許那就是和心愛的人結婚的感覺。

  生活從此有了靈動的眉目,它的走向浪漫而豐實,像是咬一口飽滿的蛋糕,落到了腹中,是甜蜜而滿足的。

  他們一起去1998看老電影,然後在街道上牽著手,聊劇情,聊人物。

  沒人的時候,他們更肆無忌憚地親昵,夏天他們光著身子躺在陽臺上的按摩浴缸裏,夏庭晚坐在蘇言的腿間,人也靠在蘇言懷裏仰頭看星空,蘇言給他剝桔子,一瓣一瓣地喂給他。

  也在深冬的半夜出去吃羊肉火鍋,夏庭晚怕冷,蘇言給他買了一個米白色的兔毛的耳包戴上,可愛得像是只小兔子。

  有一次被拍到了,蘇言見兩個記者在寒風中也凍得哆哆嗦嗦,還請他們在隔壁桌也吃了一頓火鍋。

  夏庭晚有些不高興地不理蘇言了,蘇言也不急,就慢慢地給夏庭晚涮羊肉,一片片地夾過去。

  夏庭晚吃了一會兒,忽然又忍不住笑起來,望著蘇言軟軟地說:“蘇言,你脾氣真好。”

  他的脾氣的確很好,大多數時候,他都是溫柔的。

  可是蘇言知道,在他的內心,始終都有另一個截然不同的自己——

  病態的、想要無時無刻徹底佔有夏庭晚的自己。

  或許是那五年,某種程度上,他還是覺得自己是個追求者,哪怕千百遍的擁抱,他仍還覺得不滿足。

  他想讓夏庭晚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屬於他,有時候,恨不得一口一口吞進腹中,才感到萬無一失。

  他不得不時時壓抑著,只是偶爾在床上才顯露一點。

  夏庭晚幾乎每次和他做,到最後都會可憐巴巴地掉眼淚,在床上時,美麗的小孔雀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每一次,都會徹底地繳械投降。

  他喜歡夏庭晚的臣服,趴在他身下,嗚咽地哀求道:“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夏庭晚是全世界最會委屈的人,一對桃花眼水朦朦地看過來時。

  你知道他委屈,也知道這委屈中摻了點撒嬌,他沒那麼難受,只是想要你更疼愛他。

  他伏下身,把夏庭晚摟在懷裏,一聲一聲寶貝地喚著,哄著哄著,卻又忍不住低頭咬住像白貝殼似的耳垂,低聲問:“小孔雀,你知道嗎——你是屬於我的。”

  夏庭晚時不時就要反抗一下,有時他這樣問,他偏就不說。

  蘇言不能容忍夏庭晚在這種時候的違逆,他把夏庭晚摁在身下,用牙齒威脅地重重地咬著夏庭晚脆弱的喉結,耐心地等待著。

  直到夏庭晚帶著哭腔推他,拉過他的手撫摸自己指間翡翠的戒指:“我是你的,我是你的。”

  蘇言有時想,他其實真的不是那麼溫柔。

  他的內心,像是隱藏著一隻惡龍——

  就像童話故事裏一樣,喜歡明亮的東西,所以把金銀財寶都搶奪回來藏在自己的山洞裏。

  他也是一樣,想把他的小王子叼到高高的懸崖上,關進自己的巢穴,然後盤踞在入口,他不許任何人出入,不許任何人傷害,也不許任何人窺見裏面的美麗光景。

  他的愛情,遠遠沒有那麼偉大平和。

  而是狹隘的,瘋狂的,像是要把所有生命都積壓在一個點一般的極致。

  可那時候,他從來沒想過的是,如果有一天,惡龍老了,還有誰能去守衛著那個藏著瑰寶的山洞,誰能帶小王子從懸崖上下來。

  ……

  離婚之後,蘇言反反復複夢到他們結婚那天晚上的情景。

  那天深夜,夏庭晚被折騰得渾身都沒了力氣,趴伏在大床上輕輕喘息著。

  蘇言去給他倒了杯紅酒,走回房間時, 夏庭晚背對著他側躺著,修長的腿蜷在被子間,只露出光裸的上半身。

  他有兩瓣漂亮的蝴蝶骨,微微一動時,光影就如同在肌膚上舞蹈。

  深藍色的床單,深藍色的蓬鬆被子,像是海浪一般溫柔地擁抱著夏庭晚。

  銀色的月光灑下來,照在男孩白皙的脊背上。

  夏庭晚回過頭,露出了半張動人心魄的側臉,輕聲說:“你回來啦。”

  蘇言屏住了呼吸。

  那一刻,他好像看到了夜色中的深海,慵懶的浪潮和風聲一起拍擊著石峭。

  月色下,一條潔白的小鯨魚調皮地躍上了海面,露出一角靈動的背鰭。

  他一下子恍然大悟。

  後來他給那個研究團隊打了個電話,他說,他改變主意了——

  如果你們還能找到那條鯨魚的蹤跡的話,或許可以考慮起名叫TW。

  “TW,我的庭晚。

  我美麗的小鯨魚,這世上獨一無二的52H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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