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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歡涼色》第126章
一二六

  我蹙眉,扶頭:“已經追近了?”中年人點點頭:“江賊帶兵天下聞名,公子行軍倉促,又無準備,還被那賊子三面包圍,已是跑瘋了的。”

  我聞言連忙轉身,扯過窗簾,夜依舊黑如墨漆,山下蒼茫一片,幽幽樹影,連綿山巒,一望無際,可就在身後不遠處,隱約可見閃爍火光,看似不夠清晰,可距離也並不算遠,若是肯再僵持的追一兩個時辰,怕是必定會被追上。

  再轉到另一個窗,山坡上仍可見光,二公子這一隊人馬確是已被三面包圍,只有眼前一條上山之路可行,便跑紅了眼,乘著夜色,一路狂奔往前。

  夜風寒涼,從四面八方灌進馬車之中,我的一顆心跟著搖晃的馬車一般,起伏不定,難以平靜,江欲晚只追不攻,顯然已經知道我就在這隊伍之中,可若是本身二公子和袁鵬浩本就是打著甕中捉鱉的把戲,那現下如何不見袁鵬浩前來救援?

  眼看身後的火光越發追近,二公子這一對人馬反而減慢了速度,我正納罕至極,馬車卻減慢停了下來,我忙掀簾張望,卻見前面來了一行人,不由分說,扯過我胳膊:“公子要見小姐,得罪了。”

  那人不懂憐香惜玉,我幾乎被強拖而行,從馬車一直帶到二公子和一群將領身前,我抬頭,看見他站在磐石之上,正凝眸朝山下巡視一圈,遂冷聲道:“三面皆有人馬追擊,怕是想逃難矣,前方又是斷崖,恐不能行,不過此處倒也甚好,收腰窄道,倒也可以讓我們以一抵十。

  派走求救的人應是已可聯絡袁大將軍了,我們只要熬到天亮,定會與將軍一起將那江賊圍在其中,來個甕中捉鱉,以除後患。”

  話音剛落,他微垂眼看我:“蕭重沄,若是江欲晚要求的本是你,許是你還有條活路可走,若是他只是一心剿滅我這一軍,只怕是要委屈你香消玉殞,芳魂早斷了。”

  轉而目光又往下撇去,原本一派悠然自得的表情此時已是繃如韁紙,眸含怒光:“堯屈,下面兩個山坳之處,你派上三千人埋伏。”

  “末將領命。”

  “韓亭,山坳之前一里地,帶一萬騎兵先行擊江賊迎頭部隊,一字排開,與堯屈的人馬接頭,將三路人馬擋在包圍之外。”

  “末將領命。”

  “陳頊,你便在山坳之後一里退守,三千足以,再隔一里地,再守三千五,無論如何,也要撐過天亮,等待救兵。”

  “末將領命。”

  “可是這樣一來,公子這裡就只有五百人馬了,可是夠安全?”

  二公子目光如炬,冷面無情:“無妨,就算全軍覆沒,我也要挨到袁鵬浩來的那一日,若是道道關卡全破,那……”

  目光一轉,直直望向我:“至少還有這女人可擋,那年強氣盛的江欲晚倒也多情愛色,與這前朝廢妃還曾是含情脈脈,這次居然敢瞞了李哲前來救她,怕是也是有了別的齷齪心思。

  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看來不假,不然也不至於一再往後推遲大婚之期,還能代軍遠徵去尋皇帝的女人,這可是割了那皇帝的面子,也了惹無雙的嫉妒之心,可見她還是有點份量的。”

  我聞言一震,竟不知曉我走以後,居然發生這麼多的是非,心裡不禁冷嘆,既然無雙是權宜之娶,江欲晚還何須一再推脫大婚之期,還瞞著李哲前來尋我,他若不是將我雙手奉上討好李哲,難不成是為了娶我回去,準備與我偕老?豈不笑話?

  “其他人跟我退回崖邊,快。”

  我被身側人架起胳膊,拖向身後的斷崖崖頂,山頂狂風肆虐,猶是這個入秋的光景為甚,薄衣本不擋寒,現下風捲貫穿,寬袍鼓起,衣袂闊袖翻飛似舞,風從每個縫隙竄進,貼著皮膚到處遊走,不勝寒冷。

  探眼往山下望去,迎面而來的不只是冷風清輝,還有山下暗影陰森之中藏著的勃勃殺氣。二公子只有兩萬人馬,江欲晚這等名將,需要的也只是幾百人,便可破他,現下仗著收腰窄道的地勢優越,恐怕難擋。

  我微轉目光,望向兩處山坳後方的坡處,火光似天降金龍一般,龍頭昂進,不曾環繞在守兵外圍,而是以一種各個擊破的姿態,與躲在山坳裡,和迎擊他們先頭部隊火光相接,迎頭痛擊。

  區區一萬三千的人馬,若是擋,自是不夠,二公子下令連成一片,便是攤薄了兵力,讓防守猶如燈紙一般,一觸及破,實為最致命的敗筆。

  山下兵器相接,銳聲刺耳,喊殺聲如潮,火光晃照之下,銀盔玄甲,兩兩相纏,就似雙蛇扭絞,激烈異常,可放眼望去,倒是玄甲更勝一籌,月光所至,便可見玄色生亮,威武矯健,勢不可擋。

  二公子觀戰的表情愈發緊繃,在火光的映襯下,似乎受刑剜肉之痛一般,而痛心之餘,更有一種懼色顯露在面上,仿若年深日久,聞之色變,連身體都不自覺微微戰抖,唇角抿緊,呼吸急促。

  “公子,稟報公子,北坡的一翼已經被破了,折了一千人。”從山下歪歪斜斜的爬上來一人,面目驚恐,渾身血跡斑斑。

  “什麼?才多少時辰的功夫竟折了一千,調,快調兵力過去救援,快。”二公子面色極為難看,咬緊的臉頰肌肉抽動。

  “公子不得調,那一路帶兵的是個姓曹的,而那江賊身後至少五萬大軍,窄道這一路就是他親自帶兵的,調了過去,豈不是……”

  “讓你調,快去。”二公子幾欲惱羞成怒,上前一腳踹翻偵察小兵,啞吼:“再廢話,在這就劈了你。”

  “是,小的知道了。”說罷,小兵連滾再爬的朝山下奔去,很快便被夜色掩沒了。

  眾人見勢,本想張口的也就此作罷,二公子心高氣傲,此時惱怒不已,誰人還敢上前納諫。

  “這群廢物,白白平日裡養了那麼多時,到現在居然一點用都不頂,死了也是活該。”言畢,撩擺轉身,眼色怒轉,看向我這邊,步步逼近:“把這女人給我綁了,壓到前面去,我倒是要看看江欲晚如何一刀殺了她,再踏著她屍體,來降我。”

  身側的士兵得了命,七手八腳的用繩子緊緊將我捆牢,而後拎著拖走,我被置於入牙口的最前端,身後便是二公子一等人坐鎮指揮的帳篷。

  膝蓋下是薄衣,身上是粗繩,冷風,殘枝,碎石,時間越久越覺得關節又冷又疼,可時候久了,反倒麻木無覺。呆在這裡唯一的好處,便是面對山下的一片慘烈,一覽無遺。

  到底是實力相差甚遠,山腰上的火光大亮,映亮了半邊天空,那玄洪兇猛,銳不可敵,銀甲似乎案上細沙漫灘,雖仍在負隅抵抗,可卻大勢不再,眼看被洪潮步步吞噬,剩餘兵力一退再退,已經將身後可守的地域,越縮越小。

  旗倒,馬栽,慘烈的嘶吼聲在耳邊此起彼伏,仿若要穿越雲霄,直奔九天之外。那乍豔的血紅豔色更是鋪天蓋地,淺黃的火舌輕舔,倒是渡了一層淺淺金輝一般,畫滿了漫山遍野,錦色照人。

  我閉眼,清風聲響猶在耳邊,拚殺聲更近,無需再看,這一戰的結局,已是不言而喻。戰線拉得太長,兵力太少,所守之處不堪一擊,便是再如何用兵如神,恐怕也難有回天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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