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
素盈忙完了就去找大嫂鳳燁公主——到出嫁之前,就只有她陪鳳燁公主聊天消閒了。
不知為什麼,鳳燁自從鴨川河回來,看素盈的眼神就有些古怪,總是涼涼的,很是心痛的感覺。素盈以為她又在多愁善感,為素府兩位小姐出嫁後的日子感慨,便更加勤快地陪伴她,多盡一分心力讓她高興。
姑嫂二人談天說地,話題不離素瀾的親事。鳳燁公主幾次三番欲言又止,不知又為了什麼憂心忡忡。
素盈想要問個清楚,可忽然來了一個面生的丫鬟,說是從相府來的,問六小姐怎麼沒過去喝喜酒。
素盈笑道:“哪兒有未出嫁的姐姐去妹妹的婆家喝喜酒的?”
那丫鬟便說:“夫人這些天惦記小姐呢!就算不是喝喜酒吧,小姐也該過去看看夫人了。”
素盈心下生疑:就算宰相夫人想念,也不該挑這樣一個裡外都忙的日子叫她過去。她知道其中另有事端,匆匆向鳳燁公主告辭。
鳳燁公主也不挽留,只是悵然垂下頭一言不發。
相府前門堆滿了道賀的禮物,素盈的馬車停在冷落的西門。她對此處地形倒也熟悉,快步走過西花園,往後宅去。
誰知身邊的丫鬟一拉素盈的手臂,說:“小姐就在這裡等一下。”
素盈更加不明所以,訥訥地應了一聲,四下回顧。
按說今天是琚府的大日子,該熱熱鬧鬧才對,可這西花園異樣的安靜,像是刻意留出一塊僻靜,不容人來叨繞。這異常的場面讓素盈暗自覺得凶多吉少。
很快,一個高大魁梧的少年步伐沉穩地向素盈走來。
素盈知道他衝著自己,但想來想去不知這是何人。
“素六小姐?”他一直走到素盈面前才站住,用銳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素盈。
素盈見他體格強健,氣勢不俗,加之神情沉著,又無俗態,猜他多半不是京中官員,大約是武將家出身的公子。她微微頷首,不知這樣一個人找自己做什麼。
“在下白信端。”
素盈一怔——這竟然是信默的弟弟,威毅將軍白信端。聽說這位十八歲就受封強弩將軍,隔年就晉陞威毅將軍的少年,前天才從幽州回來,想必是特意來參加琚府的婚禮。只是他過於老成,素盈一時沒猜到他會是那麼年輕。
“聽家兄誇小姐是個聰明人。”白信端面無表情地說:“聰明人大都不喜歡別人說話兜圈子。恰好在下是個粗人,對拐彎抹角也不在行,所以我們就開門見山直說吧——”
素盈淡淡一笑:“正要向將軍請教來意。”
白信端抿了一下嘴唇,說:“家兄性情隨意,對身外之物從不介懷,常常一時高興就將隨身之物輕易贈人——聽說家兄將家傳翡翠送與小姐,在下受家父之命,特請小姐歸還。”
素盈大吃一驚,心中更加疑惑:為什麼是在此時?為什麼是在此地?為什麼他要提出這樣離奇的要求?
她臉上仍是自自然然的微笑,若無其事地說:“翡翠雖然珍貴,但素盈並不是貪財之輩。京中人都知道白家這塊小小的翡翠意味著什麼,素盈也不例外。既然將軍要開門見山,素盈不妨也來問一句:白府要回這塊翡翠,是打算在成親當日鄭重送給素盈,還是打算另送他人?”
白信端的嘴唇動了動,一笑道:“六小姐既然想到了,又何必說破?”
一剎之間,素盈眼前發黑,胸中似乎翻起驚濤駭浪,猛烈地衝撞她的胸腔,似乎非要把她的身子撞得支離破碎不可。
她想要強作鎮定也不行,自己都能聽到牙齒打顫的聲音。
“我與信默的婚事是按禮數定下的,將軍一個人、一句話,就要收回嗎?”素盈極力保持從容,口氣卻透出寒意:“將軍以為素盈是什麼人?東平郡王府是什麼樣的人家?”
信端原本就為難,心知這事對不起她,可實在是不得不這樣做。他見素盈一臉悲憤,滿懷歉意地說:“只要小姐答應此事,無論小姐要什麼,白家定當雙手奉上。”
“我要信默的人頭,你拿得出來麼?”素盈厲聲喝問,眉間的愁雲頓時化為雷霆,眼中盈盈的水色也在霎時聚斂了無數刀光劍影。只一瞬間,這弱不禁風的女孩就變得凜然不可侵犯。“除非他死,否則,退婚之事免談。”
信端是直性子,人如何對他,他就如何對人。見她態度強硬,信端的口氣也厲害起來:“小姐以性命要挾,就不怕自己有性命之虞?”
“白將軍怎麼會有這樣可笑的想法?”素盈看著信端,毫不退縮地冷笑:“這時候我若死了,全天下都會知道:是白家退不了婚,把我害死的!”
二人在這裡僵持住,誰也說不出話。
“阿盈!”琚含玄這時走到他們附近,見這兩人神色不善,向素盈溫和地說:“阿盈,退婚吧。義父幫你物色一個更好的人家。”
素盈眉頭一挑,譏誚道:“怎麼?義父就是這樣向著女兒的?——讓女兒來承擔為攀權附貴而退婚的惡名?”
琚含玄是見慣各色人物的人,並不把素盈的怒氣放在心上,鎮定自若地對她說:“你不知這其中的難處。”
“該知道的,我已經知道了。”素盈冷冷地看著白信端,哼一聲,轉身便走。
琚含玄看著她的背影,點頭笑道:“我早知道你不是幾句話能說動的。”
“可女兒今天才知道:認大人做義父有什麼樣的好處。”素盈回頭看了他們一眼,毫不遲疑地走了。
白信端不曾想到哥哥口中柔弱溫和的素盈,竟會是遇強則剛、寧折不彎的人,連琚宰相從中調和,她都不屑一顧。信端大為躊躇,忙向琚含玄求助:“此事是白府虧欠素六小姐,若是六小姐肯放過家兄,白府必將感恩戴德——求大人再為調和。”
“阿盈是個聰明人,不會無理取鬧。”琚含玄不緊不慢地說:“時候到了,順其自然就好,她不會鬧出什麼事的——她是個有理智的人,絕不會一時衝動落下後悔。”
素盈躲進馬車,這才淚如雨下。她不知自己做了什麼,竟讓白家悔婚,還以性命相脅。越想越無頭緒,越想越傷心,她索性抽泣起來。
隨從的僕人連忙勸道:“六小姐!今天是七小姐出嫁的好日子,不能哭啊!”
素盈忙強忍住眼淚,卻把自己憋得頭暈目眩。
琚府的鼓吹震耳欲聾,震得她心煩意亂,心中一痛,竟逼出一口血來。眼淚和著鮮血染污了她的披風,素盈順手拽下披風,三下兩下狠狠地將染血的部分撕下來,伸手遞到窗外,對跑在車邊的小僮說:“你把這個送到白信默手上,告訴他:今天是我妹妹大喜之日,我不忍讓家人傷心——若不是為了這個,他兄弟一開口,我就該死給他看!”
小僮哪裡知道她經歷的事情,見那染血的碎布猙獰可怕,嚇得不敢接。
“快去!”素盈厲喝一聲,胸中又有些痛,忙坐穩了調勻氣息。
小僮沒見過六小姐這樣嚇人的神情,知道怠慢不得,忙接過碎步撒腿就跑。
素盈定了定心神,把與信默連日來的交往和眾人的表現從頭想到尾,並未發現一處不妥。唯獨一件事情讓她心中嘀咕:信默那天說過,他父親向他要翡翠。素盈當時並未多心,現在才覺得白家想要悔婚的意圖由來已久。
可是個中緣由,她還是想不透。從提親到信默的父親要翡翠,前前後後不過幾天,若是幾天之內就從中意她變成不滿意,當初幹嘛還要提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