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跟初二桑婷婷大排六十桌筵席的婚宴比起來,初六那場季賢禮和察穆的婚禮簡直稱得上寒酸。統共五桌而且根本沒有儀式,就只是請院長做了個證婚人照本宣科念了遍證婚詞,新人交換戒指親吻彼此然後到點開飯。
不過人家桑婷婷是頭婚,怎麼大操大辦都不過分,終身幸福的起點,哪個女人不該輝煌一次?察穆是二婚,按習俗本就不該大辦。何權聽說要不是季賢禮堅持,本來察穆連這五桌都不打算請。
這想法倒是跟何權不謀而合,他最怕麻煩,喜歡熱鬧也是喜歡湊別人的熱鬧,到自己這,怎麼簡單怎麼來。齊家信和鄭家夫婦定的是正月十五在潮海樓請兩桌,僅僅邀請至親好友和院裏的領導,正式宣佈喜訊。
老季同志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端著茅臺挨個喝。四桌酒敬下來,臉膛醺得通紅。到了年輕同事這桌,一看何權端著杯果汁跟自己碰杯,季賢禮佯裝不滿:“何主任,你太小氣了,怎麼拿這個跟我喝?”
“呃,我今天開車來的,不能喝酒。”這藉口何權從初二用到初六了。
“參加婚宴還開車,你故意的。”季賢禮這會有點高了,直接上手搭住何權的肩膀,“今天高興,咱倆喝一個,你待會叫個代駕不得了。”
沒等何權說話,察穆上手箍住季賢禮的脖子把人拖離餐桌直奔旁邊的休息室。包間裏瞬間安靜下來,眾人默默地看著眼前的一幕,都在心裏替老季同志的婚後生活捏了把汗。
盛了碗瑤柱蘆筍湯給何權放到手邊,鄭志卿笑笑說:“季副院長這酒品稍微差了點。”
“你還好意思說人家?”何權白眼翻出聲,“我該把關關滿月酒上你那副酒後失態的德行錄下來。”
鄭志卿略顯尷尬:“以後再也不喝那麼多了。”
何權站起身。
“去哪?”鄭志卿問。
“衛生間。”
“我陪你去。”
“踏實吃你的飯。”何權按住鄭志卿的肩膀,弓身咬耳朵,“還沒到需要你幫我扶著的地步。”
畫面過於鮮明,鄭志卿忽覺自己任重而道遠。
洗完手正準備出衛生間,何權忽然聽到有個隔間裏傳來聲微弱的呻/吟。職業的敏感性促使他停住腳步,側頭看向隔間門,不意外地又聽到一聲。他返回身,抬手敲敲門。
“先生,需要幫助麼?我是醫生。”
裏面沒回應,何權又敲敲門,緊跟著就聽到裏面咕咚一聲悶響。他忙蹲下身從門下面的空當查看情況,看到有個人背對著自己蜷縮在地上,身體止不住的顫抖,像是在痙攣抽搐。
何權一看是急症發作,先沖到衛生間門口拽開門朝走廊上大喊了一聲“來人幫個忙!”,然後立刻返回到隔間那抬腳踹門。隔間空間小,病人躺在地上正擋住門的開合,何權僅僅把門踹開一條縫,只得艱難地側身擠進去。
見病人手呈雞爪狀蜷縮在胸口痙攣顫抖,何權立刻脫下外套團好墊到對方頸下,抬高氣管以保持呼吸道暢通。這時門被推開條縫,鄭志卿看他正在處理急症,趕忙撥打120。
“什麼情況?”
打完電話,鄭志卿問他。還有幾個同事在聽到何權的呼救聲後也沖了過來,一時間衛生間裏擠滿了大夫。
“突發痙攣,心率160,無異物阻塞呼吸道。”何權收回按在病患頸動脈上的手,又翻看了下對方的眼皮,“像是癲癇發作,志卿,遞塊毛巾給我。”
鄭志卿回手從洗手臺上拿了塊給客人擦手用的毛巾從門縫裏遞進去。何權使勁掰開病患的下巴,把毛巾送進他嘴裏以防咬傷舌頭。
“阿權你把人往後挪挪,我進不去。”鄭志卿也不敢使勁推門,怕磕著病患的後腦。
何權拖著對方的腿往後拽了一截,讓鄭志卿擠進來,跟他一起把人搭到外面。剛往平整地方一放,病患的身體突然強直僵硬,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紫起來——沒有呼吸了。
何權忙拽出毛巾,上手給對方做心肺復蘇。鄭志卿一看,趕緊把他從病患身邊拖開,換自己上。旁邊的同事各個摩拳擦掌,嚷嚷著“專務你累了說一聲換我”、“死不了死不了,這一屋子大夫呢”、“我看這不像是癲癇倒像是心梗”……
後來救護車上的擔架員和醫生還納悶呢,這麼多大夫在叫我們來幹嘛?
沒跟車去醫院的家屬對何權千恩萬謝,硬要塞他錢。何權婉拒,說誰遇到這種事也不會袖手旁觀。酒店經理見沒鬧出人命,直接把何權他們那屋的五桌單全給免了,還又送了幾箱啤酒。
何權搭著察穆的肩膀笑呵呵地說:“誒,老季這回可欠我一大人情。”
“讓他下輩子作牛作馬報答你。”察穆輕笑。
“阿權,你來一下。”鄭志卿握著何權的胳膊把他拉到一邊,面色凝重地問:“你剛才拿腳踹門來著吧?”
“門從裏面插著,我不踹,怎麼弄開?”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是什麼身體狀況?”
何權噎了一下,反問:“我救人還有錯了?”
“沒錯。但我離你只有十幾米遠的距離,還有這麼多同事在,你該等我們。”鄭志卿儘量壓著語氣,“你流過產,所以,我希望你下次再遇到這種事情,能優先考慮下自己的情況,OK?”
“對,是我的疏忽導致流產,所以在你的概念裏,我肯定會一錯再錯?”何權掙開他的手,偏頭盯著扔在椅子上團得不成樣子的西裝外套,臉頰的肌肉明顯繃起。
鄭志卿見他生氣了,也意識到自己的態度有問題,於是再次握住他的手臂:“這不是對與錯的問題,是我在擔心你。”
“你是擔心你們鄭家的崽子吧!”
何權的聲音有點大,引得周圍射來一片驚詫的目光。他臉上有點掛不住,推開鄭志卿轉身抓下掛在衣帽架上的外套,疾步離開包間。鄭志卿也趕忙追出去,拉著何權不讓他走。
“阿權,我承認我態度不好,但我真的是在擔心你。”
“擔心我!?”何權狠狠推開他,自己卻是一副受傷小獸的表情,“所以就拿我最窩心的事來戳我?鄭大白,你他媽跟鄭志傑一個操行!自以為是,高高在上!我何權不欠你的,你也沒資格來教訓我!”
“不是的,阿權——”
“滾蛋!”
眼看幾分鐘之前還蜜裏調油的關係被自己一句話搞糟,鄭志卿不知所措地戳在走廊上,半天都沒回過神。
初七上班,方默歇完產假第一天正式回歸,進病區看到門口貼著張“大白與狗不得入內”的複印紙,深感詫異。
路過護士站,他敲敲臺面問:“錢越,門口那張紙誰貼的?”
“誒,你今天來上班啦。”錢越笑著沖主任辦公室的方向偏了下頭,“還能是誰?”
“產假歇完正好連著春節假期一起,我要再不回來,何主任該去我們家拖人了。”方默無奈地搖搖頭,“那倆不剛結婚麼,怎麼又鬧?”
錢越聳了下肩膀。“我也不是很清楚,聽昨天一區二區去參加季副院長婚宴的人說,何主任跟鄭專務吵了一架。”
“那我還是晚點再去找他報導吧,估計這會還在氣頭上。”方默略顯驚悚地扯下嘴角。
“給我看看你兒子照片。”
方默把手機拿出來遞給錢越:“你慢慢看,待會放我辦公桌上就行。”
“哦對了,辦公室重新裝修了,你的位子是靠窗戶那個,旁邊還是陳萌。”
“嗯,她的桌子好找,全是粉紅色的裝飾。”
進到辦公室裏找到自己的辦公桌,方默把包放下,剛坐進轉椅裏就被時鑫昊從背後抱住。
“默默!你可算回來了!我跟你說,這幾個月我跟陳萌都快累死了!”
拍拍箍在肩膀上的胳膊,方默笑笑說:“聽說你也當爸爸了,恭喜。”
“嘿嘿,我媳婦說了,要跟你兒子定娃娃親。”
“測過基因了?”
“是啊。”
“那……”方默不自然地眨眨眼,“你兒子長得像誰?”
“我兒子當然長得像我了!”
“……”方默輕咳一聲,正看見陳萌進來,趕緊起身喊她:“陳萌,把你替我的那幾張床的病歷給我,巡房之前我先看一下。”
陳萌把厚厚一摞病歷從架子上取下來遞給方默。
一看方默拿著病歷要溜,時鑫昊跟在他屁股後面追問:“長得像我怎麼了,我有那麼寒磣麼?誒,方默,方默你等等我——”
跟何權一起巡房,喬巧邊翻記錄板邊小聲問他:“門口貼那張紙幾個意思,剛結婚又瞎折騰什麼啊?”
何權觸診完畢,拍拍手沖患者笑笑,叮囑對方多運動然後轉身拉下臉。
“我沒折騰,是鄭大白自己找罵。”
“他幹嘛了?”
何權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喬巧。喬巧聽完之後皺起秀氣的眉毛,伸手胡擼了一把對方的頭毛:“這件事我可是站鄭大白那邊,人家說的沒錯,你的身體狀況不允許激烈運動,彎腰系個鞋帶就流產的你沒見過?還敢上腳踹門,沒把小白踹出來算孩子命大。”
“人命關天,我哪來得及想那麼多。”何權抱臂於胸,不忿地翻楞著眼,“他擔心就說擔心,有必要拿流產的事來戳我肺管子?”
“一針見血,紮疼你了吧?”喬巧拍拍他的胳膊,“結了婚就跟談戀愛時不一樣了,你有問題,他指出來,這沒錯。當然鄭大白的方式方法有待改進,但你不能抱著自尊心不放,照這樣下去,孩子還沒生呢你倆婚都得離了。”
何權氣哼哼地說:“老子這輩子沒有離異,只有喪偶。”
“誒,我這有劉嘉勝的名片,待會給他打個電話,找人做了鄭大白。”
“姐,你這是勸人麼?”何權倆眼瞪滿半張臉。
“心疼?心疼就去把門口那張紙撕了啊。”喬巧不屑地笑笑,“夫妻倆,床頭吵架床尾和,弄的一病區都知道,你不覺得丟臉?”
何權細一琢磨,表姐說的在理。這不是談戀愛的時候了,任性也該有個限度。可紙是他貼上去的,再讓他當著所有人的面撕下來,那才叫丟臉呢。就在他糾結著要怎麼給自己找個臺階下的時候,看到錢越從護士站出來,走到門口把他貼的紙給揭了下來。
“錢越!誰讓你撕的?”何權假意責怪。面子算保住了,可總得知道是因為什麼。
錢越將紙團吧團吧扔進廢紙簍,說:“剛鄭專務打電話下來,說明天省衛生廳的下來檢查工作,讓把病區徹底打掃一遍,尤其是牆上貼的小廣告什麼的,一定要清理乾淨。”
何權抽抽嘴角,心說鄭大白你行啊,聰明勁兒都用在我身上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