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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歡涼色》第60章
六十

  我死命抵住他胸口,連推再搡,用盡全身氣力。直到我感到手心的濕熱感,黏膩的讓我剎然間住了手,是血。

  他放開我的嘴,一隻手撐起上身,那眼神從未有過的模樣,不知是身痛還是心痛,彷彿受到委屈的不是我,而是他。

  我大口喘息,因著用了太多的力氣掙扎,當他抬身的時候,我只感到渾身無力,不停地顫抖,我抬起雙手,映入視線的是手掌裡鮮紅的一片。我挪過目光,見他胸口那團豔麗之色慢慢擴大,儼如怒放的牡丹花。

  “許是你殺了我,或是我殺了你,你我之間的恩怨才算了結,你可動手,現下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又在笑,笑而花容失色,笑的枯木逢春。

  我只是覺得很累,厭倦人世,亦厭倦為了苟活這人世而付出太多的委曲求全,我本是無路可走,原本那些執拗和不甘,在這一刻裡,皆成了心冷如灰的理由。

  我闔目,安靜的躺在那裡,不知如何,眼淚就那麼輕而易舉落下,順著眼角劃過腮邊:“那麼就請將軍動手吧,因我已無所求,無所願,於生無望了。”

  他訕訕而笑,一雙大手,緩緩卡在我頸間,越發用力收緊:“求死還不容易?”我感到瞬間的窒息,頸項上的手只需力道再大一些,足可勒斷它。

  死了也好,死了便可解脫,我本不是求死,可我沒有生路可行。胸腔裡的空氣越來越少,眼前乍然綻開無邊無際的白光,刺目的亮。或許這就是我的終點,如果是這般,只願來世,我可現世安穩,平安健康便好。

  可江欲晚似乎並不願就此便宜我,他急急收了手,忙一隻手搪在我後頸,把我抱起。

  “你不可死,你若死了,這世間便再沒有誰知道我的苦楚。”

  他死死抱著我,似乎想將我的頭,揉進他懷裡,我頓感呼吸困難:“為什麼要毀婚?為什麼?蕭重沄,你告訴我,你究竟為了什麼?只是因為李哲是天子嗎?因為可以享盡榮華富貴嗎?

  既然如此,那麼你曾最鍾愛的,曾寧願捨棄我也要得到的這個天之驕子,就由我來推翻,我會讓李家王朝徹底消失,不復存在。而你,無論逃到哪裡,最終還是會留在我身邊,我對天發誓。”

  他的血凝在我的臉上,淚水滑過臉頰,變成血淚,滴在潔白如雪的床褥之上,洇成一灘灘豔媚紅梅。

  我睜開眼,他卻還不願放手,頭頂傳來他似乎呢喃自語的聲音:“若是早知今日,我們何必當初相見,終是身不由己,毀了你,也毀了我自己。”

  許...

  我竟不知道,江欲晚對我有如此之深的感情,那種深深的不甘與糾結,似海藻一般,把他的心纏的牢實,我便是那個他手裡的救命稻草,是他企圖粉飾太平背後情感的真相。事到如今,便是曾經虧欠過,愧疚過,與今日我的處境而言,我的確無以能償。

  他扶起我肩膀,看我的雙眼仍舊有些迷茫:“重沄,你道是若換了你,可會恨我?”

  “會。”我輕語,實事求是。

  他淺淺一笑,似冬日裡湖面結起的薄冰,說不出悲喜:“可你又怎能知曉,介於愛恨之間的情感是如何讓一個人的心,從溫柔似水到冷凝如冰,一面恨不得你家破人亡,受盡世間疾苦,一面卻還是唸唸不忘,心放不下。

  這麼多年來,無時無刻不想見到你,然後狠狠報復,可見到你之後,卻漸漸失去最初的念想,到最後,我也分不清楚,強迫的留你在身邊,究竟是因著愛你還是因著恨你。”

  他呢喃自語,微微傾過身,離我極近,俊眸微眯,含著看不清意義的神色,與我對望:“愈是恐於失去,愈是緊緊抓住,你若真是覺得無以能償,便把你自己還給我,只做兩兩抵消。”

  我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他嘴角漾起的笑,越來越濃:“便是留不住你的心,也要留得你的人,我可不顧一切。”

  他伸手,環過我身體,一齊往後仰躺過去,兩人失控,跌入身後的軟被之中,他閉著眼,面色如水般從容。

  我並不完全不信他所言,只是有種無力感蔓延整個身體,將我淹沒。原是這個世間每個人都有一個孤寂的影子,不被他人所知,即便是那個讓我們陷入這種疼痛之中的人也不曾知曉,許是說了也無濟於事,徒惹悲傷,於是,連提及都不願。

  我沒有說話,嘆息聲逸出我的口,我動了動,準備起身。江欲晚卻不依,扯住我胳膊,猛地往自己胸前帶,我根本沒有防及,如是實打實的趴在他胸口之上。動,未果,他按住我後背,將我牢牢扣在他身體之上,動彈不得。

  “重沄,別走,哪怕只有這一刻,你不要走。”他沒有睜眼,只是輕聲的說,似乎這央求無足輕重。我也是一怔,江欲晚這等人物,能言出於此,的確讓我吃了一驚。

  “你的傷口裂開了,無論如何也得先包紮。”

  “由它去。”固執,這男人當真固執的很,可我心有愧疚與虧欠,有些話言過其實,可有些舉動的真實,卻是心知肚明,說不感動,那是假。可他今日倒是真的醉了酒,胡言亂語,還是明明清醒的很,卻有意而為之,我不願再多做猜度。

  “我答應陪著你,但前提是必須先讓我幫你包紮傷口。”他聞言,放手,睜了眼看著我:“我很想知道,你是不是不會再如從前那麼樣笑了?”

  我起身,系好衣服,走到櫃子邊拿出藥匣子,細細找起藥瓶來:“又有誰是永恆不變的,人人皆變,我也不例外。”

  我伸手,揭開他胸口衣物,他卻抓住我的手,執拗的問:“是因為李哲嗎?因為他負了你,先捨得了你,保全他自己,所以傷你如此?”

  我抬頭,面上無波無瀾:“這世上可有從不曾心懷期許之人?可有懷了期許卻從未失望之人?沒有。既然如此,這一切也就無可厚非,不過是所經歷的太過震撼,足可影響我一生罷了,又有何好多說?”

  他的手鬆了松,我得解放,便自顧自給他清洗傷口,塗上藥粉,利落包紮:“江欲晚,我能給你的不多,除了這條命,許是沒有其他可給了,切莫與我提起情愛的以債養債,到最後,難免失望。你與我,雖不是像我和李哲那般,只能生為死敵,卻也不是同道中人,既然路不同,也沒必要強迫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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