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何權使勁吸了口氣,西褲的拉鏈算是拉上去了。鄭志卿敲門進主任辦公室,見他一臉“這日子沒法過了”的表情在那跟褲扣較勁,轉臉去護士站要了個皮筋。
“我明明瘦了那麼多,怎麼褲腰還能這麼緊!?”
何權皺著臉低頭看鄭志卿把皮筋穿過扣孔繞到扣子上,繃住兩邊翹起的褲頭。辦公室裏就這一身西裝,待會得去齊家信那吃晚飯,何權來不及回家換一套的。按說這身西裝應該沒問題,兩年前做的,那會他比現在還重點呢,誰成想現在褲扣竟然系不上。
“緊的不是腰,是胯。”鄭志卿偏頭看了眼何權屁股上被繃得發亮的布料,抿嘴笑笑,“已經過八周了,骨骼開始變化,阿權,這個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我當然清楚,可能差幾毫米?”何權回手搓搓尾椎骨的位置,擰著眉毛將額頭抵到鄭志卿的肩膀上,“鄭大白,你得去給我買個軟墊了,疼的我坐不住。”
“去齊老那之前拐趟超市。”鄭志卿也上手幫他揉。
坐骨神經受到壓迫導致的疼痛,產科常見,越是坐和躺越疼,也沒辦法緩解只能等自行消失。喬巧打趣說這是小白嫌何權懶,催他站起來多活動活動,然後何權就找各種雞毛蒜皮的小事支使鄭志卿跑腿。
比如西裝,本來可以讓乾洗店的店員送的他也叫鄭志卿去取。
“想見我就直說。”送西裝到何權辦公室時,鄭志卿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在電梯裏院長看他拎著乾洗袋按下六樓的按鈕,直用“那種”眼神看他,還乾笑著說“冬天太乾燥容易犯氣管炎哈”。
何權拉開抽屜,翻出那張許久之前貼在病區門口的“大白與狗不得入內”A4紙,笑眯眯地看著他。
當著孩子們的面齊家信是一副低姿態,但當著親家的面,他端起了長輩的架子。老爺子讓鄭家夫婦在客廳裏等了大約半個小時才露面,沒坐輪椅,挺直腰板拄著龍頭手杖,雖行動緩慢但周身一如既往地散發著威嚴。
齊家信穿的是襯衫布褲毛背心,他的隨意同鄭建平的西裝三件套和許媛的修身旗袍形成鮮明的對比,盡顯長者的從容。要說鄭建平也是年近七十的人了,但對齊家信仍舊像個晚輩那樣恭敬。畢竟,老爺子一輩子經歷的風浪,寫成書摞起來怕是要比鄭志卿還高。
“不好意思,人老了,動作慢,讓你們久等了。”齊家信抬抬手,示意起身迎他的鄭氏夫婦坐下。
“齊老不用客氣,是我們打擾您休息了。”鄭建平說著,和妻子交換了下目光。
許媛心領神會,從手袋中拿出個素白的信封放到茶案上,笑著說:“齊老,前兩天聽志卿說,您馬上就要做太公了,我給您道聲喜……這一千萬的支票,是我跟鄭董給孩子的教育基金,可志卿他們不收,只能麻煩您替他們存著了。”
齊家信隨意地擺擺手,說:“我要是收了,阿權怕是這輩子也不進齊家大宅的門了,他連我的錢都不要。兒孫自有兒孫福,老人家眼一閉,萬事休矣,操那些閒心幹嘛。親家母,收起來吧,啊。”
許媛面色略顯為難,鄭建平點點頭,示意她把信封收起來。其實他早就知道齊家信不會收,給支票是為了表明鄭家重視何權的態度,讓齊家信心裏舒坦。
“阿雲啊——”齊家信沖廚房那邊喊道:“把我給親家準備的見面禮拿來。”
鄭建平忙說:“齊老您別客氣,以後都是一家人了。”
“就因為是一家人了,我才捨得給你們。”
齊家信接過雲姐遞來的紅盒,打開蓋子將那株嵌在絨底上的人參展示給他們。鄭建平不懂中藥,但看那些細長的鬚根都被金線仔細地固定住,當下明白這根人參肯定價值不菲。
將盒子交給許媛,齊家信抬手指指人參:“這老傢伙的歲數比咱們三個加起來還大,現在能挖著這樣的老參真得憑運氣,多少年都難收上來一支。要說這人參價錢也虛高,比這年份還少的,動輒拍賣會上拍出個一兩千萬。”
“這太貴重了,齊老,您還是留下吧。”許媛作勢要將參盒還給齊家信。
齊家信回手一擋,看似隨意地說:“我們阿權不比這個金貴?他我都捨得讓你們領回去,一根草算什麼?你們要是不收,也把我外孫還回來。”
“夫人,這是齊老的心意,收下吧。”
鄭建平客氣地點了下頭。薑還是老的辣,他明白,齊家信借送人參來提點他們,何權在自己心目中的分量。
吃完飯鄭志卿出門送父母,何權擰著眉頭坐客廳裏喝藥。吃飯之前鄭志卿就讓雲姐把何權的藥煎上了,飯後半小時剛好晾到可以入口的程度。雖然何權喝了三天就不吐了,但還是遵醫囑喝滿兩周,據說這次按療程喝完,下次再懷也不吐。
何權反復重申只要這一個,生完就去埋管,不用試用裝了,來標準劑量的。對於何權不再提結紮自己這事兒,鄭志卿略感欣慰。
放再多的糖也蓋不住中藥那股苦味,更何況齊家信還禁止鄭志卿往熬好的藥里加糖,何權就差捏著鼻子往下喝了。糖本身就是一味藥,中醫按藥性分,白糖涼紅糖溫,加在藥裏會影響藥性。科學的解釋是,蔗糖本身含有各種雜質,會與藥裏的蛋白質及鞣酸起反應使其有效成分凝固,降低功效。
鄭志卿本想讓雲姐給何權拿勺蜂蜜,但齊家信說蜂蜜潤腸,孕期禁止食用。
“良藥苦口。”齊家信慈愛地望著被苦得皺起臉的何權,“阿權,春節休幾天啊?”
何權抽抽氣——靠空氣流通帶走嘴巴裏的苦味——說:“兩天,初二初六,參加同事婚禮。”
眼裏稍稍掠過絲失望,齊家信試探著問:“三十兒有空回來吃年夜飯麼?”
何權抿了抿嘴,說:“外公,您知道親戚們是怎麼看我的,那種大家族的聚會,我待不住。”
“哦,嗨,看我,光想著自己高興了。”齊家信乾笑,“那就有空常回來吃個飯,平時就我自己和雲姐張媽她們,怪冷清的。”
何權突然想起了什麼:“上次回來忘了問了,龔叔呢?”
齊家信怔了怔,道:“走了。”
“他還沒到退休年齡吧?”何權沒往壞處想。
齊家信惆悵地歎息:“胰腺癌,去年的事兒,從發現到走,三個月。”
何權微微一怔,眼前因水氣堆積模糊了起來。
龔瀚海,在齊家幹了四十多年,為人謙遜溫和,齊家信工作以外所有的事情都由他來打點,算是大宅的管家。齊錚和何勁飛去世後是他接何權回的齊家,也是他處理的兩人的身後事。他跟齊錚同年,所有何權出生之前的、有關齊錚和何勁飛的事,都是他講述給何權聽的。
龔瀚海沒結婚,沒有孩子,何權在齊家的時候,他將這個小少爺當自己親生的一樣疼愛,照顧得無微不至。以前何權挨了齊家信的戒尺,龔瀚海就半夜偷偷去他的房間給他擦藥,給了他很多安慰和溫暖。
離開齊家的前幾年何權還和龔瀚海有聯繫,但後來工作越來越忙,而且何權有意避開齊家信,也就漸漸斷了聯繫。沒想到人竟然不在了,他現在想對那位彌補了他缺失的父愛的長輩說聲謝謝,卻為時晚矣。
“埋哪了?我有空去拜祭一下。”何權從桌上抽出張紙巾,背過身擤了把鼻涕。
齊家信搖搖頭。“按他的遺願,骨灰撒入大海……他的意思是,沒有後世會來拜祭的墓碑,立來無用。”
何權的鼻子又酸了起來。
聽見何權的翻身聲,鄭志卿轉過身把人擁進懷裏,一邊幫他搓著尾椎骨的位置一邊問:“疼的睡不著?”
“嗯,再往下點。”何權挪挪頭,枕到鄭志卿的胳膊上。
輕輕揉了一會,鄭志卿探過身看了看,見何權睜著眼睛,又問:“有心事?”
“今天聽外公說,以前照顧過我的龔叔沒了,心裏有點兒難過。”何權翻過身,抱住鄭志卿的腰,將臉埋進對方的胸膛。
“生老病死,沒人躲得過去。”吻了吻那毛卷卷的腦瓜頂,鄭志卿收緊手臂將他抱緊,“埋在哪了?哪天我陪你去拜祭他。”
“骨灰撒了,沒立碑。”何權說話帶著點鼻音,“然後我突然意識到,如果我不去拜祭的話,等外公百年了,墓碑肯定白立。”
“那就去啊,到時我也陪你一起。”
“我有個想法。”何權仰起頭,深邃的瞳孔映出點點高光,“等外公沒了,把我爸他們的墓遷到他的墓旁邊。”
凝望著眼裏閃爍著小心思的愛人,鄭志卿輕笑:“記得把龍頭手杖也一併燒了,跟你父親做了鄰居,老爺子保准用的上那個。”
“你這是被打出記性了。”何權臉上的憂鬱一掃而光,爬起來騎到鄭志卿的肚子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對方,“鄭大白,你多久沒交家庭作業了?”
鄭志卿故作認真地想了想,說:“得有一個禮拜了吧,何老師,現在不都提倡給學生減負麼?”
“我今天想搞個隨堂測驗。”何權說著,伸過手一顆一顆認認真真地解鄭志卿的睡衣扣子。
翻身將人壓下,鄭志卿弓身頂了頂何權,好讓對方感受到自己的熱情。何權勾住他的脖子,從嘴唇一路咬到喉結,把鄭志卿撩得渾身冒火。
“出題吧何老師。”鄭志卿將炙熱的呼吸吹到他耳邊,“保證考滿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