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
一想到信默的好處,她就忍不住深深地想,把所有能想到都在心裡曆數一遍,讓他的優點溫暖她的心。可想來想去,結論總是——她的未婚夫是個完人。每次想到這裡,她又不寒而顫:完人一向是最虛偽的人,他不該是個完人。前思後想,她就變得很驚慌,又有些害怕他。
素瀾見姐姐神色不定,知道她惦念信默,便笑她:“原來姐姐也會害怕成親啊!”
“我?哪兒有?”素盈反駁的口氣不夠堅定,素瀾又笑她:“我害怕,是因為我只圖琚家的門第才嫁過去,不知道自己要嫁的是個什麼人,怕聰明反被聰明誤,把自己一生的幸福輸進去。姐姐又怕什麼?訂親之前你就知道六姐夫,還跟他一起在宮中共事……”
“可我也不知道我要嫁的是什麼人。”素盈低聲說。
素瀾見她眉宇間壓著陰雲,心知她喜歡胡思亂想,不定又想了些什麼,忙轉開話題說:“姐姐,你知道嗎?聽說這次鵝頭宴,是要為榮安公主選駙馬呢。”
“哦?”素盈果然好奇,問道:“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猜的。”素瀾笑嘻嘻說:“前些天大姐二姐從宮裡送出來一些東西給我,我就跟宮人攀談了幾句。”
“早就知道你套別人話的本事好。”素盈笑道:“怪不得京城的少年幾乎傾巢出動。”
“是呀!往年的鵝頭宴,聖上都是帶後宮女眷和幾名大臣一起去。今年把大姐二姐都留下,卻帶了一群不相干的小夥子——不難猜。”素瀾又說:“連大哥大嫂都被拉去了,肯定是要集思廣益,為榮安公主一生的幸福作保。”
素盈點點頭:“皇后一直覺得鳳燁公主嫁得早了,沒能多在御前享幾年天倫之樂,所以一直捨不得讓榮安公主早早下嫁。一旦捨得把公主嫁出去,就不會隨隨便便。”
“不知三哥有沒有這個福分。”素瀾嘿嘿一笑,“不是我說話難聽:這事情只怕有些難。我們大哥已經尚主,兩位公主嫁在一家的事情可不多。除非三哥格外優秀,無人能出其右,不然……”
素盈想起榮安公主和素颯之間的親切態度,便也笑道:“世事難料,我們等著看就是了。”
素盈可沒想到,看到最後,她也成了戲中人,讓別人來看她的熱鬧。
信默回京之後很快就來探望素盈。雖然素盈已經從哥哥那裡聽到鵝頭宴的種種趣事,但聽信默再講一遍,還是讓她興趣盎然。
素颯為人慎重,沒有張揚,但素盈猜他一定在鴨川河技壓群芳。這次果然從信默口中得知素颯的表現非凡。
“阿盈,大約連你也沒有見過素率那樣意氣風發的樣子。”信默微笑著說,“往年他代東宮獵鵝的場面就十分精彩,今年東宮派他與丹茜宮、御前侍衛、禁中侍衛一較高低,他的表現更令人讚嘆。”
素盈眼中含笑看著信默,問:“那麼,連你也輸給他了?”
信默爽快地說:“大家都能猜到這比試是為了什麼——我已經有婚約在身,何必與人爭鋒?”
他的一句話就讓素盈喜上眉梢。她心想:不是她不懂得懷疑,是他太可愛了,她不知道該怎麼懷疑。
“咦?”信默看素盈腕上掛著一塊翡翠,眼中一亮,抓住素盈的手道:“這不是我的翡翠嗎?怎麼好像變得漂亮了?”
素盈忙抽回手,微嗔道:“哪有那種事?我連上面的絲絛都沒換,跟以前一模一樣。”
信默快樂地看著她,說:“我爹昨天還向我要,問那翡翠去哪兒了呢。我說已經給你了——人人都知道白家的翡翠合歡是傳兒媳的,當然要給你才對。”
素盈把翡翠捧在手裡輕輕撫摸。有些事情,她想問,又不想知道答案。
可她也知道,這些事情放在心裡,早晚要成死結。她終於輕聲道:“這幾天我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情——當初離宮的時候,丹茜宮的白公公為你捎了一封長箋給我。現在我知道了:他是你大哥。可是我不懂,你們的關係怎麼像是很好又像是很不好?”
信默愣了一下,拍了拍素盈的手背,說:“這事情,連我們家裡的好多人也不大清楚底細,但你是要嫁我的,我就跟你講吧——大哥是個好人,十多年前年輕氣盛犯了錯,被沒入宮廷為奴。他的性情有些偏激,在宮中有幾個極好的朋友,但更多的是話不投機的人。我最初進東宮的時候,跟你三哥一樣大,才七八歲。他怕他這人緣連累了我,特意交待我要扮成跟他性格不和的樣子,日後也方便知道別人怎麼看我們兩人。”
素盈奇道:“要怎麼知道?”
信默笑笑,在她額前輕彈一下,“你也進過宮,可你不知道別人在背後怎麼議論你三哥,你三哥也不知道別人暗地裡怎麼說你——大家都知道你倆是相依為命的好兄妹,自然不會在你們面前掉以輕心。我和信則就不同了,大家都知道我們不和了十年,斷然不會作假,對他有什麼不滿也不在我面前避諱,對我有什麼不滿也不會在他面前收聲。”
他見素盈的神色有些悻悻,便止住這個話題,柔聲道:“這些話我就是不說也行,可是你一問,我就忍不住想要照實回答。你要是因為這個看低了我,我也無話可說……”
“在宮裡行走的人,哪個不會多幾個心眼呢?白公公的想法獨樹一幟,一般人果真不會想到。這有什麼可責怪的?”素盈向信默淺淺一笑,“我原本不明白你怎麼會調任丹茜宮。現在想想,想必也是白公公從中出力?”
信默看著素盈,笑著搖頭道:“這話不是你想到的。是素率提出來的吧?”
他一語命中,讓素盈有些尷尬:“我也覺得挺奇怪。”
信默搖搖頭說:“不止你們奇怪,我也覺得不可思議呢——我也有消息靈通的朋友,事前告訴我,說是琚相已經準備好將我調出京城、駐守邊關的文書。我連行裝都打點好了,可文書下來卻是去丹茜宮——真是匪夷所思。我到現在不知是誰從中相助,只好當其中有我不能探知的隱情。”
素盈見他的言談推心置腹,更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便說:“我這些年習慣了小心翼翼過日子,難免多心,你不要見怪……”
“不會。”信默笑道:“如果你多心,說出來讓我知道就好,我自然會跟你解釋。你三哥就只有這一點不好:總是疑心重重,卻又不向人說。”
他雖然是說素颯的壞話,可素盈知道他並無惡意,也沒有覺得刺耳,會心一笑:“你有個聰明的哥哥,所以能在宮中安心度日。我若是沒有這個多心的哥哥,恐怕在這家裡都過不下去了。”
素瀾在二月一個晴好天氣出嫁,婚禮壯觀到驚天動地,聖上親自頒賜許多禮物,大街小巷湧滿了看熱鬧的人,還有種種數不勝數的熱鬧場面——素盈是從丫鬟們的口中得知的,她在家中幫忙張羅,沒有離開素府。
全家上下喜氣洋洋,可話題的中心漸漸從素瀾身上偏開,偏到了素盈的婚禮。素瀾這一嫁就是她在素府生涯的終點,再沒什麼好說的。素盈身上還有萬萬千千的未知,更引人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