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三疊紀（上）

　夢境昏昏沉沉， 天旋地轉。

　濃煙飄散， 熔岩凝固， 紀元更迭。中槍後的麻醉劑蔓延全身，粗糙帶着槍繭的指腹輕而易舉撩撥出熾熱的溫度， 隱祕的期望如同煙花炸開， 巫瑾急促喘息， 胸腔被心跳蠻橫撞擊，瞳孔驟縮——

　視野被刺眼的光線涌入。

　蹲在旁邊的林客猛地一嚎嗓子：“巫哥醒了——！！”

　巖洞中腳步咚咚響起， 索拉趕緊給巫瑾檢查脈搏。林客小聲跟明堯彙報：“巫哥看上去好可憐啊……”

　明堯趕緊蹲下， 手上是才擦了一半的麻醉槍，鬼哭狼嚎：“巫啊！咱們爲小隊犧牲的英雄啊！好可憐啊！誰這麼狠心啊！把咱中了麻醉的小巫被扒光物資扔在路邊啊！這個世風日下的三疊紀啊！小巫就跟破布娃娃一樣啊——小巫委屈得都把嘴脣咬破了啊！”

　“巫你等着，兄弟幾個被你掩護撤退，遲的要替你揪出來兇手是誰！此仇不報，林客胖十斤！”

　林客：“？？？”

　山洞內嘈雜喧囂， 三位隊友七嘴八舌拼湊出事情經過， 才放過巫瑾，讓他繼續傻乎乎坐在牆角靜養。

　光線順着視野一側透入， 空氣還瀰漫着淡淡的飛灰，天光卻已經大亮。

　巫瑾突然掙扎着坐起， 向洞外奔去， 明堯趕緊跟在後面看住人——

　連亙起伏的山巒被天災重塑， 參天巨蕨在隕石撞擊後的火山噴發中摧毀， 地貌恢復爲最原始的植被， 曾經綠植掩映的巖洞前只剩薄薄一層苔蘚覆蓋。

　沒有大佬。

　甚至自己攀爬的岩石都不存在。

　巫瑾呆呆看向被夷爲平地的風化巖帶。

　明堯嗖嗖兩下追上：“怎麼了怎麼了？”

　小圓臉看着失魂落魄， 髒兮兮的火山灰還沒擦去，小軟毛都委屈趴了。明堯不動聲舉起試圖摸頭的手——

　巫瑾嗖的一下閃過。

　明堯遺憾，走過來大咧咧和他勾肩搭背：“謝了，兄弟。當時見你沒回來，出去找了幾圈才看你暈在路邊。我和林客把周圍都搜過了也沒看到人，應該是人看你中麻醉，半路截胡，只來得及把你裝備搶了，就被升上來的窒息層攆走了；要麼就是小巫你裝備掉哪兒了——”

　明堯掏出一把麻醉槍，槍柄調轉遞了過去：“拿着，咱不生氣哈！想啥呢在？”

　巫瑾接過，低聲開口：“沒，就做了一個夢……”

　山洞外，炊煙再次升起。

　明堯兜兜轉轉，又和林客抱怨：“都三疊紀了，還吃烤蜥蜴啊？”

　林客攤手：“這蜥蜴還是從二疊紀開始烤的呢，哎要不我出去轉一圈看看。”

　林客背了槍，在一片貧瘠的地貌中的晃晃悠悠，竟還真捉到了一隻爬行動物，看着和恐頭獸麝足獸系出同源，就是小了不少，約莫一臂來長，長得像小河馬，行動遲緩，拎着脖子就不大反抗。

　他看了半天才恍然，這玩意兒估計二疊紀也有，平時都藏在林子裏，林子燒了也就藏不住了。

　林客一路晃晃悠悠走回去，忽然低頭：“哎這裏怎麼有個鏡頭把自己插在土裏？是機位岔了還是被人踩了……”

　他蹲下身，把鏡頭重新擺正。

　巫瑾醒來後，麻醉效用還沒完全褪去，就被明堯指派了一個小樹墩當板凳兒，坐在洞口乖巧看向山下。

　曾經鬱鬱蔥蔥的山體被火山摧毀了將近90%的生態位，蘆木只剩下小半，低矮的苔蘚、裸子蕨類佔領了曾經植被繁雜的山脈。依賴巨木生存的大型食草動物幾乎全部滅絕——比起食物，更加致命的是大氣含氧量降低。

　二疊紀末的連環火山在陸地釋放出大量碳氧化物，在海牀釋放出大量甲烷水合物，致使三疊紀處的含氧量一路從32%跌到16%，從供氧條件上直接扼殺了大型動物存活的機率，只有少數體型嬌小的漏網之魚逃脫。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巫瑾想着想着，眼神又逐漸放空，夢境閃回，耳後微微發紅。

　明堯經過時看了他一眼，益發擔憂智腦被麻醉給藥傻了。

　等林客回來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明堯差不多校準完了第四把麻醉槍，巫瑾已經和樹墩幾乎長在了一起。

　林客帶來的嶄新食材立刻獲得了所有隊友的歡迎。

　“滅絕之後只剩這種小玩意，”林客拎着那小河馬晃了晃：“看着皮糙肉厚的。”

　明堯立刻一眼認出：“喲，水龍獸！”

　林客索拉立刻恍然，克洛森講義上幾次提及過這種動物——本身沒有任何特殊優勢，純屬運氣較好在大滅絕活了下來，比它強的都回歸大地母親了。於是水龍獸就莫名其妙在陸地上稱王稱霸了幾百萬年，直到主龍類崛起。

　“別吃了，養着吧。”明堯大手一揮做主：“好歹也是一未來霸主，給點尊敬。現在第一要義是再找新的進化點——”

　明堯忽然一頓。

　獲取獎勵進化點的唯一線索是麝足獸的腳印，二疊紀一過，麝足獸早滅絕了。

　“去山谷。”明堯最終決定，還是帶着小隊回去看看。

　臨走時，幾人把水龍獸拴好，索拉更是貼心的控制好繩索距離，不讓水龍獸啃到巫瑾心愛的小樹墩。

　小隊再度踏上回程的山路，視野之中已是翻天覆地。

　缺少了參天巨木了和巨型狩獵者，選手的安全感直線上升。索拉也不壓低音量，一面走着一面彙報偵查結論：

　“附近可能只有我們一個小隊，我不能完全確定——附近是指，包括四面山脈形成的整個盆地。東南方向火山噴發前有炊煙升起過。非常遠，目測該小隊至少在山脊之後，短時間不會對我們構成威脅。”

　明堯頓時放心不少：“咱們剩下的進化點不多，別的小隊不來，我們也不過去。”

　巫瑾聽着聽着，突然開口提醒：“盆地……很寬。”

　索拉看向他。

　“小隊之間基本隔絕，如果節目組的最終目的是要把所有選手聚集到一起，不會留出這麼寬的生存空間，”巫瑾想了想，打了個比方：“就像是每個小隊都擁有互不干涉的生態位。滅絕之後物資貧瘠，各小隊在積攢足夠資本之前，交戰可能性不大。”

　明堯反應過來：“有沒有可能……是需要翻過山脊去對方地盤爭奪物資？”

　巫瑾擡眼看向四面山巒。

　二疊紀後，地殼板塊變遷，地質史上最爲著名的盤古大陸也在大滅絕後形成。在簡化的克洛森秀模型中——地圖變動也極其明顯。

　高聳的山脊攔住前路，身後河流拓寬如同天塹。

　巫瑾搖頭，表示無法下定論：“翻山過河代價太大，我猜想，有可能是刻意爲之。”

　“爲了給每個小隊預留足夠的發展空間。”

　平原河谷。

　平穩的水流在石塊間小幅度激盪，隨着麝足獸滅絕——河岸旁被吃了一半的麝足獸屍體一併消失。

　巫瑾嚴重懷疑在節目組打包帶走兩隻安蒂歐獸的時候，順便給他們的殘羹剩菜打了個包一併塞到籠子裏。

　空無一物的河岸同樣沒有物資箱存在。

　明堯思索許久：“物資箱兩次出現，都和二疊紀進化最頂尖的種羣有關。滅絕之後大洗牌，下一個霸主是水龍獸……咱要不要回去跟着水龍獸走走試試？”

　林客舉手：“我捉那玩意兒的時候跟了一段，好像它就是隨機運動來着，看到啥就吃啥，整一快樂肥宅獸，也沒看到什麼種羣跟它一起。”

　“……”明堯心道果然還不如早上就把水龍獸吃了算了，索拉則恍然感慨，只有吃東西不挑才不會被滅絕。

　明堯想了想：“那就去找水龍獸之後的進化霸主，主龍，主龍之後好像會變成恐龍，這時候是啥形態——”

　巫瑾快速答上：“古鱷，還有離龍——總之長得都像鱷魚！”

　明堯一拍大腿：“沼澤走起！”

　循着山脊上的視野，河流在石塊嶙峋的下游蔓延出一片沼澤三角洲。出乎幾人意料，快樂肥宅水龍獸竟是在沼澤也有分佈。除卻三疊紀，藍星上似乎再也沒有出現過這種吃住不挑的草根霸主。

　林客一馬當先走在前面，手舉火把衆生敬畏。泥潭中偶爾有一兩隻小鱷型捕食者躥過，愈接近河岸低窪愈是聚集。腳下，一隻水龍獸正在啃食某種水生藻荇。

　泥潭驟然翻滾。

　林客哇哇叫着逃竄到一邊，明堯下意識就要舉起麻醉槍，忽然一條長吻如利器從水中破出，狠狠叼住水龍獸向下沉去。泥點濺了林客一身，周圍髒兮兮的潭水攪動，巫瑾眼睛一亮——

　其餘三人同時反應過來，向着剛纔邊側一閃的銀光奔去。

　物資箱！

　明堯三下五除二打開，沼澤旁的物資箱精緻小巧，裏面的天鵝絨緞面上，一顆骰子狀的進化點靜置於正中。

　“摳門！”明堯怏怏道：“第一次開箱至少有20個進化點，第二次12個，這次就一個。”

　再回頭時，巫瑾正盯着泥潭裏消失的鱷型主龍，眼中光芒微閃。

　等巫瑾回神，愕然發現幾人竟是商討完畢，把進化點又塞回了物資箱中。

　按照索拉的解釋，一旦進化點被取走，物資箱也會被節目組回收。而現有條件無法確定周圍是否有其他小隊存在——不如索性等在沼澤，以物資箱爲誘餌守株待兔。

　巫瑾點頭，在隊友提到“其他小隊”時，耳朵尖尖微微一動。

　入夜，幾人終於耐不住好奇分吃了一隻小型烤水龍獸，繼而得出總結，哺乳動物之前的生物味道都和蜥蜴差不多。

　明堯趕緊舉手反駁，提出了什錦昆蟲BBQ、巨蕨沙拉等種種菜品，並非常遺憾還沒有吃到史前巨型蜻蜓它就偷偷摸摸滅絕了……林客一噎，差點沒把嚥下去的烤肉吐出來。

　吃飽喝足之後，小隊熄了火，佈置好陷阱，紮營在河道旁邊，兩兩一組守夜並監視沼澤動向。

　巫瑾與林客同組，照分配應是守下半夜，然而睡在柔軟的河岸上，愣是一有風吹草動就豎着耳朵醒來。

　林客呈大字型躺在旁邊，聽着河水潺潺睡得不管不顧，眼見巫瑾再次坐起，迷迷濛濛說着夢話：“巫哥，你這是在等誰啊，看得也太勤快了吧……就跟我們那地方，阿妹在竹樓裏等阿哥搬梯子進來一樣。嗨，照我說這附近就咱們一個小隊，穩當睡哈。”

　說完夢話繼續酣睡。

　巫瑾愣怔坐在河岸，恍若未覺。

　他突然拿出麻醉槍，藉着月光仔細閱讀槍體側面的麻醉成分表，與後遺症對照表。

　一天一夜，麻醉劑量與身體水分一起被消耗，理智迴歸，邏輯判斷精準無誤。

　不可能，不是幻覺——河水奔騰不息，胸腔中的心跳益發劇烈，他忽然蹭的一下蹦起。

　沼澤邊沿，明堯被狂奔而來、看上去高興瘋了的巫瑾嚇了一跳：“啊？睡不着？你要守整夜？中麻醉槍睡多了……哦哦也成……哎你沒事吧？真不是後遺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