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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歡涼色》第146章
一四六

  “便是連你都承認秦染不是江欲晚那般頂天立地的英雄人物,可如今事實便是,江欲晚真正死在他手上。這世間最怕什麼?你是一朝天子,是萬臣之首,你豈會不知,不忠不孝之人,難擔重任之理?江欲晚戰死烏落,唯一敗在秦染一人手裡,他先殺曹恚,再調救兵,我曾親眼所見,為了剿殺江欲晚,火炮所到,絲毫不顧忌自己手下將士,怕是那十萬大軍,將有兩萬,是死在秦染手裡。因為他怕,怕江欲晚活著出來,他的日子便到頭了。”我與榻上人四目相對,“人有弱點,方才好利用,你以為秦染貪權,方才易擒住他軟肋,為你所為?你可曾想到,這般人的心,是永不會臣服於某一人的,即便那人是當今天子也不例外。他能出賣一手提拔他,最有可能問鼎九五之尊的江欲晚,還有什麼是他不敢想、不敢做的?待到你百年之後,幼主即位,他還能把誰放在眼裡?你現下器重他,就等於,你在為你身後的幼子埋下禍根。”

  我話一出口,李哲面色瞬息萬變,坐起身來,雙目怒睜,分明猜忌、懷疑。李哲本就是多疑之人,他的心思,我最清楚,這樣一個天子,是百姓之苦,亦是群臣之累。他曾痴情,他曾真愛,可我終究比不得李家江山之重,所以我被捨棄,那麼,天下之間,還有什麼,比得過江山社稷?自是沒有。而將死之人更是急於料清身後之事,唯恐誰功高蓋主,篡權奪位,一介明君皆是如此,何況是心胸狹隘的李哲?他的軟肋,一擊,即中。

  “更何況,江欲晚從廣寒宮裡移出的半分天下財富,秦染本是一清二楚,我若沒有猜錯,他對你,仍舊謊稱那些財寶是在徐莊之戰被袁鵬浩所劫吧?可讓我來告訴你,那些東西從來就沒有從江欲晚的手裡離開過,江欲晚一死,東西自然落在他一向信任器重的秦染手中,可他卻遲遲不打算告知你真相,你道是江欲晚斂財只為謀逆,那秦染隱報,又是為了什麼?想來你這般精明,亦不需我多言,你好生想想。”

  言畢,看著李哲的表情,我起身要走,李哲忙喚:“你去何處?”

  我住腳,答他:“我哪裡也不去,就待在這皇宮之中,看你百年之後,李家天下,如何更朝換代,江山易主。”

  自此,我便在宮裡住下,隔日佟氏前來看我,明是送了些東西,實則打聽消息。從前,我對她百害而無一利,所以她下藥害我,可我卻並不憎恨,就是因為我從沒有誕下皇嗣,方才可以和李哲劃分得涇渭分明,沒有愛,連恨都提不起。而如今,我已是百利而無一害,她心知,秦染權大,對修家和膝下過繼來的皇子而言,皆是危險,除秦染是勢在必行,可她沒有正當理由,亦說不出口,一說,便野心畢露,反讓李哲疑心。

  現下由我替她張嘴,便求之不得,她根本無須再害我,倒是要謝我才是。言談之間,她委婉提到一人,我本無心多說,卻在聽見這人時,怔了一怔。

  “你和她皆是苦命,一個有情人難成眷屬,一個望眼欲穿卻困死閨中,皇上賜婚早下,可江欲晚戰死,無雙這個將軍夫人的頭銜卻是再也摘不掉了,容她許了他人,卻始終是帶著寡婦的名聲,難免不好聽。”

  “過些時日便好了,無雙郡主早被皇上封為無雙公主,身份顯赫,人又聰慧,不會看不開的。”我又想到當初無雙與我道,無論如何,她永不言悔。沒有人能預知未來,若是她知曉有朝一日會變成如此局面,當初還會不會自作聰明、處心積慮地設計江欲晚,還會不會說出那句,永不言悔。

  “可惜就可惜在她也是有情之人,江欲晚死訊剛到,她便立誓此生永不再嫁,終究是一個情字害人啊。”

  也許只有如此,方才能保住新繼任的北越王的封地和名聲,還有她高高在上的尊貴吧,她若嫁人,脫去將軍夫人的光環,她便一無所有,她還能選擇餘下的人生嗎?背叛了太多,算計了太多,最終再也不能放下,亦走不出那些謀算,反而是白白困住了自己。

  “既然皇上已經回了北越,德妃他們應該就在此地,已是迎回宮了嗎?”我探目望向窗外,不經意一提。

  佟氏挪步走近,眉梢微挑,波瀾不驚地道:“那一行人都接回宮了,不過德妃卻不在這裡。”

  我轉眸問道:“為何不在這裡?”

  佟氏笑道:“當初她害你入了冷宮,如今峰迴路轉,也讓她嘗嘗冷宮的滋味。”

  “哦?倒是因著什麼罪名?”

  “秦先生自有辦法說服皇上,而那德妃也著實罪有應得,不是嗎?”

  我聞言,彎了彎嘴角,輕聲道:“原來皇后才是最大的贏家,可喜可賀,盡今往後,你便可高枕無憂,安度一生了。”

  佟氏也無謂我把話說開,那張平靜的臉上,仍舊是一副安然閒適的神情,“我為了這一切,付出了一生。”

  想必當下秦染願意拉攏佟氏,可佟家自然不會輕易相信他,於是只好暫借他的手,除了德妃一族,從此佟家便可在朝中隻手撐天,獨攬大權,就算李哲死了,也無可懼,如今我再動手除了秦染,佟氏一族便真的無後顧之憂了。

  朝堂,後宮,有人的地方就有謀算、利用,只因這裡的每一個人都身不由己,又貪心不足,成王還是敗寇,只是一念之間,站得越高,便跌得越重,這便是為了得到,所需付出的代價,不容後悔,亦不可再回頭。

  李哲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我鮮少去看他,閒來無事,我總喜歡坐在院子裡看著滿園桂花吐芳,想起徐莊縣那個簡單乾淨的院子,清香淡雅的冬青樹下,江欲晚傾身靠近我,微微垂眸,輕聲道:“你想要的,只有我能給。”

  心尖一攪,疼痛又來,我抬手,掩住乾澀雙眼,朝向陽光落下的方向,仰起頭,哽咽道:“我在等,等你回來,可你……你何時……才能回來?”

  夢裡醒時都是那個身影,白日裡走過廊子轉角也似乎看得見,彷彿心裡深愛的那個人從沒有離開過,他在我生活的每個角落裡出現,是我熟悉的挑眉,抬眼,微笑,凝眸,再不會走了,一直都留在我身邊,永遠都在。

  “小姐,你需要休息。”

  我移開手,轉頭,看見佟邇站在門口,他走近,輕聲道:“你身子不好,再不好生休息,會影響腹中的孩子。”

  我微微淺笑道:“佟邇,謝謝你。”

  他搖搖頭,苦笑道:“你不知,方愈這書信是斷斷續續地來,從你人宮,便幾日一封地寄,我若是怠慢了,他會生吞活剝了我。哦,方愈說過,你們是血緣親戚?”

  “他這麼說?”我不答反問。

  佟邇會意,笑笑,“事不臨頭,是沒辦法想像到左右為難的處境是如何難熬,方愈為了她妹妹,苦等了十年,其中辛酸,旁人不知。”

  我頷首,“就是因為如此,我才無法恨他,因為換作是我,我也會如此,這是天性。”佟邇點頭,“雖然你失去了一個愛的人,可你身邊還有愛你的人在,曹潛知道這消息,整日都忙著買些吃的用的托我帶過來給你,我快被他煩得不行了。”

  我莞爾,“有些人不是親人,但勝似親人。”

  “對了,李哲已經不成了,依我看就這幾日的事情,他拖著一口氣不肯松,似乎在等什麼人呢。”

  我望向遠天,輕聲自語:“等人嗎,那他等的那人就快到了。”

  兩日後,秦染率大軍剛入陵安城,?便被一道聖旨召入宮中,秦染一入宮,便沒有再出宮的機會,李哲下令軟禁,並傳出消息,只等剛入城的那幫將士有所反應。不出所料,得知秦染被軟禁的消息,部分將士揭竿而起,而李哲事先早有準備下,所幸造反的人數不多,只是稍作鎮壓,便很快平息。於是他借此詔告天下,秦染謀逆叛變,當處凌遲之刑。

  我等了許久,終於等到這一日,刑場上秋風肅殺,雲厚天低,風撩起我黑色寬袍,捲起我長發,我定定地站在五花大綁的秦染身前,與他面面相對。

  “原來是你。”

  “意外嗎?”

  “想不到他對你用情如此,我的確意外。”面臨死亡,秦染絲毫沒有懼意,仍舊那般沉穩淡然,“我只是不曉得,你竟然還有說服李哲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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