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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歡涼色》第50章
五十

  話音剛落,幾人圍了上來,孔裔架起虛弱的江欲晚,抬頭看向我,眼神裡滿是不善,隨後掉頭就走,可還沒走出幾步,聽見江欲晚輕聲道:“扶她上馬,孔裔,你去護著,不得出半分差池。”

  孔裔本是不願,卻也沒有辦法,於是把江欲晚交給他人,折身朝我走過來。

  我勉強扯了嘴角,饒是自尊心再高,再不願接受孔裔的幫助,卻也得乖乖聽話,順從的被救助。許是精神極度緊張過後,人的身心和肉,體在鬆懈下來的一瞬間回歸真實,便頓覺無處不疼,無處不灼,疼痛沿著四肢百骸,傳向身體各處,而當初竭盡全力的拖行尸體和承擔江欲晚的體重,已經讓我透支所有的氣力,雙膝一軟,還未等孔裔扶我,我已癱軟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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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馬匹顛簸,路途漫長,從黑夜走到黎明,孔裔不說話,而前面的江欲晚更是沉默,他闔目,臉色愈發蒼白。許是走的夠遠了,應是離徐莊縣有段距離,一行人方才停住腳,深山密林,剩下的路途,不能騎馬

  江欲晚走走停停,我隨著他身後,而孔裔已經顧不得我,跟著其餘幾人輪流背著江欲晚前行。我已是無力,虛脫,遲緩而吃力的跟在最後面,江欲晚昏昏沉沉,醒時便要看見我在身邊,孔裔才會喊停,我方才能借此機會休息一下。天大亮之時,我們已經入了林子深處,林子上空已被樹冠盡掩,露水浸濕衣服,挨了許久都不干。

  直到接近晌午的時候,方才走到一片開闊處,就在山道不遠的半坡上,我看見了許多人駐紮在那裡。越走越近,我幾欲拖行,只是在方愈看見我的那一瞬,便急匆匆奔至我面前,驚聲道:“夫人,您這是怎了?”

  江欲晚被扶進帳中,然後有幾人進進出出,似乎情況危急的很。

  方愈陪我坐在帳外,不敢多問,只是細細幫我包紮手臂上無數傷口,輕聲道:“夫人,您的手臂上何時有如此之多的傷疤,舊傷才好,新傷未癒。”

  我沉默,不願說話,心中總有滿溢的某種情緒不得紓解,許是江欲晚那一身傷有保護我所致的成分在,我雖不認為那與男女情愛有何關聯,可到底還是領著一份情的。

  “夫人您好命,看將軍為了您不惜冒生命危險,但說同生共死,死心塌地,也無外乎如此地步,死亡面前,又有誰不怕呢?”

  方愈慢語,頭也不曾抬過:“夫人說過,是讓我忘了從前,免得深受牽連嗎?可方愈不曾這般做想,像是從前將軍尋我回來的時候,予我道‘有很多的虧欠和捨棄是不容易被遺忘的,那個欠你的人還在,那段欠你的情還念,就沒有執著終結的一日。

  就算千山萬水,輾轉反覆,無論費勁多少氣力,也要找到那人,要討的,要還的,分算清楚,才能安然過了剩下的日子。’這道理我懂,將軍也懂,夫人怎可不懂呢?想必,將軍要找的人是夫人吧,也不枉他等了這麼多年。”

  嘴角有笑,冷而輕微:“方愈,許是你遭遇的世事還少,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談吐,傾訴,事情本來的面目可能沒有我們看到的,聽到的,那麼簡單。”

  方愈苦笑,終是抬了頭:“但凡男女情愛之事,若是在生死一刻,還能想到對方安危,甚至寧可以身涉險,奮不顧身,真是做到如此地步,那些說的,念的,可也不必太計較了,還有什麼比生命誠可貴,還有什麼比死亡更可懼,兩者皆不顧,可謂真心。”

  我詞窮,不知如何反駁才好,這也是我一直以來百思不得其解的緣故。江欲晚對我的利用可謂正大光明,囚著我,實在沒有太多令人信服的理由,我懷揣的半分天下的財富已然全全交託,他不肯放,連生死之事都可毫無顧忌,倒是讓我有些詫然。許是結髮夫妻也未必能做到如此地步,我與他萍水相逢,能於此,讓我倍感困惑。

  “小……夫人,將軍讓你進去。”孔裔突兀的站在我身後,聲音低沉而冰冷,我起身,點了點頭,跟著孔裔進了帳篷。

  剛一掀簾,濃重的血腥味充斥而來,江欲晚赤,裸上身,纏著白色布條,臥在床上,而程東胥衣著完好站在床邊,只是面容憔悴且焦急:“將軍不必多慮,您一定不會出事,只是費些體力血液,且當好好休息。”

  見我進了帳篷,程東胥朝我俯了俯身:“夫人請保重,將軍大人就交託與您,程某就在外面,有事就喚我一聲。”

  我點點頭,走到窗前,撩擺坐了下來,孔裔面無表情,見我坐定,轉身出了帳篷。

  他睜眼看我,眼裡有光,不說話,只是靜靜的看。

  “告訴我,何須為我做到如此地步。你要的半分天下財富,我已拱手奉上,你若怕我洩了你的底,大可殺人滅口,你護我周全,為我受傷如此,究竟為了什麼?”

  “你恨李哲嗎?”江欲晚不答反問。

  “這與你何干?”我蹙眉,不懂他意思。

  “李哲誅殺趙蕭兩家,也本是一個皇帝為了鞏固自己皇權,懲治通敵叛國賊子,於情於理,沒有錯。他不殺你,利用德妃的性子,藉著他人之手把你打入冷宮,不得不說,這是唯一一條能留下你活命的辦法,換作是我,我也會如此。

  我冷曬:“將軍這是何意,我倒是不明白了,我與李哲的是是非非,當是我們之間的愛恨嗔痴,可與將軍有關?”

  “重沄,無愛,便不會生恨,你若還恨著,便是當初愛的深刻。”他似乎有些疲憊,徐徐闔了眼:“我當年不欲救你,不僅是因為不願打草驚蛇,讓李哲提早動了廣寒宮的那些東西,更重要的是,我知道,李哲不會讓你死。而只有你身在冷宮,有他護著,才最安全。”

  我輕笑:“說來說去,我倒要對你們兩個感激不盡,許是活該趙家謀反,蕭家通敵,活該珍妃慘死,活該我無罪下獄,活該趙蕭兩家百餘口人無辜連坐。-

  我甚至可以替你們設身處地的著想,為著江山,為著皇權,為著野心,也為著私利,可又有誰為著我著想過?

  你曾說的一句話,我不得不承認在理極了,父親的愛不是我福氣,李哲的專寵也不是,我能如何?一介柔弱女子,出府入宮,沒人問過我意願,沒人考慮到我安危,被投放在最前沿的那個位置,首當其衝,活該倒霉。”

  江欲晚沉默,我一字一句訴之於口,彷彿細針穿心,我其實不懂,怎麼也不能懂得,這般情勢下的愛與不愛,到底有何區別。

  身體不受抑制的微微顫抖,我氣息微急:“他又何須留下我一條命,只為了於心不忍?只為了還有個念想可以讓他更問心無愧的活下去?可他不知道的是,從父親和舅舅開始密謀的那一刻起,我跟他,早已經分道揚鑣,無論從前還是現在,就注定我們生成反目,死亦成仇敵,這是沒辦法改變的。”

  “那我們呢?”

  我頓了頓,聲色如薄冰淺水:“從江家落魄的那一日起,從父親毀婚的那一刻起,你不會是原來的你,而我也再不是當初的我。”

  話音剛落,簾子乍然被掀起,孔裔急聲:“將軍,大夫請到了,請快取出斷箭,不能再耽誤了。”

  我一怔,轉眼看江欲晚,他伸手,扯住我手腕:“你且還可知曉,我依舊是當初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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