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五
“奴婢這就去尋,小姐裡面候著吧。”說著轉身走了。
等到那侍女進來,我開口問她:“外面吵聲把我鬧醒了,來的什麼人?”
侍女也是一臉茫然:“好像是士兵,匆匆忙忙趕回來,像是出了什麼大事。”
大事?能讓他們緊張的大事,難道是江欲晚已經迎頭趕上,企圖叼走到了他們手中熟鴨子不成?可若是果真是江欲晚追來,那也就說明沉香和小唐應是安全到達,傳了該傳的消息,我可放心一些,但掐指一算,又覺得時間間隔似乎太過短暫,那兩人動作也並沒有這般快。
我喝過茶便更是精神,那侍女點了油燈,陪我坐在帳裡。過不多久,外面的吵鬧聲越發大起來,我正猶疑著,帳簾被突然掀開,冷風竄進,外面衝進來一個年輕男子,一副銀亮盔甲加身,神色慌張:“公子有令,即刻拔營趕路,小姐收拾好了盡快隨我來。”
我本是和衣而臥,現下連頭髮都沒亂一分,起身就可跟著他走,但見他慌亂異常,隨口問道:“如何夜半裡拔營?”
那人看我一眼,沉聲道:“公子有令,加快速度趕路。小姐莫管太多,趕緊起程吧。”
夜裡風涼露重,清寒圓月一輪,冷輝似霜,原本靜寂無聲的營地一時間人影恍恍,所有人的動作極快,拔帳,收營,滅火,裝車,有條不紊,卻也讓人感覺得到充斥其中的緊張氣氛。
我被一行人帶往營地後面的停車馬的草地上,東西被雜亂無章的丟進車廂,根本來不及擺放,我跟兩個侍女擠進其中,只有勉強一些地方可委坐,甚至連轎門都還未來得及關,車便猛然行進,速度極快,似乎後有追兵迫近那般急。
而夜深人靜之時,荒山野嶺之間,馬蹄聲錚錚作響,車輪轆轆輪轉,在靜謐的深谷之中,乍然而突兀,顯得尤為真切駭人,也不知道到底是誰追在身後,竟把二公子嚇得如此狼狽,這哪裡是趕路,分明就是逃亡。
因著山間無路,矮叢被馬車碾壓成片折倒,高低不平,輪子轉過,劇烈顛簸不說,車廂便開始搖晃不穩,我和幾個侍女不曾防及,被閃得人仰馬翻,狠狠撞作一團,疼的兩人哇哇大叫。
我大力扶助窗框,扯過簾子往後瞧去,月光之下,盔甲折光,可見身後跟了長長一條隊伍,正極快跟進。而前方帶隊的人馬數量不多,正從茂密樹林中貫穿而入,似乎想要翻過前面那座山。
與從前跟江欲晚逃亡也是如出一轍,一般而言,若非知己知彼,甚至清楚知曉對方逃亡路線,否則絕不敢貿然追進,尤其是這種茂密樹林,棲身埋伏很是容易,若沒有防備,一舉殲滅絕不是難事。而二公子已然為了躲避風聲,紮營深山,竟也被人發覺,緊追不放,難道這裡有內奸告密?我心神一晃,不由想到一個人。
兩個侍女顯然被突如其來的緊張嚇壞了,彼此抱緊蜷縮在角落,每一次車廂顛簸,便會大叫不止,我扶住窗框,隨時注意窗外的狀況。
然後,一路上山已是讓車廂搖晃不止,下坡來時,只覺得車廂根本沒有減速半分,而是讓馬匹加足馬力,一路狂奔而下,車輪碾過地面上每個凸起,都會引發劇烈震顛,來勢之猛烈,都足以讓車廂先是驟然騰空揚起,而後頹然重重摔落在地,車廂不穩,便隨著晃動左右旁斜,彷彿在稍微偏出一分,整個馬車就會傾翻在地。
而車廂裡面的所有物品和人攪在一起,我們被拋向車板,身子結實撞上硬物,而後翻滾落下,疼痛感如潮水湧來,劈頭蓋臉的將每個人淹沒其中。
一波還未過去,一波又至,可這一次,馬車未能倖免於難,落地之時因傾斜的角度太大,人又隨著滾落至傾斜的那一側,結果車廂順著力道,慣性翻轉,我只覺得眼前景緻一轉,天地倒置,手雖然沒有鬆開木欄,可根本撐不住身子被拋的大力,只感到手掌之間揭掉皮肉般的刺灼疼痛,我順著馬車傾翻的方向跟著被拋了出去。
那一瞬間,人無知無覺,仿若失去重量一般,如鴻毛之輕,在空中不住翻轉,然後狠狠落地,那一瞬,我覺得似乎靈魂都被震離出軀體,仿若五臟六腑否被剜除胸腔,喉頭有甜意直往上湧,而後,身體在佈滿荊棘石塊的地上滾出了很遠。
我感覺不到疼痛,也看不清楚眼前,只是聽見耳邊呼呼風聲穿耳而過,有無數馬蹄濺落耳邊的轟響,我不知道自己滾了多少圈,終而癱軟的停在一邊,停下了片刻,方才感覺回歸身體,遍佈我全身,只有一種極致的感覺,那就是疼痛。鑽心刻骨的疼,從頭到腳,無處不疼。
我趴在地上,過了很久依然覺得頭昏而沉悶的疼著,半張臉稍有知覺,方才感到自己似乎窩在水窪之中,那種濕潤粘稠感漸漸清晰起來,我聞到一股血腥味道。
動了動手,勉強抬起沉重的脖頸,張眼之際,驚得忘了喘息。即便沒有燈光,可清霜月色之下,我仍舊能看得清楚,從我臉頰漣漣而下的紅色,似乎淹沒了我全身,我忍痛動了動手肘,反掌一看,那紅色鮮豔無比,已近妖異,正順著手腕不斷嘀嗒往下流淌。
身側傳來輕微的呻/吟聲響,僵硬而疼感的扭頭看去,身側的馬匹已經停住了腳,有人正舉著火把朝我這裡尋來,我身不能動,卻可在燈光的晃照之下,看見一出可怖的畫面,那是被馬匹踐踏以致不可分辨面目的屍體,頭顱半碎,面容塌陷進頭顱裡面去,眼珠外翻,垂掛在頭側。
胸口,脖頸,腹部也已看不出個原貌,只是看到些許余留的內臟皆攤在外面,散落在地上,像是鋪了一路綻放薔薇嬌豔的繡毯,從屍體之下,一直蔓延到我身下。只有那兩隻完好無缺的雙手雙腳,依稀可辨,這人就是曾侍候我的侍女之一。
感覺全部回歸,身體的疼痛感愈發強烈,並非是傷在皮肉的淺痛,而是從身體內部不斷蔓延而出的鈍濁沉重的痛。我伸手摸了摸下巴,臉頰,方才發現,那些鋪天蓋地的血色,並非出自我身體。
“快來,人找到了。”人聲很近,我已無力看來人是誰,只是知道急忙走來幾人,然後抬起我,往來時路走去。
“救……救命……”身側呻/吟聲響變作輕而斷斷續續的呼救,可無人應答。
我只聽頭頂那人冷酷聲色:“一個侍女,不要也罷,快走,別耽誤行進,若是讓那江賊追上,可是誰都別想活了。”
“這女人該不會死了吧。”
“快送回去醫,她死了,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我有些迷迷糊糊,身體本是疼痛,又被大力拉扯,搖晃,等到將我抬回馬車之上,我已經有些直覺渙散了。原來,追在身後的人,真的是江欲晚,他應是為李哲擒我而來吧,可我寧願再次落入李哲之手,青燈金佛的度此餘生,都不願再見江欲晚一面,再經歷一次撕心裂肺。只是因為不見,疼雖不能少,卻也不會再添,陷入昏迷之前,我這般做想。
不知我昏睡了多久,醒來時候,馬車仍舊不斷前行,我被顛簸的渾身做疼,身邊有個中年男子,似乎正在照顧我的傷情。
“小姐醒了?可還覺得疼?”
我動了動身子,遂點了點頭,但聽他道:“索性是沒有傷到內臟,外面的擦傷也不嚴重,可能是摔倒了頭,所以昏沉,周身疼痛也是正常,等我們行至安全地方了,我再給你熬點藥,喝了就沒事了。剛剛已經施了針,可有感覺好一點?”
我掙扎扶著車板坐起,頭疼的鑽心,沉沉似乎墜了鉛塊一般:“先生,我們這是去哪?”
那中年人上前扶我,讓我靠坐在車板邊:“這哪裡知道,那江賊倒也精明,追擊的正緊,原本公子也想停下先讓小姐休息一下,可情勢危急,實在是走投無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