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望您諒解,除非我死,不然我都不會放手。」
說這話時,林陸驍眼底的堅定深深刺痛著南月如,當年那個人也在簾雨天對她說過。
他說:「我不會動搖的。」
當時說那話時有多堅定,後來他走的就有多絕情,南月如覺得可笑,「我覺得我會相信你嗎?」
林陸驍轉而看向窗外,雨幕越下越大,像織了一張漫天的網,困著他們,他重新轉回頭,盯著南月如,極淡地笑了下。
「南初相信我就行。」
南月如目光分外平靜,「我不同意你們在一起。」
林陸驍沒做聲。
南月如道:「對,我從小是沒怎麼管過她,但總歸她是我女兒,人生大事我這個當媽的還得說的上一句話,我不同意的理由只有一個,她太愛你。」
這是什麼鬼理由,林陸驍皺眉。
南月如:「而在你心裡,國家,跟她,你選一個。」
林陸驍沒作聲。
「選不出來是不是?」南月如抱臂哼笑,「當兵的,不都這樣麼,嘴上比誰都能說,可國家真有事兒,了,第一個拋棄老婆,我不評價你們的職業精神,抱歉,我是一個母親,我得為她考慮後半輩子,如果真跟你這麼下去,我怕她這輩子都走不出來。」
後方忽然插入一道低沉而厚重的聲音。
「月如,你太偏激了。」
兩人齊齊往後方看去,門外背手站著一微佝的背影,那人踱了兩步,一張蒼老和藹的臉漸漸清晰。
林陸驍站起來,「爸。」
林清遠沖他揮揮手,走到他身邊的位置上坐下,看了眼對面一言不發的南月如,難得聽他開玩笑道:「喲,國外的水養人麼?一點兒沒老。」
南月如哼一聲,「你怎麼來了?」
林清遠瞥了眼林陸驍,頗為怨怪,話卻是對南月如說的:「咱這都十幾年沒見了,不用這麼抻我臉色吧?」
南月如毫不留情,「沒踹你一腳倒是客氣了。」
林清遠一句話給她懟回去,訕訕轉頭對自個兒兒子說,故意道:「這是你的南阿姨,以前跟你媽一個文工團的,後來進了娛樂圈,演了幾部戲就不得了嘍,反正是也不待見我們這些老夥計了。」
林陸驍倒也是難得見林清遠這模樣,目光含笑地在南月如身上來回打量。
南月如卻氣急了,「你是不是老糊塗了?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林清遠歎口氣,往事如梭,在夜色中緩緩被揭開。
那年文工團下鄉匯演,剛好到了林清遠跟南初父親服役的部隊,當時部隊條件相當差,又都是一幫大男人,啥也不講究。
南月如就是天臺抽煙時遇上了南初父親。
相比較林母的活潑可愛,南月如就稍顯沉默,她總是擰著眉,眉間數不盡的心事。
兩人好幾次在天臺頂上抽煙的時候撞見了,卻也都不說話。
直到有一天,南月如發現沒火石了,才跟一旁靠牆沉默抽煙的男人借火,男人看她一眼,倒也沒搭理她,那不屑的眼神,倒勾起了南月如骨子裡那點兒征服欲。
她剛想說話,就聽那人說一句:「女人抽什麼煙?」
南月如自然不服,一來二去就跟他鬥起來,明裡暗裡處處找他茬,一開始是找茬,後來是純找他。
都是血氣方剛的年紀,男人起初還挺高冷的,真就不為所動,後來一次匯演結束,隊裡有小夥子蠢蠢欲動,倒是把他激著了。
第一次還是發生在草堆裡,說來都覺得可笑,男人做完就有點後悔了,發生太快,自己應該再忍忍。
可南月如比他還冷靜,說也不用他付任何責任,反正就當露水情緣了,也許以後再碰上誰也當不認識誰不就行了。
男人氣著了。
好久都沒再找她,兩人陷入了一陣莫名詭異的冷戰氣氛,直到南月如離隊的前一天,南月如再次去找他。
那次整晚躺在地上看星星。
男人不知道打哪兒聽來她的消息,抽著煙,忽然跟她說,讓她等他,他會努力混出頭,賺到錢,就幫她還清家裡的債,並且把她娶回家。
南月如家在農村,有個哥哥,起初在城裡做生意,後來被人下了套,直接賠光了家底,還倒欠了一屁股債,那時南月如差點兒被父親和哥哥拿去抵債。
母親不顧父親毒打把她救出來,剛好那陣文工團到她們學校來招兵,院裡一老師特別喜歡南月如,舉得這丫頭身上的靈氣真是百年難得一見,托了層層關係,終於把她舉薦進去。
進了部隊之後稍微好點,哥哥父親不敢隨便再來抓人,可隔山差五哥哥就會來跟她要錢,那時林陸驍母親還幫著暗地裡給過不少,被南月如知道後,一通大罵,直接被人給罵哭了。
弄得那陣林清遠看見南月如都是恨不得給人拎起來揍一頓。
男人那時的承諾真讓她感動,差點兒落淚。
她問他什麼時候能混出頭。
男人抽了口煙說:「很快吧,很快就會有消息了,到時候我來文工團找你。」
南月如就高高興興回了部隊等啊等啊。
等了半年,男人終於來找她了,可是他說的是,讓她再等等,那邊臨時出了點意外。
在她再三逼問下,才得知意外就是,原本定了下隊的名額是他,最後換成了林清遠。
至今這事兒說起來,林清遠都知道自己抹不開嘴說,當時岳丈那邊也只給他半年時間證明自己,他那兄弟最後決定把名額給他的時候,也說,你這邊急,先緊著你。
而那時,林清遠根本不知道他兄弟跟南月如的事,如果知道後來發生的事兒,他斷不會拿那個名額。
這就是虧欠。
南月如得知後,當場撕心裂肺地發了一通脾氣,最後心灰意冷地問:「在你們當兵的面前,是不是,一國家,二兄弟,三父母,四老婆。」
男人苦笑,沒有說別的,只是哄她再等等。
一等又是大半年,那時,南月如因為鋒芒太露,遭人陷害被文工團開除軍籍,還是林陸驍的母親托人找了關係,保留了軍籍,只是當做普通兵從文工團退伍。
心灰意冷的南月如回到學校,恰逢當時有個四大名著劇組在學校選角。
她憑藉姣好的外形和一雙有靈氣的眼睛一舉獲得導演的青睞,算是因禍得福吧。
一恍又是兩年,男人下了隊,債也還清了,可不再提結婚的事,因為不滿她的職業。
雖夜夜同床共枕,心各兩異,終於在一次歡好結束後,南月如提了分手。
男人沉默應對。
最後漠然地說:「好。」
南月如連夜捲舖蓋從他家裡出來,提著行李箱,站在街口,恨意滋生。她以前有多愛這個男人,那刻就有多恨,恨不能提了刀回去將他剁碎。
同年,二十六歲,南月如懷了南初。
其實在那之前,南月如懷過一次,因為胎位不穩,當時又連下了幾場冷水夜戲,當晚就發起了高燒了,直接進了醫院,再醒來時,孩子就沒了。
這事兒她沒告訴他,已經沒了,知道了又能怎樣?無力回天,有的只是多一個徒增傷心的人。
查出來懷孕那天,她直接去了醫院,等候手術。
主刀的醫生跟她十幾年的交情,給她一天時間坐在病床上考慮,要不要留下這個孩子。
南初出生那年,南月如產後抑鬱,患上了躁鬱症,整日在病房抽煙一包接一包,一點點兒事就容易發脾氣,後來轉去國外治療。
在南初懂事之前都沒怎麼見過母親。
剛生下來她就後悔,南初跟那人長的太像,隨著年歲增長,那雙眼睛簡直一模一樣,她恨不得給她刨出來,有次真不小心摁上她的眼睛,南初痛得哇哇大哭,從此對母親這個身份十分忌憚,看見她都害怕。
南月如不在乎。
因為她的病情越來越嚴重,她越來越燥,一點就著,心理醫生無數次地對她治療已經激起了她的厭煩,好多時候她會想乾脆掐死南初,自己再跳樓。
得知那個男人犧牲的時候。
南月如整個人陷入崩潰,差點兒真就從樓上跳下去,被經紀人找人把窗戶釘死,並且直接帶回了國外關了起來。
南初六歲的時候,林清遠來找她,帶了一封信。
用他們的話,說是遺書。
南月如覺得好笑,盯著那份遺書笑了好久,那笑裡是絕望,徒生悲憫,卻始終沒有落下一滴淚。
她當下就撕碎了,給撕成粉末,大叫著發怒:「滾!」
那封當初沒看成的遺書。
今天林清遠再次給她帶過來了,皺皺巴巴攮成一團,他從兜裡拿出來,給她攤平:「我給黏好了,一直放在抽屜裡,想想還是給你帶過來。」
林清遠乾咳一聲,「不看我就念給你聽咯。」
南月如一把奪過來,毫不客氣:「你滾。」
林清遠說:「他走得挺乾脆,不痛苦,你倆分手後也一直沒再找,他老跟我說,你就是嘴巴壞,心真不壞。」
南月如:「閉嘴!」
林清遠點點頭,「行了,我們先走了,你慢慢看。想哭就哭,別憋著,年紀大了,憋著容易出毛病。」
說完瞥了林陸驍一眼,示意離開。
南月如忽然出聲叫住他:「她怎樣了?」
林清遠頭也沒回,聲音平淡:「走了,十年前還是九年前,記性不好,給你打電話了,你助理說你在國外休假,就沒再往外打。」
南月如笑了:「你倆都不是好東西。」
林清遠背對著她點點頭,「還好我兒子不隨我,隨他媽。陸驍,走了。」
林陸驍沖南月如微微一俯身,跟上。
留她一人在原地怔愣。
……
外面雨勢漸大,隨著斜風密密刮著,暈黃的路燈下交織成網。
兩人行至門口,張秘書上來,給他扶進車裡,林清遠倒也沒再多說一句,沖他揮揮手,「回去吧,我跟你孟叔說了,等你從鹿山回來就直接回支隊報到。」
林陸驍清淡地點頭,「嗯。」
車子啟動,消失在雨幕中,他在原地站了會兒,才拉上衝蜂衣的帽子去取車。
鑽進車裡,沒有急著離開,靠著駕駛座,望了眼餐館的櫥窗,那燈還亮著,位置上的女人沒離開。
林陸驍降下車窗,斜風密雨落在車窗沿上,他低頭就著簇動的火苗點了支煙,隨後仰頭靠在椅子上,把打火機丟進職務盒裡。
目光盯著那窗裡的人。
眯眼,吐口煙氣,繼續抽。
半晌後,林陸驍去摸兜裡的手機,屏幕滑了一會兒,停在南初的名字上。
這個備註改了很多遍。
起初是臭丫頭片子,後來是煩人精,再後來是小丫頭,兩人分手後他刪過一陣沒號碼,後來又在鹿山存回去——死丫頭,直到前幾天領了證,改成了正兒八經的南初,那時兩人都尷尬。
那邊接得快,一聲清脆的:「老公。」
林陸驍聽得心裡發麻,「嗯,吃了沒?」
南初還在吃,嘴裡鼓鼓嚷嚷估計塞了一堆,還不忘跟他說話,「剛睡了會,才吃。」
「吃冷的?」他皺眉。
南初:「熱過了,你還沒回來?」
林陸驍手搭在窗沿上,人有些慵懶,目光還停留在櫥窗上,館裡的女人,忽然掩面痛哭,他微眯眼,啟動車子。
「回來了。」
南初乖巧地說:「嗯,等你。」
車子啟動離去。
途中經過一家花店,林陸驍停下車,衝進去,花店的小姐望著面前這高大又帥氣的衝鋒衣男人,熱情相迎:「買花?」
林陸驍低嗯一聲,挑挑揀揀半天,終於在角落裡看到一株家裡相似的花,下午南初給他指過的,他揚手:「那是什麼花?」
小姐笑答:「這是勿忘我。」
林陸驍擰眉:「不是還有花語什麼的?」
雖不是很懂,但總覺得好像有這麼一回事。
小姐姐:「勿忘我的花語是永恆的愛。」
……
餐館內,南月如伏案大哭,手裡的紙張被她壓到手臂下,滾燙的淚水不斷暈染著這綿薄的紙張。
那紙上的字跡蒼勁有力。
「你總問我為什麼當兵,我說為了保護國家,你信了,我說為了保護你,你就不信。說到底,咱倆之間總少點默契,你怨我,恨我,總覺我把別的東西擺與你身前,國我不能拋,那是男人的忠血,可你我也沒想過要拋,那是男人的柔情,後來想想這也好,你離開我,我能更毫無顧忌為國為民為你們勉力。
我也怨過,怨你為了名利不肯委身與我,怨你不願放棄那些浮華,我是不滿你那職業,可又如何,我最後還是跟自己妥協了。
可偏偏,你殺了我們的孩子。
你當我不知道呢,你的化驗單子我還留在抽屜裡呢,我當時又氣又恨,恨不得把你掐死。可你在我面前隻字不提此事,裝作什麼也沒發生過,這才叫我寒心,你說分手那夜,我想想分了也好,咱倆自此別過。
可這年隊裡執筆寫遺書,我想想吧,還是寫給你,多半這信是到不了你手裡,清遠若能發現,這信多半也就他能發現了。
前年買了戒指,想著跟你求婚來著,訂了餐館訂了花,結果臨時又被隊裡招回去,我當時看到你失落的表情心裡也很愧疚,可失落之後,你自己都沒發現,你卻是長舒了一口氣,你怕我求婚了,你不知如何作答對嗎?
你這些年野心越來越大,你不再滿足於身前的名利,怕就是怕,我若是真求婚了,你倒也不一定會答應,我當時就覺得,何必在給你徒增煩惱呢。
你憤我不求婚,你倒是沒有問過你自己,是不是真想嫁給我。
為這事兒,我求助了清遠好幾次,他總建議讓我與你開誠佈公談一談,可你越來越忙,每次打你電話不是在國外就是在片場,我想見你倒是比登天還難。
罷了罷了,是以如今,我不體諒你,你不原諒我,又何苦互相在糾纏,只想與你說。
他日,若嫁作人婦,可得改了這作脾氣,女人嬌點男人才疼得下去。
罷了,除了我,也沒人受得了你這破脾氣。
想我時……算了,別想我,你想我我也不會出現在你的面前,憑添煩惱,如若要是下橋時能見到那孟婆,我去與她討一碗湯喝,夜裡入夢讓你喝了,把咱這前塵往事都給了了。
我走了才能放心些。
有些話,在時沒能與你說,死了更不會說,所以,你想聽的那句沒有,有的只是一句,好好保重身體,別太早來見我。
否則,也不會理你。
如果有下輩子,我還是會當兵,如若遇上我,你還是繞道走吧。」
如果說這封書信是林清遠假造的,南月如是絕對不會相信的,這字裡行間全是那男人平日裡說話的口氣,所以他倆這誤會真要下地下去解說了。
她坐在位置上,一會兒哭一會笑,一會兒把紙張揉碎,因為話裡字裡行間全是欠扁的想讓她揍他,可覺得這就是活生生的他,她又攤開撫平,手指在那一條條折痕上眷戀地輕輕拂過。
她跟瘋了似的,哭哭笑笑,抹乾眼淚,攥緊這世間他留下最後的東西。
……
林陸驍回去的時候,南初正伏案跪在地板上寫東西。
聽到聲音,頭也沒抬,埋頭繼續寫,漫不經心地說:「回來啦?」
男人低嗯一聲,放下手裡的東西,走過去抱她,把她摟進懷裡,低頭吻她,「在寫什麼?」
南初把稿子往身後一藏,仰頭去回吻他:「下回再給你看。」
林陸驍笑了下,打橫將她抱起來,視野忽然寬闊,南初發現了新大陸,沖桌上一指:「哎哎哎哎!!!那是什麼?」
林陸驍把她抱過去放到桌上,南初伸手拿起那捧藍色的花,「你給我買花了?」
林陸驍把她圈在桌上一點點親,低嗯一聲。
南初興奮地不行,「我以為你不屑送這些呢。」
林陸驍去解她的睡衣,低聲:「路過,好像還沒送過,就順手買了。」
南初樂滋滋地抱在懷裡,「我想開個花店,行麼?」
他目光微挑,手指捏著她的耳垂,輕輕揉了揉,揉的南初一陣心猿意馬,就聽他在耳邊低聲一句:「隨你。」
「我還要雇個花藝師,天天在店裡教插花。」
「都行。」他手下動作不停,低笑著在她耳邊說了句。
南初捶了他一下,引得他動作更大,南初被他弄得發出低低輕喘,最後直接哭著求饒。
……
林陸驍歸隊的第二天,南月如給南初打電話,讓她帶上身份證去找她。
南月如直接帶她去了房產過戶中心,有專人迎接,帶著兩人上了二樓。
南初還沒反應過來之際,工作人員丟了一堆資料表格給她,南月如把房產證給她,南初似乎有點明白過來,伸手攔住南月如:「媽,你幹嘛?」
南月如不動聲色甩開,聲音依舊冷:「西郊的別墅過戶給你,等會還有幾份股權轉讓書簽給你。」
「我已經買了房子了,媽。」
南月如看著她,倒比之前平靜了很多,沒那麼冷漠,至少有了溫度,「你買了房子手頭沒錢了吧?那小子那點兒工資養得活你?別到時候淪落到把你那些個包拿起來賣了。」
南初前陣聯繫嚴黛還真打算低價處理了手裡的包,倒不是說為了錢,就是放著也是放著,總覺得這些東西放在家裡有點礙眼,有時候林陸驍會站在那些包前凝望好久。
女人的牌子他認不全,倒是能認幾個,有些包確實頂他好幾年的工資,南初怕他多想,想著等他回鹿山就處理了。
他倆的生活沒這些東西一樣挺好的。
南初說:「我用不著這些,我有他就夠了。」
南月如忽一愣,緩和了口氣,「知道你用不上,先備著吧,我過幾天回美國了,這邊的東西留著都沒用,過給你,你愛怎麼處理怎麼處理,那小子家裡又不窮,他爹摳摳搜搜的,全都給倆兒子留著,反正我給你傍這些,也別讓人小瞧了去。」
「媽,你怎麼忽然?」
上回在影視城明明還那麼激烈。
南月如忽然盯著她額頭,目光深長,「還疼嗎?」
南初明白過來,搖搖頭,「好了。」
南月如點頭,不再說話,心裡就算明白了些,可那些悔悟的話於南月如是永遠不會說出口的。
她寧可把手裡的所有的產權都過戶給南初,卻也不願意為這些年的漠視跟她說一句對不起,這是她的固執,跟驕傲。
她自始至終都認為自己沒錯。
那天之後去看他,她也說,「咱倆都有錯,你也不能全怪我,我那時年輕,被名利迷了眼,你卻只是怨我,怪我,從沒想過將我從那地方拖出來。」
她抽抽鼻子,悲憫叢生:「那小子不一樣,我不在,南初全靠他照顧,南初犯錯,他教她改,南初離開,他就等,你呢,我犯錯,你怪我為什麼那麼功利,我說分手,你說好,咱倆走這一步,誰也不怨,你說得對,下輩子還是繞道吧。」
她跟賭氣似的說完這句話丟下手裡拿一束白菊花反身就走。
走了兩步,山間風吹來,伴著幽幽的清香,似乎將她吹清醒了,她站直,仰頭吸吸鼻子,又折回到他墓前,狠狠地說:「你想得美,我還纏著你。」
話落,起風了,落葉層層飄下,碑上的照片英明俊朗,帶著一抹溫和微笑。
那表情似乎在說——好啊。
金黃的落葉飄落在墓碑前。
你給我等著。
……
這月,林陸驍剛下訓就接到南初電話,電話還沒接起,小姑娘就在電話那頭哇哇大哭,嚇得他眉心一跳:「怎麼了?」
南初悲傷至極:「大姨媽又來了啊!我又沒懷上。」
林陸驍揉揉鼻樑,長舒一口氣,撫慰道:「不急啊。」
南初:「咱來上次都那麼頻繁了,還沒懷上了,你說我會不會真不會生哇!!!」
林陸驍太陽穴一抽一抽的疼,「不是查過了,你沒問題。」
南初猛然想起,「不對,你沒查過!」
林陸驍抽抽嘴角,「你想說什麼?」
聽著他陰冷的聲音,南初打了個哆嗦,忙說:「老公啊,我不是說你不行,我是說,咱最好去查一下。」
林陸驍冷笑:「我看你是閑的。」
南初怕他真生氣,連忙叫了幾聲老公討好他,「下次你回來我們一起去查好不好嘛?」
縱使林陸驍想發火,可下了火車一見到人軟嬌嬌地往自己懷裡撲,就跟頭頂被澆了一盆冷水似的,一下就蔫兒了,忍不住去摟她。
然後就被她連哄帶騙地帶到醫院做了一套系的不孕不育生殖器檢查。
林陸驍青著臉坐在醫生辦公室,南初好奇地探著臉去看醫生手裡攥著的化驗報告,還有幾份彩超,雖然說有些東西私底下親密的時候見過無數次了,可彩超這麼照出來的時候,還被捏在醫生手裡,南初怎麼瞧著怎麼覺得有點兒臉紅。
「怎樣?」南初瞥一眼林陸驍,問醫生。
醫生全部翻了一圈,一推眼鏡,「很好啊,你老公沒問題。你倆都沒問題,別太急了,要孩子也看機遇的。而且你還這麼年輕,過幾年生也不急啊。」
南初猶豫地說:「可我老公年紀大了。」
醫生瞥一眼一旁的帥哥,「不大啊。」
南初:「聽說男人上了三十,質量就不如從前了。」
醫生翻白眼:「別太強求,三十五生出來的孩子也都有聰明絕頂的,這個看個體的。」
林陸驍冷笑地坐在位置上。
出了院門,他一把給人拎進去,「年紀大,質量不如從前?看來我最近的表現你很不滿意啊。」
所有的哀怨都化成晚上的勤勤懇懇,沒完沒了。
……
半年後,林陸驍調遣文件正式下達,於12月31日正式離隊,1月1日回北潯市西郊一支隊報道。
而12月30日是一年一度的金帝電影節頒獎典禮。
南初憑藉一部《京華風雲》柳瑩瑩一角在大街小巷躥起了知名度,作為金帝電影節的提名嘉賓出席。
當晚媒體記者在紅毯外圍了一圈,在不間斷地閃光燈中,南初被經紀人助理護著進了頒獎現場,場外居然還有她的粉絲,舉著幾塊熒光板,高聲吶喊著她的名字。
「南初!南初!」
在候場,她見到了嚴黛,正拈著塊麵包吃,一臉不情不願,見她過來,沖她招呼,「你丫終於來了。」
南初低聲笑:「怎麼了?」
嚴黛一翻白眼,下巴朝另外一邊一指,南初望過去,那邊站著一高挑的女演員,似乎是個新演員,南初還不解,笑道:「哎,咱都老藝術家了,還跟這些小新人較勁?」
嚴黛哼一聲,「那女的,整得跟你一模一樣,連穿衣服都模仿,我剛看背影還以為是你呢,走過去打招呼,丫的轉過來嚇死我了,那臉都整僵了,膈應不?」
南初最近幾乎不接戲了,圈裡事也不太管,一心都撲騰在她那花店上。
這圈吶,來來去去,那麼多人,能記住幾個人。
一開始她被人黑,被人罵,那時能想到,今日還有人照著她的樣子整容?
想想覺得這事兒還挺有趣的。
於是在後臺候場的時候,無聊用手機搜了那女明星的照片下載下來,把自己的照片放一起,發給林陸驍,「老公,哪個是我?」
隊裡晚上沒訓練,士兵們圍成一圈坐在草地上給他開送別會。
林陸驍坐在草地上,曲著腿,兩隻手搭在膝蓋上,正專心聽著新兵給他朗誦,兜裡的手機就震了震,他掏出來一看,一眼就認出來。
「左邊。」
南初:「厲害。」
其實仔細看有點不太像,但照片經過p加上霧化,一個側臉的角度幾乎就是一模一樣,連她自己看的時候有點恍惚,沒想到他一眼就認出來了。
林陸驍對她太熟悉,而且他的女人,從來不會認錯。
兩人又聊了會兒,南初說:「他們給你開會呢,你好好聽著,我得進去了,明天見。」
「明天見。」
……
大概過了半小時。
林陸驍的手機再次震了震,他掏出來看了眼,這次是嚴黛發的,一個小視頻。
他點開。
應該是在頒獎晚會的現場拍的,大屏幕上閃動著幾個提名演員的電影片段,幾乎是一閃而過,最後一個是南初演的《京華風月》。
那電影他看了一半沒再看下去。
不得不說,他老婆穿旗袍的樣子真他媽迷人。
「第三十八屆金帝最佳女主角獎獲得者是——」畫面頒獎的是第二十八屆的影后老藝術家曹婷女士,她目光溫柔地掃過台下,最後定在南初身上,忽而拔高了音量,「南初——!」
掌聲雷鳴。
一聲聲尖叫熱潮,場外屏幕直播帶動了氣氛,粉絲們高聲歡呼,那畫面還真讓人為之一震。
林陸驍認真看著。
南初起身跟周圍的人一一擁抱。
二十一歲少女拖曳著一身紅色的魚尾裙擺緩緩往臺上走去,舞臺燈光映襯著她的背肌韻白,禮服在背部開了一條細茬,露出她深凹的脊柱線。
裙擺在身後飄,往舞臺上一站,那光景美不勝收。
額際的髮在隨風鼓動。
南初接過獎盃,轉身在話筒面前站定,微微彎腰,盈盈大方地笑著,露出皓白的牙齒,嘴邊還有個梨渦,此刻的眼睛比月光都亮,閃著水光。
「謝謝。」聲音清澈。
所有人屏息以待。
她笑著笑著忽然停了下來,「如果我現在說我已經結婚了,你們會不會驚訝?」
場下一片譁然,主持人嘉賓紛紛捂著嘴嚇傻,而場下的觀眾已經炸開!
她低頭笑了下,「對,我已經結婚了。」
粉絲尖叫。
南初坦然笑笑,「這個獎沒想過,以為過來跑個過場,嚴黛應該知道,我最近其實都沒接戲了,本來準備過幾天開個新聞發佈會說一下退出的事情,團隊也在解散,沒想到今晚來這麼突然,那就索性借這個機會說了吧,我依舊喜歡表演,只是我有了更喜歡的事情。」
這就跟個爆炸新聞似的,場內外的記者跟媒體都蠢蠢欲動,簡直就是抓到了重磅新聞。
南初依舊是風輕雲淡地笑,她太冷靜了。
冷靜到讓人以為這只是個玩笑,卻不曾想其實這些話她早在紙上千遍萬遍,就等有一天公開說給大家聽。
「其實戀情曾被人公開過一次,那時有人攻擊他,說他是最爛的兵種,他們把對我的惡意都轉嫁到他跟他的父親身上,當時不敢發聲,我這人表達不好,越說越亂,越說越被人抓把柄,當時選擇沉默,讓輿論過去。」
她笑笑,繼續說:「他父親被氣入院,當時是真怕,萬一因為我有什麼意外,我以後怎麼面對他呀,膽小的我就跑了,跑到美國去上學了,半年內都不敢說話,出門都戴著口罩帽子怕被人認出來,每每翻到那句最爛的兵種就跟紮在我心裡的刀似的。」
「我曾參加過一個節目,不知道什麼原因,那個節目最終沒有播出,聽說是投資人把節目給撤了,那是個消防節目,有機會的話,我覺得你們可以去瞭解瞭解,兵種沒有什麼爛不爛,都是中國軍人,都在默默做著建設,都會有犧牲,都是為了我們,我說這些,不需要任何人的道歉,我只希望,未來的網絡,對自己的言論,多點負責,少點暴力。」
說到這兒。
場下忽然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林陸驍捏著手機,頭埋的更低,眼眶微熱,他仰頭強忍,被身旁的趙國發現,以為是被目前的氛圍感動了,安慰似的摟摟他的肩。
林陸驍再次低頭,屏幕裡穿著長魚尾裙的姑娘,笑得明眸皓齒。
「這話對我老公說。」她說:「你去守國家吧,我來守著你。」
連場下的觀眾都被感動的涕泗橫流。
林陸驍忽而扯著嘴角笑了,笑著笑著,忽覺面涼,伸手一抹,倒也沒覺得有什麼,擦了一下,關掉視頻。
夜空高懸,星星迷眼。
他們相遇在最好的年歲,重逢在最恰當的年月。
或許是迷失過,可總歸沒有岔開。
穿過千里,萬里,雲裡,霧裡,每一個都是你。
叢雲裡,撥開那層火光,是我見過最美的風景。
我的一世榮光是你。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