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我搖搖頭:“許是血流的太多了,我需要喝些水,休息一會兒,你便代我去瞧他,若是有什麼事情,你來找我就是。”
方愈也許詫異,方才還是同生共死的有情連理,如此就形同陌路,各不相干。我吃力的從方愈身邊走過,選了一處高樹,靠了過去。
“夫人,您要的水。”
連續的失血,讓我身體有微微顫抖的狀況,心慌而頭昏。喝了幾口,我閉目養神,倚在樹邊再不說一句話,方愈看了我許久,最後也無可奈何的離開。
可我並不能安然入睡,不是因為處境的窘迫和危險,而是因為江欲晚的傷勢。不得不承認,若是江欲晚用的是苦肉計,那的確是成功了,我疑他不已,卻也為著連累他而感到有些愧疚。再轉念,在護全我的每個瞬間又讓我愈發分不清楚,他若是有目的,何須做到如此極致的地步。是賭?怎知定勝,若是慘敗,失去的就是他的性命,豈是兒戲?
我睡眠極淺,聽到有腳步聲,我張了眼,來人是孔裔。
“將軍讓你進去。”簡短,冷漠,彷彿與我有著深仇大恨那麼不屑。
帳篷裡站了幾個人,程東胥,還有幾個大夫,江欲晚還是維持之前的狀態,見我進門,程東胥轉而看我:“夫人,大夫說將軍胸口這傷似乎還有定數,您看……”
“把斷箭拔出來,要快。”
“可這樣會大出血。”
我扭頭看孔裔:“若是不拔,不停的出血也會要了他的命,終歸是半數的可能,如若你們問我,我只有這個答案。”
“可是……”
“依她的辦。”江欲晚開口,嘴角扯了笑,彷彿水中花,似乎一眨眼就化了。
他吃力的抬了抬手,朝我揮手:“你來……”
我踱步過去,他人知趣的後退了幾步,隨即轉過身去。
“我知道你不會走。”他輕聲言語,一雙瞳黑的如激流之處的漩渦,有種算計在內的自信滿滿。
“自然不會走,因為你我有約在先。”
他輕笑,力氣稍微大些,就會陣咳,胸口處每一次劇烈起伏,都會讓白棉布上的紅色薔薇綻放的更加絢爛鮮豔。
“你躺好,讓大夫來醫。”
“別走。”他伸手扯我手腕,闔眼閉目:“即便是我死在當處,也要由你親自來送,要你的龍玨陪葬。”
我撩眼,順從的坐在他身側,淡淡道:“放心,你命大的很,死不掉。”
幾個大夫是孔裔從徐莊縣掠來的,他們不知道床上的人到底是誰,也不知道走出徐莊縣之後,還會何去何從,於是滿心不願,卻恐於孔裔的威懾,只能按部就班的給江欲晚治療。
“這位小娘子,你這當家的傷的可是不輕,我這一用力,斷箭若是被扯出,很有可能大出血,若是血凝不住,出血不止,人可就不中用了,你可要想好。”
“那可有不取斷箭的痊癒方法?”
大夫搖搖頭:“沒有。”
我笑笑:“有些話,我需要先說在前,床上這位也不是普通人物,不然,也不會在這種情況下請來各位醫治。我們自是信過各位能竭盡全力,若是救的活了,也不會虧待各位,可若是出了差池,我也不是個好說話之人,少不了懲罰,再送回縣城。言盡於此,大家盡快開始吧。”
聽了我的話,幾個大夫面色有變,見我只管銜笑,卻沒有女子該有的哭天抹淚,也是心犯計較。江欲晚和所有的人全部退出徐莊縣,那袁鵬浩逮不到人,能做的,出了屠城洩憤,再想不到其他。
從前就從李哲口中聽到些他的殘忍行徑,邊地抗敵,攻佔城池這本是極大的功績,可這人最喜殺戮,每每攻陷一座城池,便屠城三日,許士兵奸/淫城中婦女,許財物糧草洗劫一空,然後據為己有,其餘老弱病殘和壯年男子,除了一死,再沒有他路可尋。
更荒唐的是,竟在李哲生辰之日將遠地一座邊城的男子全部閹割成太監,當成貢品送進京城面聖。可想當時李哲看見那一群太監的表情,著實無語凝噎,不知所謂。
若是被送回徐莊縣,這些大夫的下場,許是一具屍體,許是一個太監,或許更慘也說不定。
白棉布被七手八腳的拆開,江欲晚胸/部的傷口裸/露在外,皮開肉綻的破處,有一截木質的箭身探了出來。
“還好,這箭沒毒,若是拔出之後能挨得住,應是沒有什麼問題。方才也給這位壯士喝了止血散,夫人不必擔心。”
我點點頭,又聽他道:“可這斷箭究竟何人來取?夫人還是再仔細定奪……”
我目光掠過去,人人自危,垂頭後退,皆不敢擔下這要命的擔子。
“孔裔,你來。”
孔裔青了臉,走上前來,手握住箭身,目光如炬:“將軍,孔裔得罪了,您忍忍。”
江欲晚點點頭,微微垂目,可孔裔的手,卻始終沒有勇氣敢將箭身拔離。我抬眼看他,額頭上汗如雨下,他的手在抖,不可抑止。
“怕他死,就快些動手。”
孔裔聞言,動了動手,江欲晚略有蹙眉,因為牽扯傷口,血緩慢湧出,漫過孔裔的手,讓他更慌:“將軍,你可還好。我若是用力,您可擔得住?”
“孔裔你下去休息,我來。”我站起身,孔裔白著臉退了下去,滿手的血,讓他步履有些蹣跚。
“我來拔箭,你含著一口氣,提住了。”
江欲晚點頭,目光只是形影不離的看著我的臉,我從白棉布上扯下一塊,裹住箭身,撩眼看他:“信約未成,你還不得死。”
他沒有開口,只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