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
素颯撫著她的背,連連嘆息:“怕你倒未必。總之,你平日裡多加小心,特別是對東宮——不要早早惹惱了東宮妃。日子久了,人的想法都會變。也許日後發生什麼變化,她還巴不得你多往東宮走動。”
“夠了!”素盈恨恨道:“我一直都以為時間能夠為我證明一切,可是過了這麼多日子,什麼都沒改變。我現在算是明白了:我根本就不該試著向她們證明什麼!她們喜歡怎麼猜,就怎麼猜吧!要是對我不放心,來殺了我好了!”
素颯見她情緒亢奮,勸她:“回去點一爐清香,好好休息一會兒!”
素盈甩開哥哥的手,一邊揩眼淚一邊顫巍巍地往回走,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浮雲上,輕虛無力,似乎踏偏一點兒就會墜入地底。
發脾氣歸發脾氣,心靜下來之後,素盈還是照舊謹慎地在宮中眾人之間遊走。奇怪的是,丹茜宮一連幾天不叫她進去侍奉。
素盈前一陣剛剛遇到這樣的情形,這時候不免心慌,不知道又出了什麼亂子,一個人悶悶地著急。
婉微和令柔勸她說:“奉香真是太安分了!隨叫隨到是奴婢的本份,但宮裡不叫你,你就不能進去了麼?娘娘不召喚,你更要慇勤一些才對。這才顯得你心裡惦記娘娘嘛!我們就不信,奉香走到宮門口,娘娘會把你攆回來。”
素盈對她們雖然存著小心,這時聽了這個建議,並沒有覺得不妥,便盡心調配了一付香料,打算呈給皇后。
誰知剛剛走到宮門口,素盈就聞到一陣陣異香和笑語從宮裡飄散出來。她心中大驚,待皇后准她入宮之後,她一眼就看見素槐親熱地坐在皇后身邊,手中捧著香爐。皇后正細心嗅著爐中的香菸,見素盈進來,笑著說:“奉香,你這個妹妹的本事可不一般啊!”
她一語雙關,素盈除了無可奈何地苦笑,也無法表示什麼。
素槐一改往日在家安靜小心的樣子,在皇后面前變得能言善道,時不時講講典故趣聞。皇后分明喜歡她活潑機靈的態度,周圍的女官也一個個含笑看她。
其實素槐配香料的技巧較之素盈稍遜一籌。但素盈在皇后面前無法像妹妹那樣自在灑脫,更無法忘了身份說說笑笑。她要擔心態度不當讓其他女官側目,素槐可以不顧忌這些。於是素盈只能黯然看著她在丹茜宮中談笑風生。
這天丹茜宮裡眾人都高高興興,唯獨素盈別有心事,更顯得與大家格格不入。皇后見她獨自默然,知道她在這場合尷尬,找了一個藉口把她打發出去。
素盈一出丹茜宮,心思立刻活絡,越想越覺得自己危險。
她一言不發快步走去東宮,找到素颯,也不管他忙不忙、高興不高興見她,開口便說:“我在丹茜宮呆不成了——皇后娘娘本來就嫌棄文奉香取巧接近聖上,對我也格外小心。上次我在聖上面前出言不夠慎重,她已疑心我想高攀……這次總算用不著我,她一定會把我逐出宮廷。”
素颯奇道:“怎麼就用不上你了?”
素盈幾聲冷笑:“素槐也會擺弄香料,她跟皇后一拍即合——一個想巴結,一個想藉機攆走我。你說丹茜宮還有我立錐之地嗎?”
“這事情難說。”素颯蹙眉沉思片刻,說:“皇后娘娘的心思難猜。再說,儘管我不希望你的推斷成真,但她真的擺明了攆你,我們也只好讓步。你先別急,看能不能想法挽回皇后的心意。”
“東宮殿下曾說過,要是我不願在丹茜宮,可以到這邊來。”素盈長長地嘆了口氣:“哥哥不妨暗示他,想辦法要我過來。”
素颯輕輕搖頭:“事情鬧大,你想活著出宮都不行了!讓皇后和東宮妃知道你有這等手段,想進丹茜宮就進丹茜宮,想去東宮就去東宮——她們能容得下你?皇后早認定她的兒子一定要娶她那一支素氏的女人,絕不會任由東宮中存在與她侄女爭奪太子的人。逃到東宮,不是解決的辦法,反而更糟。”
素盈呆了,揉著額頭喃喃道:“我也不知怎麼了,一想到要被趕出丹茜宮,就想到東宮會收留我……就算不喜歡生活在宮裡,可我也不甘心被自己的妹妹排擠出去。”
素颯柔聲說:“只要你開口,東宮一定會履行承諾。可是,東宮眼下也有許多不遂心願的事情。依我看,還是不要把這事牽連到他那裡,免得日後你們兩個都麻煩。”
素盈傷感道:“哥哥,不是我多心——只怕我出宮是早晚的事情。妹妹沒用……也不知到那時是什麼景況。”
“如果那是不可避免的,就退出宮廷,避過風頭。哥哥只希望,你在退步時,走得也是漂亮的一步。”素颯撫摸妹妹的頭髮,柔聲說:“退步不是什麼奇恥大辱。退步退得漂亮,比鋌而走險有用百倍。”
與哥哥簡單說了這樣一番話,素盈心中平靜了許多。
宮中日復一日依然是老樣子,素盈卻能感覺到空氣中有不安穩的波動,一波一波向她襲來。宮裡那些宦官、宮女們看她的眼神、態度,都隨著這暗湧的波濤日漸改變,素盈從她們的眼睛裡知道:決定她前途的日子越來越近。
那天,上面突然傳出旨意,大致是說:宮中原本沒有奉香一職,自從添了此職,宮中有玩物喪志之勢。況且如文氏這等妖婦更是仗著這些奇巧淫技圖謀不軌。為整肅後宮,特裁去此職。奉香素氏可即日返家。
素盈平靜地接下旨意,心裡哭笑不得:事情都是他們說了算,他們說調香清雅,它便高尚;他們說這是奇巧淫技,它便成了迷亂後宮的禍根。
她去丹茜宮叩別皇后,看見東宮睿洵也在宮裡。皇后滿臉不悅,不動聲色地說:“調香本來不是什麼壞事,也算一技之長。只是自古帝王家有什麼喜好,民間便蜂擁效仿。如今民間紛紛視調香為捷徑,費勁心機譁眾取寵,這不是什麼好事情。宮中取消奉香一職,不過是為民表率,並不是對你有什麼成見,希望你不要誤會。”
“娘娘一番苦心,素盈當為天下人稱幸,怎敢以私心妄測娘娘的決斷。”素盈不知她為什麼不高興,想到以後不用再猜她的心思,倒也鬆了口氣。“以後娘娘若是偶爾想起來玩香,就召素盈進來。素盈一定盡心效勞。”
“這也不必煩勞你了。素槐在跟前也是一樣的。”皇后平淡地說。
素盈再想不出其他話,便俯身行大禮。
皇后受她大禮拜別之後,容色才稍稍和緩,說:“我已讓人為你準備了禮物。不管怎麼說,你在我身邊跟了這些日子,我也舍不得你。何況你一向乖巧安分,宮裡上下都喜歡你——這不,東宮還來為你說情,想要你過他那邊去呢。”
素盈看了睿洵一眼,不知他為何做這沒用的事情——聖意如此,她的去留已定,求情除了讓人疑心他們兩人曖昧之外,又有什麼用呢?
睿洵沒有看她,也不說話。
皇后又向東宮說:“聖上廢除奉香一職,怕的是宮人沉湎於此,玩物喪志——你是東宮太子,怎麼反倒糊塗了?”
東宮沒有答話,素盈見他們母子尚有話要講,自己不該逗留,恭敬地告退。
回到住所,素槐早已在等她。一見素盈,她就站起身拉住她,後悔萬分地說:“那天皇后娘娘說,日後若是想要玩賞香料,偶爾叫我進去就行。我還在奇怪這是怎麼回事,沒想到姐姐竟受到這樣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