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逃跑

　 少年抓住冰冷的槍筒，向下壓去，他張了張嘴，沒發出任何聲音，煩躁地蹙了眉頭，最終閉上了嘴，緊盯著什麼都沒有的地面。

　 「啞巴？」謝晉問。

　 少年搖了搖頭，再次抬頭看向謝晉：「……」

　 他的瞳孔忽然收縮，慘白的嘴唇開合，發出沙啞的吼聲：「小——」

　 謝晉一回頭，一枚子彈直射而來，他敏銳地抬手去擋，軍刀橫斜，然而在抬臂的瞬間，手臂上傳來劇痛讓他動作出現了一瞬間的凝滯，就這電光石火的一剎那，子彈正中謝晉未抬到位的肩膀，骨骼碎裂般的劇痛傳來，謝晉左臂一沉，在徹底倒下去的時候穩住，單膝跪在地上。

　 左臂垂落，鮮血滲透軍服，謝晉一咬牙忍著劇痛，抬起衝鋒槍，密集的子彈出膛，將想要逃跑的草繩打成了篩子。

　 一時之間，整個屋子裡非常安靜，只剩下謝晉略微沉重的喘息聲，他垂著頭咬緊了牙關，將一股股湧上來的劇烈疼痛壓了下去，這才抬起頭，眼神平靜地說：「蘭斯洛特，將坐標發出去，聯繫藍洛。」

　 「是！」

　 「別費功夫了，」一身是血，狼狽不堪的留塔冷笑道，「除了我們獨有的特殊信號外，一切信號都發不出去，從你踏進我們的據點開始你就已經和你的隊友失去了聯繫。謝晉，你膽子真大，敢獨自一人闖進這裡。我們在γ3待了十幾年，你以為就憑你一個人就能將我們全部剿滅？」

　 謝晉沒理會留塔的嘲諷，不斷搜索著信號，但可惜，的確如留塔所說，這裡的信息屏蔽網很廣，幾乎覆蓋了整個γ3區域。

　 「有一個壞消息，」蘭斯洛特悶聲說，「剛才的戰鬥驚動了反叛軍，我們已經被叛軍包圍了，三百六十度，沒有死角。」

　 「搜索最佳突圍路線，」謝晉說，「準備變化飛行模式。」

　 「是。」

　 少年忽然拉了拉謝晉的軍服，謝晉疑惑地看他，少年黑眸深沉，指了指靠在牆邊的留塔。

　 謝晉隱約聽見了什麼細微的聲音。

　 壓在留塔舌頭下的哨子發出輕微的響聲，拉拔成綿延的調子。

　 謝晉一腳踢飛身旁的椅子，砸在留塔的頭上，撲倒在地留塔鍥而不捨地吹奏著詭異的聲調，謝晉揚聲吩咐：「弄暈他，蘭斯洛特！」

　 「是！」

　 房屋發生輕微的震動，隨後震動越來越密集，謝晉仰頭看了一眼不停打擺的房屋，當機立斷下了指令：「要塌了，迅速——」

　 話音未落，「轟」的一聲，爆炸從頭頂傳了下來，謝晉瞳孔一縮，未來得及下達全部命令，金光遍佈全身，蘭斯洛特的防護罩開到了極致，擋下了突如其來的一擊。

　 越來越多的炸彈密密麻麻地向他們湧了過來，反叛軍完全不顧留塔的安危瘋狂轟炸。

　 在混亂的爆炸聲中，留塔仰頭狂嘯。

　 「死吧——死吧——全都死吧——！」

　 「防護層受損度65%——70%——85%——危險！危險！危險！」

　 蘭斯洛特不斷發出警告，將謝晉和少年牢牢罩住的防護罩由金轉橙最終變成了耀眼的紅，一道道裂紋浮現在防護罩表層，而外圍的爆炸聲響還未平息！

　 ——轟轟轟！！

　 一聲連著一聲在耳邊炸響，蘭斯洛特顫抖著聲音尖銳地喊道：「受損度95%——96%——97%——98%——」

　 「99%——」

　 聲音戛然而止，轟炸聲在這一刻也平息下來。

　 蘭斯洛特：「熱武器源消失，對方暫時停止了攻擊。真是驚險，再多來一塊石頭防護罩就會破損。」

　 「立刻修補，」謝晉說，「對方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次攻擊，準備隨時變化形態。」

　 「是！」

　 話音剛落，一塊巨石從頭頂砸落下來。

　 眼前破損度的提示條瞬間漲滿到100%。

　 正在切換模式的蘭斯洛特措手不及，窗簾一角飛揚在謝晉眼前，謝晉驚訝地看到一直被他緊緊按住後腦勺蹲在地上的少年忽然站了起來，從破舊的窗簾下伸出胳膊，斜揮出去，一層薄薄的肌肉隆起，將沖著謝晉直墜下來的巨大石塊擊飛出去！

　 少年的胳膊立刻紅腫起來，但他仍舊沒有知覺似的拉起謝晉的手，嗓音沙啞地說：「這邊。」

　 兩人並肩站在一起，謝晉才發現，這少年的個子很高，比他還要高上半個頭。

　 外面武器密密麻麻地覆蓋下來，謝晉和少年在廢墟之中穿梭，蘭斯洛特變化戰鬥形態，擋在兩人身後，幾炮出去將幾台熱武器轟翻。

　 少年帶著謝晉一路狂奔，最終停留在一個巷子裡，他鬆開謝晉的手，蹲下來，翻開幾具疊在一起的屍體，掌心按在地面上。

　 「生物指紋通過，即將開門。」

　 地面上開啟了一扇圓形的門，少年眼神平靜地回頭看了一眼謝晉，說道：「我不能碰你了，你自己下來。」

　 謝晉瞥了一眼屍體上的奧美拉病斑，又看向少年跳進門內的背影，沉思了片刻，後面的砲火聲再響，謝晉喝道：「蘭斯洛特。」

　 「是！」蘭斯洛特放出一架誘餌用無人機，變化耳釘形態扣上謝晉耳垂。

　 謝晉跳進門內，下一秒，圓門閉合，從地面伸出兩個鐵板，將屍體又撥回原位。

　 下面空間逼仄又昏暗，蘭斯洛特發出微光，照亮謝晉五步遠附近，而少年完全不需要光照，熟悉地在細窄的甬道內穿梭。

　 少年忽然停了下來，謝晉也跟著他停了下來。

　 少年回頭，盯緊謝晉，斷斷續續地說：「你、是、帝、國、的、軍、人、嗎？」

　 「是。」謝晉點頭。

　 少年一頓，艱澀地說：「那、你、一定、很、有錢——」

　 謝晉皺了皺眉，少年繼續道：「你、想要找、他們的——巢穴，對嗎？」

　 少年越說越流利，顯然他並不是啞巴，只是因為常年不開口講話，暫時喪失了語言功能，但短短幾句話就很快恢復如常。

　 「我能，帶你去，只要十個金幣，不，五個金幣，就可以。」

　 謝晉：「成交。」

　 「我要先付錢。」

　 「可以。」

　 少年總算露出了第二種表情，他嘴角微微一揚，那種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的感覺就更明顯了，毫無疑問，這是個非常有魅力的男人，生在這種地方，實在是可惜了。

　 可惜的念頭只在謝晉腦海中浮現了一瞬便被他忘卻，他交易給少年五個金幣，少年珍惜地捧著金幣，對謝晉說：「你在這裡等我一下。」

　 謝晉身體繃緊，警惕地問：「你要去做什麼？」

　 「帶兩套衣服回來，你穿成這樣，太顯眼，」少年一本正經地說，「這裡到處都是反叛軍，我不知道你們政府軍為什麼會這麼正大光明地闖進來，而且還穿著軍服，是想要告訴他們，政府軍來了，你們快跑嗎？」

　 謝晉：「……」

　 「或者，是想讓他們直接重武器轟死你們？」

　 這語言功能恢復得太快了也不是什麼好事，謝晉垂下眸子，不耐煩地說：「快去。」

　 「好，」少年認真地點了點頭，「我不會丟下你的，等我回來。」

　 等少年走後，謝晉按在耳垂上的蘭斯洛特，感受著蘭斯洛特的狀況。

　 蘭斯洛特溫柔地說：「我沒事，倒是您，剛才那枚子彈射中了您的肩胛骨，帶起了舊傷，您的左臂不能再這樣過度使用了。」

　 「我知道，」謝晉從軍服內袋裡掏出止疼的壓縮藥劑，嚥了下去，「現在沒處理的時間。這次是我的失誤，我沒料到他們會有這麼強大的武器，剛才那個機甲，不是留塔的機甲惡狼，而是你的——」

　 蘭斯洛特沉默片刻：「是，那的確是和我一樣出自機甲大師之手的超S級機甲極光。極光在五年前因違背駕駛員命令，導致全軍覆沒，被處以軍事滅絕，我不明白它怎麼會在這裡。」

　 「盤踞在γ3的反派軍根基非常穩紮，無論是軍事火力還是士兵素質都要比軍團的人要強。」

　 「不，他們比不上您率領的第一軍團。」

　 謝晉撕扯開白布條吊起手臂，說：「皇帝最近幾年日益荒淫，這次我去水晶宮發現它比三年前我離開時還要奢華，而前線 常年軍需不足。帝都內各軍團的總將軍不以實力為重，反而攀親帶故，軍隊不思進取，滋生蛀蟲，再這樣下去，帝國將毀。」

　 蘭斯洛特沉默，謝晉諷刺一笑：「不過，這跟我沒什麼關係，這場戰役打完，我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教書先生，那些帝國的小崽子，將迎來他們的噩夢。」

　 蘭斯洛特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腳步聲傳來，謝晉警惕地藏在暗處，過了沒多久，少年微微喘息聲響起，他左右拎著兩團東西跑了過來，將右手邊的衣服遞給謝晉：「你穿這個。」

　 謝晉掃了一眼他的左手，少年解釋：「這套衣服被染了奧美拉病毒的人穿過，你不能穿。」

　 謝晉沒說什麼，接過少年手中的衣服，正解開軍服釦子的時候，少年迅速背過身。

　 謝晉：「？」

　 少年紅著耳尖，語氣嚴肅地說：「你是一個Omega，我不能看你。」

　 謝晉嗤笑一聲，脫下軍服，將難民的衣服穿上。

　 衣服非常粗糙，摩擦在謝晉身上十分難受，謝晉拉了拉剪切得非常不均勻的領子，突出的線頭刺到下巴上帶來一股刺癢的感覺，因為大小不合適，白皙纖細的手腕和腳腕都露在外面。

　 少年換好衣服，視線漫不經心地掃過謝晉露出來的腳踝，他抿了抿唇，將頭撇到一邊。

　 謝晉問他：「你不怕奧美拉病毒？」

　 「不怕，」少年將謝晉的衣服卷了，塞在角落裡，帶著謝晉往前走，「我小時候得過這種病毒，體內有抗體。 」

　 「哇——你真是幸運，」蘭斯洛特就驚訝地叫了出來，「染上奧美拉病毒的存活率很低，只有0.00001%的機率，而且存活下來的大多數都會發生基因變異，要麼就是因變異後產生的排異性變得瘋瘋癲癲，要麼就是肌肉大幅度萎縮。你一點也看不出異樣。」

　 少年沒吭聲，似乎很不想提起這個事情，他悶聲說：「這邊走。」

　 「你叫什麼名字？」謝晉問。

　 「我沒有名字，」少年停了下來，爬上生滿了鏽的鐵梯，將掌心按在頭頂的一塊鐵板下，「這裡的人都沒有名字，神父叫我奇蹟，他說我能活下來，是神賜的奇蹟。」

　 鐵板被推開，乍然出現的陽光讓謝晉微微瞇了眼睛，他仰頭看過去，一個神像出現在眼前，悲天憫人的神正向著他張開懷抱，好像要給他最溫暖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