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阿婕，你今天晚上有沒有事情？」

　　「我？沒有啊！」

　　陸詠婕微笑。阿德想約她嗎？大概是去棒球練習場吧！他們一兩個禮拜沒有好好活動筋骨了。

　　「噢，那要不要去？」

　　「去哪裡？」

　　「靜竹說他們公司辦一個酒會，她要我參加。我就想說，你如果沒事的話，可以一起去。那種酒會一定很無聊，你陪我的話，至少我們兩個可以喝酒。」

　　陸詠婕的笑僵住。她生平第一次有種想殺人的衝動……

　　深吸了一口氣，緊緊抓住拳頭，平穩住怒氣，她眯著眼看他。

　　「周小姐要你參加，是要你當她的男伴，你又叫我去算是什麼？而且你不會無聊，因為你有女朋友在身邊不是嗎？」

　　樊德風沒有辦法反駁她的話。其實心裡也知道那是個很糟的主意，只是他就是情不自禁提出來，他就是情不自禁的……想跟阿婕在一起。

　　很矛盾？

　　對，沒錯！

　　前一陣子他躲著阿婕，因為他覺得自己對阿婕的感覺太怪了。也是基於同一個理由，他匆匆的接受了第一個對他提出交往要求的女人。

　　可是，這一次，他連一丁點戀愛的感覺都沒有。

　　跟周靜竹在一起，他就是會一直想起阿婕。

　　他們的約會，他根本就心不在焉。他感覺到周靜竹好像也一樣，她也在想著誰，只是從來沒有一個人承認，他們也就這麼繼續和在一起。

　　「你真的不想去？」

　　「不想去。」她才不要當他跟他女朋友的電燈泡。光是想像，她就受不了。

　　「那……好吧。」

　　男人灰頭土臉的抓抓頭，轉回自己的位置前，還回頭看了她一眼。

　　陸詠婕轉過頭不理他。

　　過分過分過分過分！

　　神經線大條也要有個限度！

　　他是不是忘記她說過喜歡他了？他怎麼能夠若無其事的要求她，去看他跟他女朋友在一起？

　　胃部一陣翻攪，陸詠婕從椅子上站起來，衝進廁所。

　　現在她恨起了當初設計辦公室的時候，為什麼在她跟阿德中間，沒有嚴嚴密密的隔起來？

　　那現在她就不用一個人……

　　躲在廁所裡哭……

　　＊＊＊

　　「阿婕，你還好吧？」

　　從廁所出來，她發現阿德竟然在外面等她。

　　「沒事。」她的聲音有點啞，她只希望他不要察覺出來。

　　「真的沒事嗎？我看你在廁所待了好久，我擔心你是不是怎麼了，差點就想要破門而入。」

　　想像那個畫面，她又羞又怒的紅了臉……不行！她怎麼能讓阿德看見那丟臉的樣子？！

　　「樊德風，你是太閒了是不是？！不去畫圖，竟有時間管我上廁所上多久？」

　　「呃——」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就是無法不去注意阿婕，就是移不開目光……

　　「那你到底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他還是最在乎這件事情。

　　「沒有啦！」

　　「那為什麼！！」

　　「大姨媽來了不行嗎？！」她吼回去。

　　阿德今天未免管太多了，偏偏她現在最不想要的，就是他的注意，他就不能饒了她嗎？

　　他不知道面對他，她有多麼痛苦嗎？

　　那個理由果然成功的讓男人噤聲。

　　越過他，她走開，臨走前還撂下一句話——

　　「我現在要直接回家。生理假！」

　　「我開車送你！」

　　樊德風得到的回答，是一記兇狠的瞪視。

　　＊＊＊

　　陸詠婕是個不愛算命的人。並不是因為她不相信算命這回事，而是她懷疑——萬一算命的結果是真的，那麼一個知道結果的人生，還有什麼活下去的意義？

　　沒有希望——那才是她害怕的事情。

　　在樊德風身邊已經十年了，看他換過一個又一個女朋友，她始終存著一絲希望。想著她總會找到一個機會跟他告白，想著他們有可能交往，然後他會發現她才是那個最適合他的人。

　　而現在她真的告白了，他們也交往了，結果竟是分手。

　　她沒有辦法再說服自己繼續留在他身邊，偽裝成他的朋友，因為她已經知道，不可能，他們之間沒有其他的可能，前方的路是死巷，他們永遠變不了情人……

　　沒有希望——那是讓她心死的理由……

　　幾天後，陸詠婕走到樊德風的辦公桌前，跟他說了她的打算。

　　「阿婕，你說什麼？」

　　「你明明聽清楚了。我說，我想出國念書。」她面無表情的說。

　　樊德風的感覺好像被人捅了一刀。

　　「不行！」

　　「我沒有請求你的『允許』，我只是告訴你我的決定，學校已經申請好了。」

　　他霍地站起來。不能接受！他不能接受！阿婕怎麼可以一個人作這種決定？！他是她最好的朋友不是嗎？她什麼時候有什麼出國念書的鬼念頭，他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阿婕要離開。一聽到這個消息，他感覺像是有人捏住了他的心臟，他沒有辦法呼吸，沒有辦法想像……沒有阿婕的生活……

　　「你是開玩笑的吧？」

　　她直視他的眼睛裡，一丁點玩笑的意味都沒有。

　　他突然狂怒起來，抓住了阿婕的雙臂，猛搖晃。

　　「為什麼？！不要跟我說什麼狗屁留學！你為什麼要離開？！」

　　她沒想過，阿德生氣的時候，竟然是那麼駭人……

　　可是，她不怕他。

　　因為她沒有任何負欠他……

　　「我累了。阿德，我想好好休息一下。」

　　「你累了？什麼意思？」

　　她苦笑。

　　一定要問清楚嗎？他確定想知道答案？真正的答案？

　　算了，豁出去了！既然都決定要放棄了，又何必再害怕讓他知道——

　　「對不起，我沒有辦法再繼續當你的好朋友。」

　　＊＊＊

　　騙人的吧？

　　樊德風沒有辦法相信，可是阿婕就這麼消失了。

　　工作上的事情，她把所有經手的事務、待辦事項，部詳細的記錄在她寄給他的資料裡面。

　　阿婕看起來是個大而化之的人，可是那份資料做的很詳細、很清楚易懂。

　　他才發現，原來離開這件事情，她不知道已經計畫多久了……

　　她沒有回家。她告訴他，她要回中部老家，去準備去留學的行李。

　　該死的留學！

　　她才沒有那麼愛念書呢！

　　可是她還是要走，為什麼？

　　我沒有辦法繼續當你的好朋友……

　　那是什麼鬼話？他做錯了什麼？她怎麼可以把他們十年的友情，就這麼一筆勾銷？

　　晚上十一點，詠德建築師事務所的辦公室還是亮著的。樊德風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瞪著隔壁空掉的桌椅，究算抓光了頭髮，也想不出阿婕必須離開的原因。

　　背叛！

　　那無疑是個嚴重的背叛，他被女朋友甩了都沒有這種感覺。

　　失戀的話，只要喝個酒，第二天就又是一條好漢，可是阿婕的走，就像是把他的心狠狠挖了一塊，鮮血淋漓，最可怕的是，他知道自己很難再復原。

　　深夜的辦公室靜得沒有一點聲音，電話的聲響特別的刺耳。

　　他看了發出噪音的東西一眼，皺眉。這個時候會是誰？

　　難道是阿婕？想到這裡，他立刻抓起話筒！！

　　「喂？阿婕！！」

　　「我是阿諺。」

　　樊德風被濃重的失落感淹沒。

　　「幹嘛？」

　　「你口氣很差喔！我們多久沒見面了，你這種態度！」

　　「去，你上次來我們公司，還不是找阿婕，都沒找我，而且匆匆忙忙就走了。」樊德風沒什麼精神的回覆。

　　他心情很糟，阿諺正好在他最悶的時候打電話給他，也別怪他沒辦法多熱絡。

　　阿諺聞言尷尬的咳了聲。

　　「上次我是有急事……我打電話是要通知你，我要結婚了。」

　　「結婚？」他總算提起一點興趣了。

　　「是啊！你可得來參加。」

　　「沒問題。可是，我沒聽說你交女朋友的事。」

　　「阿婕沒告訴你嗎？我未婚妻是她的表妹，很巧吧？」

　　阿婕的表妹……阿婕的……阿婕……

　　「喂喂喂！怎麼回事？你又在發呆？阿德？阿德？」

　　他像是即將溺死的人看到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緊緊抓住話筒。

　　「阿婕最近有跟你聯絡嗎？她說要出國，你知道嗎？」

　　「我知道。」

　　「你知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她有沒有告訴你為什麼？！」

　　電話那頭的阿諺歎了口氣。

　　「那她有跟你說為什麼嗎？」杜丞諺反問。

　　樊德風扭曲了臉，想起阿婕那時的表情、說的話，他感到胸口一陣疼痛。

　　「她說什麼她累了，說沒有辦法繼續當我的朋友了。那是什麼鬼話？」

　　阿諺又歎了口氣。「你真的不懂嗎？」

　　「懂什麼？」他討厭阿諺一副他什麼都懂，他什麼都不懂的語氣。

　　「阿婕喜歡你。」

　　「我知道啊！可是我們交往以後，覺得還是繼續當朋友比較好。」

　　「是『你』覺得吧？你知道那件事情對阿婕是多大的打擊嗎？」

　　「什麼？可是她也同意啊！而且那之後，她也表現的跟平常一樣。」

　　「那是她太驕傲了，不想讓你知道，更不想造成你的困擾。」

　　「……」阿諺的話讓他震驚，他從來不知道阿婕……

　　「阿婕暗戀你很久了，從大學時候開始。」

　　「騙人！她從來沒講。」

　　「廢話！你那時候可了不起了，三天兩頭換女朋友，就算她想講，也找不到『空檔』！」

　　「那你又是怎麼知道的？阿婕跟你講的？」他皺眉。

　　「不用她說，我早就看出來了。」

　　「你怎麼看出來的？」他這個當事人怎麼就一點感覺都沒有？如果早知道的話……如果早知道……那，給果會不會有不同……

　　「我？」杜丞諺想起那段苦澀的單戀、自嘲的苦笑。「我當然看的出來，因為阿婕喜歡你這個笨蛋的同時，我一直喜歡著她。」

　　「你喜歡阿婕？！」樊德風心裡很不舒服。

　　阿諺喜歡阿婕？怎麼可以？阿諺條件那麼好……怎麼可以……

　　他很慌亂，又不知道為什麼而慌亂……

　　「是。我還跟她告白過，可惜她拒絕了。」

　　樊德風鬆了好大一口氣。

　　「那之後我還是很喜歡她，喜歡到沒有辦法喜歡上任何一個女人，就連我現在的女朋友，當初也是因為長得像阿婕，我才開始跟她接近。不過，當然啦！最後我發現她的好，也漸漸放棄了對阿婕那種沒有希望的單戀。」

　　樊德風的神經又繃緊了。

　　他都不知道阿諺是這麼專情的人，阿婕怎麼可能不動心？

　　雖然阿諺說阿婕喜歡他，可是他跟阿諺比起來，實在……自慚形穢。

　　「你真的不再單戀阿婕了？」他還是不放心。

　　「我要結婚啦！」

　　「那就好。」

　　「話說回來，你幹嘛那麼緊張？」

　　「我……」

　　「哼！反正阿婕的事也跟你無關了。」

　　「什麼？」

　　「阿婕要走了不是？」

　　「對對對！她為什麼要走？！你不是說她喜歡我嗎？」

　　「樊德風，你給我聽好了！我沒想到你是這麼自私的人。你最近又交女朋友了不是嗎？你希望怎樣？阿婕還要留在你旁邊，看你跟女朋友卿卿我我？我跟你說了這麼多，你若還是不能體會阿婕的心，那你就是個天生的渾蛋！」

　　樊德風沉默了。阿諺說的有道理，可是要他放棄阿婕，那是萬萬做不到。

　　電話那頭的杜丞諺揉揉發疼的太陽穴。在愛情的路上，輸給這麼個大笨蛋，那還真是他杜丞諺今生最大的恥辱。

　　可是，愛情就是這麼沒有道理的事情不是嗎？

　　他真的很慶倖自己最後找到敏萱這個寶貝。

　　基於老同學老朋友的交情，他給阿德最後的忠告——

　　「阿德，想清楚你想要什麼，想清楚阿婕對你的意義是什麼。如果你只能當她是朋友的話，那就放她走。就當作……是對朋友最後的溫柔和體諒吧！」

　　放她走嗎？

　　為什麼光是想到這個念頭，就令他無法呼吸……

　　＊＊＊

　　想念阿婕。

　　他才知道原來想念一個人的時候，想起的都是一些日常的小事……

　　假日午後一起練投接球，下班後一起吃飯看電視，一起徹夜聊天喝酒喝到醉倒在客廳沙發上……

　　阿諺問他，阿婕對他的意義是什麼？

　　老實說，之前他根本就沒有想過，但，這些日子他一直想著這個問題。

　　只不過，他還是沒有答案。

　　因為，阿婕對他而言——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你問魚，水對牠的意義是什麼？牠能怎麼說？

　　太過理所當然的存在，反而說不出來到底是什麼……

　　樊德風站在鏡子面前，他看著裡面那個穿西裝打領帶的自己，這輩子從來沒有那麼緊張過。

　　他看起來還好嗎？這袖扣會不會不搭？這領帶會不會太單調？

　　會讓他這麼緊張的理由，不是因為他正要去參加大學好友的婚禮，而是……

　　今天他會見到阿婕。阿諺說，阿婕會擔任女方的招待。

　　God！好像有一百年沒見過她了。

　　想見她的欲望那麼強烈，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

　　他抓起桌上的車鑰匙，決定搭早一班飛機到臺北。

　　他沒有辦法等待了，沒有辦法抑制，想要早點到達離她近一點的地方的衝動……

　　＊＊＊

　　結果，他在婚禮前一個多小時，就來到婚宴的現場，五星級飯店的員工部還在佈置會場。

　　他在飯店大廳的咖啡廳裡等著……

　　「先生，您要不要再加水？」

　　「不用。」

　　低沉的聲音讓女服務生一陣臉紅心跳。

　　男人高大英挺，走進來的時候，她猜測他是某個職業運動員，因為他的身材實在太好、太結實了。她想問他叫什麼名字，請他簽名，搞不好還能在網路上賣一個好價錢呢！

　　只可惜他一直緊盯著飯店門口，那麼認真專注的表情，讓人很難有機會開口跟他攀談。

　　他是在等女朋友吧？

　　從那麼渴望又帶著憂鬱的眼神裡，她這麼猜測，而且相信自己的猜測沒有錯。

　　那種表情——分明是戀愛中的男人才會有的嘛！

　　真希望他的女朋友快點來。

　　他等的那麼久了，看的她這個外人都覺得心疼了呢！

　　飯店的大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最後門口傳來一陣騷動，一排加長禮車車隊停在飯店門口。

　　樊德風看見杜丞諺挽著穿白紗的纖麗女子走進來，他猛地站起來迎上前去。

　　「阿諺！」

　　「嗨！你這麼早就到了？」

　　阿諺看起來春風得意。也對，今天他的大喜日子。

　　「阿婕呢？」

　　杜丞諺瞪著捏皺了他的白西裝的朋友一眼。

　　「阿婕呢？」

　　算了，就算今天是他結婚，就算他一見面連聲恭喜也不說，就算他抓著不放的是他特地為今天添購的手工西裝……可是看到阿德這麼緊張的樣子，呵，也算值得了。

　　這幸運的傢伙，好運也有用完的一天呵！

　　杜丞諺朝身後挪了挪嘴。

　　就像要回應他的動作似的，一個女人「扛」著東西進來，左手拿的是新人的結婚照，右手拎著三腳架。

　　「阿婕！」

　　陸詠婕聽到那熟悉不過的聲音，身子一震。

　　花了幾秒鐘整理自己的情緒，抬頭，她沖著他笑。

　　「嗨！你來啦！」

　　然後應該說什麼呢？

　　兩個人都不知道，任尷尬的氣氛在兩人中間蔓延……

　　樊德風覺得喉嚨乾澀不已，明明有很多事想跟阿婕說，可是真的見到阿婕了，他偏偏就像個青春期的男孩子一樣，心跳加快，緊張的不得了。

　　等等！這是阿婕，他到底在緊張什麼東西？

　　「喂！幫阿婕拿點東西啊！」

　　杜丞諺的提醒讓他回神。

　　「噢！」

　　接過阿婕左手拿的東西。

　　「阿婕……」

　　「先上去婚宴會場再說，時間要來不及了！」

　　杜丞諺的話再度打斷了他想跟阿婕講話的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