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〇
又攀談一會兒,選女們陸續告辭,唯獨素槐像是有事,磨磨蹭蹭不走。最後只剩她一人,皇后問:“素槐,你有什麼事嗎?”
素槐盈盈一笑,從懷中取出一包東西,說:“奴婢配了一付香料,知道宮中唯有娘娘是品評香料的個中高手,想請娘娘鑑賞。”
皇后看了素盈一眼,對素槐說:“這話可不對了!你姐姐師出名門,在宮中這些日子配的香料讓上上下下都讚不絕口。你該讓她評價才是。”
素槐含笑看了看素盈,道:“姐姐一向溫和,從不說傷人的話,即便這香有什麼不好,她也不會說的。自然還是娘娘的評論公正。”
皇后聽她這樣說,也不推辭,讓素盈拿過香爐,當即燃起來。
很快,一絲幽香從爐中散逸。素盈鼻子靈,心中立刻一沉:那正是她送給素槐的香料。
皇后“咦”一聲,沖素盈笑道:“這香味不比你調配的差。”
素盈默默地垂下頭。皇后又說:“嗯,這香味幽深無際,令人有出塵之想……可有名字?”
素槐連忙說:“正要請娘娘賜名。”
皇后想了想,說:“就叫‘凌雲霄’吧。沒想到你調香料也是好手。”
素槐笑嘻嘻回答:“姐姐離家之後,奴婢就求師傅傳教,這些日子也學了不少。”
素盈聽罷心中一顫,又不能表示出來。一直等素槐告辭,她才找個藉口告退,追上素槐,笑問:“妹妹這是什麼意思?”
素槐滿臉歉意,拉起素盈的手親暱地說:“姐姐不知道:淑文殿那些人沒有一個不想法巴結皇后娘娘……妹妹沒有特別的手段和她們爭,雖然學了調香,也不像姐姐這麼精通,只好借花獻佛——姐姐要真憐惜我,就求姐姐別怪罪。”
素盈心裡不快活,敷衍她幾句,悶悶不樂地回自己的住處生氣。哥哥今日不在東宮,她不知這個委屈跟誰說。
婉微和令柔同她並不知心,而且素盈覺得她們行事鬼祟,不知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加之素盈身體遲遲不完全康復,上次又在茶中發現不知名的東西,於是疑心她們有意加害,對她們也是提防多於坦率。況且令柔是個多心的人,自從素盈因東宮送點心一事言語有微小的唐突,她反倒疑心素盈對她有成見。
素盈閉目休息片刻,心情還是不能平靜,這才覺得自己在宮中舉目無親。她唉聲嘆氣,更覺得屋中陰森壓抑,便往屋外散心。
還沒走開幾步,一個小宦官追上她,說:“奉香,東宮請你過去。”
素盈認得他一身東宮服色,連忙答應,又問:“可要帶香料、香爐過去?”
那小宦官搖頭,“奉香人過去就行了。”
素盈跟著他來到東宮時,睿洵正在桌邊看書。她一來,睿洵就把書放下說:“今天父皇賞賜許多香料。我並不喜歡擺弄這些——你拿去用吧。”說著把桌上的綢包袱攤開。
素盈見包袱中是整塊的水沉香,大如枕頭,她知道這東西珍貴,連忙推辭。睿洵笑道:“東宮送你東西怎能拒絕?我是看這宮中再沒人有你這調香的功夫,才送你的。”
提到“調香”,素盈又有些傷心:萬萬沒想到自己最得意之作,竟是為妹妹作嫁衣。
睿洵見她神情落寞,雖然不知前因後果,但也猜得出她在宮中並不舒坦。
素盈無意間一抬頭,恰好撞上他關切的目光,心頭的某個地方忽然一酸,雙眼中淚光瑩然。
睿洵並沒有問她緣由,只是用那樣的目光默默看著她。
宮中有一點身份的人,包括素盈的姐姐麗媛和柔媛,看著素盈時,都讓她聯想起素颯看軒茵時的神態——笑容可掬,親切隨和不言而喻,甚至有時候顯出推心置腹的樣子。但一轉頭,眼角眉梢就藏不住不屑一顧的痕跡。然而睿洵的眼睛和她們不同。他看她的眼光,是看著一個同他一樣活生生的人。
素盈勉強笑笑,拭去眼角的淚痕。
雖然他什麼也沒有說、沒有做,只是寧靜地與她相視片刻,但素盈卻覺得釋然:至少宮中還有一個人會用這樣的眼睛看著她。
她的心情豁然開朗,向東宮道謝,抱起那塊沉香。
“素盈,”睿洵輕聲說:“要是在丹茜宮太艱難,不如到東宮如何?”
素盈感激地望瞭望他,黯然垂頭道:“哪個宮都是一樣的。”
“可是宮裡的人不一樣啊。”
素盈幽幽地說:“早晚都會一樣的。”
睿洵動了動嘴卻什麼也沒說出來,只嘆了口氣,揮手讓素盈走了。
十四章 出宮
第二天素颯進宮,素盈早已等在東宮外。素颯見妹妹一臉淒惶,嘆了口氣,問:“怎麼?”
素盈把素槐獻香的事情告訴哥哥,說到後面已氣得聲音顫抖:“我並不是個心胸開闊的人,也沒有善良到用自己的心血為妹妹錦上添花——沒想到阿槐能做出這種事情,當著我的面就用那香討好皇后。”
素颯搖頭道:“你只是個奉香。阿槐是選女,又怎麼會把你當一回事?你把她當作妹妹來善待,這是你的好心。她是不是會回應你的好心,就是另外一說了。你既然送她東西,就該想到這些。”
素盈咬著嘴唇說:“我可沒想到這個妹妹也是這樣子。”
“唉……阿盈,你變了。”素颯仔仔細細端詳妹妹,口氣有點心疼:“剛入宮那會兒,是我時常去看你,怕你有為難的地方。你總是說能應付,滿臉都是自信,做事也細心大膽。你看看現在——你做事畏首畏尾,我不怪你,畢竟這比莽撞要強得多。可你三天兩頭就來東宮向我訴苦,上個月七次,這個月才沒過幾天,今天已是你第二次來找我——這還是你麼?”
素盈怔怔看著哥哥,目光中滿是哀怨。“要是連訴苦也不能,乾脆讓我死在這宮裡算了。”
“說什麼傻話!”
素盈扭頭看著別處,不論素颯如何寬慰,她就是緊緊地咬著下唇不說話。素颯拿她沒辦法,只好說:“我在東宮還有差事,你早點回去吧。要是讓東宮妃的人看見你又在這邊流連,不知又要怎麼瞎想。”
他的話音未落,素盈的眼淚流下來,捂著臉跑開。
“阿盈!”素颯慌忙追上她,連聲問:“又怎麼了?怎麼哭成這樣?”
“這宮裡就沒有一個人盼我過得好——我乾脆死了算了!”素盈泣不成聲,哽嚥著說:“我和東宮怎麼了?用得著她這樣疑神疑鬼?她已經是東宮妃,我不過是個奉香,難道她還怕我搶了東宮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