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表面上看來，他們的相處模式跟以前沒啥兩樣……

　　「你家還是我家？」

　　下班後，他們總是一起吃飯，然後到某個人家裡看球賽、喝啤酒。

　　「丟銅板決定。」陸詠婕回答。

　　「好。」

　　兩個人，站在兩扇相對的門前，丟銅板。這畫面有點莫名其妙，幸好這一層也只有他們兩戶，所以沒有人看得到。

　　樊德風手裡提著兩袋啤酒跟一堆零食，所以丟銅板的事情交給陸詠婕。

　　「我家。」人頭朝上。

　　「好，快開門。」

　　他們進了家門，陸詠婕把鑰匙丟在玄關桌上，說：

　　「你把東西冰到冰箱，我先去洗澡。」

　　今天天氣很熱，她已經一身汗。

　　樊德風應了一聲，把東西拿進廚房，把啤酒塞進沒多少東西的冰箱，留了兩瓶等一下喝。

　　在等阿婕出來的時候，他打開電視。

　　浴室裡傳來水聲。

　　不知道怎麼地，他突然覺得怪怪的。臉紅了，全身也熱了……

　　他想起那個畫面——兩個禮拜前，他跟阿婕的那一次，那時候他也是坐著看電視，等阿婕洗澡出來，只不過那時候他還不會在腦海裡面，描繪阿婕赤裸著身體洗澡的樣子……

　　他還記得那個吻，那恐怕是他這一輩子最火熱的一個吻，從來沒有想過，光是吻也可以那樣……

　　頓覺口乾舌燥的他，拉開酒罐的拉環，仰頭灌下冰涼的啤酒，可是體內被點燃的熱意，卻怎麼也澆熄不了。

　　怎麼會這樣？

　　陸詠婕從浴室出來，看到阿德抓頭髮的樣子，嚇了一跳。

　　「阿德，你在幹嘛？」

　　「我——」抬起頭看到阿婕的那一刻，他忘記自己要說的話。

　　一件寬鬆的背心、一條短褲，那是阿婕平常在家的打扮，他應該看慣了，可是……可是現在怎麼會有一種心跳加速的感覺？

　　「好熱，啤酒給我！」

　　她沒理會發愣的阿德，剛洗完澡喝杯冰涼的啤酒，再好不過了。她伸手去抓阿德前面的啤酒。

　　樊德風作夢都不會想到，阿婕碰到他身體的時候，他居然立刻就產生「反應」了。

　　他跳起來。

　　「阿德？」

　　「我也去洗澡！」

　　他衝進浴室，砰的一聲把門給關上。

　　他沒有說的是——他要洗的是冷水澡！

　　脫掉衣服，他把冷水打開，從頭淋下。

　　冷水沖走了他流出的一身冷汗，可是沖不走的是他皮膚上的觸感。剛剛阿婕的胸部好像掃過他的臂膀了，她接近的時候還傳來一種好香的味道……天！

　　低頭看著自己誠實又可悲的分身，他咬牙切齒的低咒。

　　「笨蛋！她是你朋友啊！你搞什麼鬼給我出這種狀況？！」

　　對誰都可以發情，就是對自己的好朋友不可以發情！

　　在一番曉以大義之後……那傢伙還是頑冥不靈、依然故我，似乎只要阿婕這個名字出現，他就無法克制自己，他就沒有辦法不想起那個晚上、那個吻……

　　樊德風恨恨的捶了浴室牆壁一拳。

　　他又在浴室裡待了好久好久，才筋疲力竭的走出來……

　　「阿婕，我回去了。」

　　陸詠婕錯愕。

　　「為什麼？」住在彼此家裡已經是慣例了，不是嗎？

　　「沒！咳，就今天有點累，想回去睡覺。我走了，明天公司見。」樊德風說完也不等陸詠婕的回答就走了。

　　見？見鬼了吧！

　　陸詠婕瞪著緊閉的大門，內心湧起的是一陣陣針刺般的疼……

　　阿德在躲她。他的行為那麼明顯，分明就是不想跟她在一起。

　　回家的時候還很正常，可是在她要拿啤酒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他，他就立刻躲開。

　　他怕什麼？怕她對他糾纏不清嗎？

　　充滿了愉快的心情一起去買的啤酒，在嘴裡變成了苦澀的滋味，陸詠婕一個人品嘗著這孤獨的感覺……

　　＊＊＊

　　星期五下班，陸詠婕在辦公室裡等到七點，才終於等到那個從工地回來的人。

　　「阿婕，你怎麼還在？」

　　那人好像很驚訝的樣子，令人合理懷疑，他是因為想說她可能不在辦公室了，才拖到這個時候回來。

　　擠出一個和平常一樣的笑容，陸詠婕說：「忙到現在才回來？一起去吃飯吧？你一定餓了。」

　　他幾乎要脫口說好，隨即想到什麼又搖搖頭。

　　「不，我等會跟人有約！」

　　「這樣啊……」

　　這已經是這個禮拜的第三次了，下班以後阿德就不見人影，甚至連一聲招呼也不打。

　　強打起精神，她說：「沒關係。對了！明天要不要一起去看棒球？」

　　「明天我也有事。」

　　再也沒有辦法維持臉上的笑容，陸詠婕沉下臉，霍地起身。

　　「我懂了。」她僵硬的說。

　　越過他，她挺直著背脊大步走開。

　　樊德風一直等到她離開，才歎了好大一口氣。

　　阿婕誤會了。她說她懂，其實她根本就不懂，她怎麼會懂男人有些情況，是腦袋控制不住的。

　　他不是故意要拒絕她，也不是不想跟她在一起過週末，天知道他有多想！

　　可是他不能。

　　最近只要跟阿婕在一起，他就變得好奇怪。

　　他希望自己只是暫時失常，只要過一段時間，他們就可以回到過去那樣。

　　只是……不知道所謂的一段時間，究竟有多長。

　　＊＊＊

　　阿德在躲她。

　　剛開始只是懷疑，現在已經變成肯定。

　　看著他每次閃躲她的眼神，聽著他說的那些蹩腳的藉口，她就宛如被人狠狠的甩了一耳光。

　　他們不是說好還是朋友了嗎？

　　有必要把她當成麻瘋病人一樣嗎？

　　她只不過是喜歡他，讓他知道了，那是一件那麼不可原諒的事情嗎？

　　他那麼急著撇清，劃清界限，有必要嗎？

　　混蛋！是誰說要繼續當朋友的啊？！

　　難道，就連她想要繼續待在他身邊，這樣小小的願望，也不能實現嗎？

　　告白失敗之後，真的連朋友也作不成了嗎？

　　陸詠婕又憤怒又傷心的咬著牙，抓緊了手中的方向盤。她幾乎是用賽車手的速度，行駛在夜晚的城市裡。

　　被拍了好幾張超速的照片，從閃光燈可以知道，可是她不在乎，她無意停止這近似搏命的危險行為，反而更用力的踩下油門……

　　＊＊＊

　　樊德風帶著設計圖跟最新的企劃書，到振羽企業去開會，被賦予這個的任務不是他心甘情願的。

　　「我再也不要見到那個女人！上次我忍受了一個下午，這次換你了，合、夥、人！」

　　阿婕把東西丟給他的時候，還咬牙切齒，可見上次的事情，對她造成多大的陰影。

　　他只能接下又厚又重的資料。

　　幸虧這次開會的，除了難纏的周靜竹以外，還有喬振羽本人。

　　「嗯……我很喜歡你們的設計。」

　　聽到業主的讚美，樊德風當然不無得意。

　　「我覺得這部分的成本可以再低一點，根本不用採用那麼頂級的建材。」沒有溫度的聲音，潑了在場的兩個男人一盆冷水。

　　「唉，靜竹，你就別計較這麼一點小錢了。公司有賺錢，當然要回聵在員工身上，多花些錢，有什麼關係？」

　　「公司有盈餘，應該用在繼續投資上面，不是用在花費上面。」

　　兩個人又開始爭論起了那個老問題，這麼一開頭就沒完沒了，身為局外人的樊德風，只能坐在一邊苦笑。

　　「喬先生，你的電話！」秘書小姐走進來通知。

　　周靜竹挑眉。「我們正在進行重要的會議。」

　　秘書小姐對上周靜竹冰冷的視線，也不禁微微顫抖。「痾……很對不起……可是那個雪麗小姐她說……」

　　「是雪麗嗎？把電話給我！」喬振羽聽到這個名字眉開眼笑，一把接過電話。「嗨！美人……」

　　他壓住聽筒，對樊德風擺出一個抱歉的表情，就匆匆走進總裁辦公室去講電話了。

　　會議室內剩下樊德風尷尬的對上周靜竹。

　　本來以為她會趁機跟他講些什麼令他頭疼的東西，可是她卻一直沉默。她低著頭的臉色蒼白，緊咬著下唇……

　　「周小姐，你還好嗎？」

　　他看她的狀況好像不太對。該不會是吃壞肚子了吧？

　　她抬頭看他。「談戀愛很好玩嗎？」

　　她突如其來的問題，讓他呆住，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戀愛……不一定……有好的部分，也有不好的部分。」

　　不知怎地，他明明有過那麼多女朋友，可是此刻浮現在腦海的，卻是阿婕。

　　不對，不對，他跟阿婕應該不是戀愛。戀愛應該就是像他跟以前那些女朋友一樣，陪她們出去逛逛街、買買東西，然後她們就會很高興，接著就是上床……

　　「我從來沒有談過戀愛……」周靜竹失神的低語。

　　樊德風不自在的搔搔頭。

　　話題牽涉到隱私部分，跟一個不太熟悉的女生，他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他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對他說話，因為她的眼神始終停留在一點，那點正好是剛剛喬振羽消失的方向……

　　沉默的過了一刻鐘……

　　她輕輕的歎息，然後像是下定決心般開口：「樊先生，你有女朋友嗎？」

　　「我？」不要再想阿婕了！「我沒有。」

　　「那跟我交往好嗎？」

　　「什麼？！」

　　＊＊＊

　　陸詠婕想過遲早會有這一天。

　　只是她沒有想過這一天，會來的那麼早……

　　「阿婕，我有女朋友了！」

　　當樊德風這麼宣佈的時候，她的腦袋一瞬間空白。

　　「什麼？」

　　「我交了新的女朋友了。」

　　「……」

　　手裡的杯子砰的一聲掉落在地上，杯子的碎片跟水灑了一地。

　　她連忙低下頭去撿，指間一痛。

　　會痛！所以是真的了，阿德真的又交女朋友了……

　　腦中閃過很多畫面，各個像走馬燈一樣迴旋！！阿德摟著蕭萍、珊珊像小鳥依人似的靠在阿德身上，還有許多許多女人、不知道是第幾號的情人……

　　每個畫面都像一把刀，刺進她的心裡，最後停在一個沒有臉孔的女人，跟阿德在一起的樣子……

　　她的身體晃了一下。

　　「阿婕！你在幹嘛？！」

　　阿德的大吼進入她的耳膜，她才發現自己下意識的把流血的手指，放進嘴裡吸吮。

　　「這樣不行！萬一裡面還有碎片怎麼辦？」

　　他抓起她的手，細細的翻看，然後不顧她的抗議，把她抓進公司的茶水間，那裡擺著急救箱。

　　「等等，地上的……」

　　阿德回給她的是一個大吼，不過不是對她，而是對公司的員工。

　　「小朱？你去把阿婕辦公室地板的玻璃撿起來，順便掃乾淨！」

　　他拖著她走，怒氣沖沖。

　　看見他又急又怒的看著她的傷口，然後用那笨拙的手輕輕的給她上藥，那麼認真的表情，讓她心裡又酸又甜，充滿了說不出的感受……

　　「不過是一點小傷，不用那麼誇張吧？」

　　他把她的手指包成一個大包子了！

　　他抬頭，還是一張生氣的臉。

　　「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所以他是關心她、是會緊張她的。

　　陸詠婕眨眨眼，眨掉可能不小心掉下來的眼淚，咧開嘴嘿嘿傻笑。

　　「對不起……」

　　「你小心點。」

　　「嗯，我沒事。」

　　她沒事，她會沒事的。阿德還是她的好朋友，他還是一樣在乎她，只不過現在多了另一個人來分享他的注意。

　　她應該早就已經習慣了這種事情才對。阿德又不是第一次有女朋友，只不過這次相隔比較久一點，久到她幾乎開始奢望，那根本不會再發生……

　　「你的新女朋友是誰？我認識嗎？哪天一起吃個飯吧？」她強打起精神，扯出一個笑。

　　「呵呵……說起來你一定不相信……」

　　她沒有聽清楚阿德說了什麼，只看見他說起女友時臉上的笑容……

　　她的眼前已經模糊成一片……

　　＊＊＊

　　「晚上一起吃個飯吧？」

　　阿德提出這個邀請的時候，陸詠婕的心一沉。

　　「是跟你的新女朋友嗎？」

　　「嗯。我想你們該多認識對方一點，你會發現她人其實還不錯，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麼嚴肅。」

　　不要！她不想知道他的女朋友是多麼好的女人。

　　心裡正這麼狂吼，可悲的是，她還是習慣性的點了點頭。

　　無法拒絕阿德，該死的她，就是沒有辦法拒絕阿德！

　　「下班就一起走吧！」

　　「嗯……」

　　她很想踹死自己，在踹死阿德以後。

　　但是儘管她多麼不顧意晚上的到來，時間畢竟不是她可以控制的。樊德風一下班就來找她，開著他的車，他們來到一家家庭式的西餐廳。

　　「她是個節儉的好女孩，不會要求去什麼高級餐廳。」阿德這麼解釋。

　　她聽著他說女友的好，心裡一片冰涼……

　　「噢！她來了！」

　　順著阿德的視線朝門口的方向看，陸詠婕的眼睛差點掉下來。

　　「周、周、周、周小姐？」

　　「你好。」

　　女人禮貌的點點頭，露出靦腆的微笑。

　　見鬼了！

　　那張臉的確是周靜竹沒錯，可是放下一頭及肩長髮，擺脫嚴肅的黑框眼鏡，穿上一襲白色連身洋裝的她，看起來……看起來……好溫柔、好甜美……

　　「我知道你是德風最好的朋友，以後就請多多指教了。」

　　相對於陸詠婕瞠目結舌的蠢樣，周靜竹看起來就優雅多了。

　　她閉上難看地大張著的嘴巴。

　　「你是不是有個雙胞胎姊姊在振羽企業上班？」

　　女人掩嘴笑了，連笑都笑得那麼有女人味。真是&*$！

　　「我沒有姊姊，我就是周靜竹，陸小姐愛說笑了。」

　　你這才是開玩笑好不好？！

　　「呵呵……阿婕，你也覺得很神奇是不是？我就跟你說過啦，她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嚴肅。其實撇開公事的話，她私底下是個蠻不錯的女孩呢！」

　　阿德的話把她從震驚的情緒中拉回來。驀然體會到，周靜竹現在的身分是樊德風的女朋友……

　　「你們……是怎麼開始的？我怎麼都不知道……」她開口，卻發現喉嚨乾澀不已，連忙抓起玻璃杯灌了一大口水。

　　「是我大膽開口的。」周靜竹大方承認。「我看德風是個很好的人，就問他有沒有女朋友，幸好他說沒有，我就提議，不如我們交往看看。」

　　然後阿德就答應了嗎？

　　對了，她都忘記這是他的戀愛模式。

　　問題是，他未免也太不挑了吧？！什麼人告白都接受，他從以前就是這種濫好人。

　　所以她也是嗎？陸詠婕突然悲哀的想到，她當初的告白，對阿德而言，也是這樣的意義嗎？

　　難怪阿德一下子就答應了。

　　那麼她跟那些女人又有什麼差別呢？

　　「陸小姐，你要吃什麼呢？」

　　周靜竹的問話讓她回過神來。

　　「隨、隨便。」她現在什麼胃口都沒有。

　　周靜竹為三人點了餐，在阿德的牛排上菜的時候，還貼心的為他切了配菜的玉米，那熟練優雅的動作讓阿德大為讚歎。

　　「我都抓起來直接吃說。」

　　周靜竹笑笑。「那也可以，我只是希望你比較方便一點。」

　　「謝謝！呵呵……」

　　眼前兩個人微笑對視的情景，今陸詠婕的胃部一陣抽痛……

　　「阿婕，你怎麼什麼都沒吃？」

　　「我？噢！我要吃啦！我肚子餓死了！」

　　低著頭吃，重複咀嚼的動作，這樣她就不用抬頭，不用看見，不用感覺……

　　「這裡的東西還是偏油偏鹹了點，下次到我家吃吧！我下廚。」

　　「你會做菜？」

　　真是太了不起了。她會做菜呢！

　　陸詠婕不看，卻無法不聽……

　　「會啊！一個人住久了，就自然會了。」

　　「誰說的！我也在外面住很久，就什麼都不會。」

　　「你是男人嘛！」

　　「那我也算是男人了。」陸詠婕終於忍不住開口。她擦擦嘴巴，牛排已經被解決一空。「我不會煮菜。」

　　空氣瞬間凍結，氣氛尷尬……

　　她低聲咒駡自己。幹嘛衝動開口？她以前都忍得住的，她以前不知道跟阿德的幾個女朋友一起吃過飯了！

　　「呵呵……從大學時代，大家都說我是個男人婆！」她大笑著自嘲，希望能夠彌補自己的失言。

　　是她的錯，她不應該破壞氣氛，所以她應該要補救。

　　「我們棒球隊只有我一個女生，他們老是跟我開玩笑，我都習慣了。」

　　阿德深深看著用力講著大學時代笑話，用力笑著的她……

　　他第一次發現，阿婕的笑比哭還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