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正文完
待工人將墓穴上的大理石蓋上、澆鑄封膠完畢,何權擰開一瓶純淨水,將墓碑上的浮塵沖去。按死亡證明上的日子算,齊錚真正去世才五年,何權決定在他的忌日這天遷墓。
走到旁邊的墓碑前,何權深鞠一躬:“外婆,我把爸送到您身邊來了,以後就有人陪您了。”
淚水砸落,他伸手扶住墓碑以支撐顫抖的身體。齊家信拍拍他的背,將目光投向墓碑上的愛妻照片:“夫人啊,你再等我幾年,有兒子和姑爺在,你肯定不會寂寞。”
“齊老。”
鄭志卿將龍頭手杖遞給齊家信,他看出老爺子的身體也在抖。墓園裏肅殺靜寂,一進來便有種蕭瑟感,再看到至親之人的遺像,心情未免波瀾起伏。
墓園裏埋了齊家五代人,上到壽終正寢的玄祖,下到夭折的幼子,整整占掉半個山頭。很多墓穴是空著的,保守估計,還可以再埋五代。剛才鄭志卿穿行在墓碑之間時,看到大多是夫妻合葬的墓穴,也有一些墓碑上是三個人名的。仔細看看,年代久遠,墓碑邊沿已被風化得略有殘缺。
“志卿,來。”齊家信示意鄭志卿站到愛妻的墓碑前,替他引薦,“夫人啊,你看,這是阿權的丈夫。”
照片上的女人笑得恬靜安詳,她的容貌清秀可人,氣質有大家閨秀的風範。他聽何權說過,外婆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念過中醫藥大學,在那個年代儼然算是高知女性。她本可以有自己的一番作為,但卻選擇做了丈夫背後的女人,偌大的家族管理得井井有條。華醫堂從幾間醫館做到能在NYSE上市,大部分人只看到了齊家信的過人魄力,卻沒人知道這個女人為他守護家族默默付出了多少。
鄭志卿向墓碑深深鞠了個躬。
齊家信點點頭,又往旁邊伸過手:“小白,來給太婆鞠——”
手撈了個空。齊家信轉頭看去,剛還站在身旁的何羽白眼下卻不知道跑到哪去了。他心頭一驚,忙叫何權和鄭志卿一起找孩子。
何羽白雖然只有四歲,但已經具有相當於十二歲孩子的智力。他不是淘氣才從大人身邊走開的,而是看到一隻漂亮的鳳尾蝶,想要仔細觀察。他追著蝴蝶走了很遠,直到那漂亮的生靈消失於視線之外。
他回過身,發現自己不知身在何處,周圍只有蒼翠的鬆柏和冰冷的墓碑。一般孩子找不見家長該嚎啕大哭了,事實上也確實該這樣做。可何羽白認為哭鼻子是“小屁孩”的行為,比如他的弟弟和妹妹,同胞手足互相欺負,前一秒鐘還好好的,下一秒哭得驚天動地。
智商高歸高,但何羽白有點路癡。主要他總把精神集中在某一件事物之上,邊走邊思考,經常會忽略身邊的景色。順著長得都差不多的墓碑走了幾分鐘,他越走離家長越遠。
墓園裏的家族墓群有好幾個,大多位於半山腰上,居高臨下,風水好。四歲的孩子體力有限,何羽白走著走著就走不動了,只好找了個墓碑前的石臺上坐下。他打定主意,就在這等,反正爸爸們很快會找到他。
墓碑上沒有照片,只有一個名字和生卒年月,還有句碑文。何羽白認識上面的字——被埋在這的人叫冷紀鳶,只活了二十七歲,碑文寫的是“苟利社稷,生死以之”。
小腦瓜轉了轉,冒出“為國捐軀”四個字。
風將幾聲鼻息吹進耳朵裏,何羽白從墓碑邊探出頭,看到後面的小道上有個身穿黑色西裝的人正蹲在墓碑邊哭。
他起身過去,把自己的花邊小手帕摸出來遞到對方面前。
“大哥哥,人死不能複生,節哀順變。”
年輕人抬起頭,血絲滿布的眼裏閃出絲驚訝。眼前的小孩兒看起來不過四五歲大,說起話來卻有條有理,邏輯清晰。
“呃……謝謝。”
年輕人接過手絹,背過身去擤了把鼻涕。他轉過身,對何羽白說:“弄髒了你的手帕,等大哥哥洗好再還給你。”
“不用不用,我還有很多。”何羽白擺擺小手,轉頭看向墓碑,“大哥哥,這是你的親人麼?”
“是我母親。”年輕人緊緊攥住手帕,重重歎了口氣,“她有心臟病,為了治她的病我考了醫學院,可誰知道未能等我學成,她卻……”
何羽白眨巴著繼承自何權的大眼睛,想了想說:“你還可以救別人的母親。”
年輕人微微一怔,片刻後伸手將何羽白擁進懷裏,使勁抱了抱。
“小傢伙,你真棒。”
“小白!小白!小——嘿!放開我兒子!”
遠遠瞧見有個男的抱著小白,何權的卷毛都快急成直的了。他沖過去把兒子搶進懷裏,充滿敵意地瞪著那個年輕人。年輕人忙起身後退了兩步,同時抬起手表示自己沒有惡意。
何權看到他手裏捏著兒子的手帕,腦子裏立刻閃過一堆負/面資訊。雖然這年輕人看起來一表人才,規規矩矩的,可壞人腦門上也不刻字啊。
“你拿我兒子的東西幹嘛?”
何權上手要搶回來,結果小白立刻趴在他耳朵邊說:“爸爸,大哥哥用手絹擤鼻涕來著。”
何權的胳膊僵在半空。鄭志卿剛好順著聲音追來,看到何權抱著孩子和一個年輕人對峙,他立刻過去將兩人護到身後。
“有什麼問題?”他問何權。
“大哥哥哭了,我給他手帕用。”小白對成年人的擔憂一無所知,把何權耳提面命的“不要和陌生人說話”拋諸腦後。
“你為什麼抱我兒子?”何權問,語調警覺。
鄭志卿一聽,又往前逼近年輕人半步。年輕人只比他稍稍矮一點,體格也不差,西裝外套明顯繃出上臂肌肉的形狀。他琢磨著,只要證實這小子對小白圖謀不軌,他就拿對方的腦袋擦墓碑。
“這孩子說的話太讓我感動了。”年輕人沖他們微微頜首,“家母剛剛過世,我的思緒比較混亂,沒控制好情緒。”
鄭志卿側頭看了眼墓碑上的生卒日期,又將目光重新投回到年輕人臉上,沒看到半點心虛。同時那雙哭紅的眼睛裏還有些許的倔強,似是不滿他們懷疑自己的人格。
這小子,他想,眼神不錯。
接過孩子,鄭志卿安撫炸毛的何權:“既然是誤會,趕緊回去吧,齊老急得快犯病了。”
何權皺眉看了眼年輕人,邊走邊小聲問兒子“你剛說什麼了?”。
小白沒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揚著小臉沖爸爸們笑笑。
“我將來也要像你們一樣,做個醫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