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紀元之末（下）

　殖民星的日夜交替比藍星更快。

　六個小時候，黑夜再次降臨。當流星再一次劃破夜幕，四人小隊已經全副武裝——換上了能抵抗低氧環境的呼吸裝置，向着能夠藏身的巖洞跋涉。

　蘆木林中一片躁動，一切生物像是有預感一般瘋狂掘土、下躥。

　不出意外，比賽開場後最大的變動就在今晚。

　被星光照亮的山脊上，明堯突然想起：“你們說，衛選手走的是哪條進化路子？”

　巫瑾一頓，眼裏閃閃發光：“掠食者，像草原上的遊騎兵、孤狼，向速度、力量和爆發性劫掠方向進化。在侏羅紀就是躍龍，白堊紀就是霸王龍，空中就是風神翼龍——”

　明堯一個頭大：“巫啊，咱們是在分析對手，不是搞原始崇拜……”

　視野突然被熾烈的紅光照亮。

　流星雨簌簌劃過，遠處山體被猛烈撞擊！

　巫瑾神色陡肅，腳下的大地不斷顫動，遠處天際有電光一閃而過。

　這是比賽，一切天災來自於模擬——等到鮮紅的岩漿與大量黑煙從視野最遠處噴薄而出，就連明堯索拉都忍不住爆出了粗口。

　“跑！”

　黑煙鋪天蓋地滾滾來襲，山脊自下而上被緩緩吞沒，唯有之前盤龍棲息的、高聳的巖洞羣沒有被濃煙覆蓋。

　巫瑾居高臨下守在洞口，十幾分鍾後的，佈滿灰塵的硬土有腳步聲傳來。

　一支小隊正在倉皇向他們跑近。

　黑煙此時已經蔓延到百米視野之內，耳邊轟隆隆一片近乎失聰，呼吸裝置上的警報器滴滴叫個不停，顯示附近空氣成分數據時高時低。

　右側腕錶，250名選手中還有201人存活。

　很快隨着大量火山灰侵襲，幾人再次向山頂跑去——最大的巖洞入口就在這裏。

　“裏面繞的很，隱匿沒有問題。”索拉快速偵測：“後面那支小隊還需要擋一下。”

　“我去。”巫瑾明堯同時開口。

　兩人先後換上槍，一左一右守在洞口，在腳步聲逼近時一躍而出——

　機位瘋狂旋轉。

　少年的雙眼因爲菸灰瀰漫而微微眯起，作戰服將皮膚嚴絲合縫遮擋以抵禦被污染大氣的侵襲，握住麻醉槍的雙手沉穩、安靜，在縱身躍出時猝然爆發。

　他跳的角度刁鑽，因爲預判得當起手就是對手視野盲區，繼而前壁肌肉帶動手腕，近距離快速甩狙，擊中一人！

　身旁，明堯同時得手，兩聲吃痛慘叫先後傳來。

　然而麻醉槍有先天性劣勢——被擊中的選手沒有立時彈出救生艙，麻醉藥劑最長會在9分鐘後才能起效。

　巫瑾向明堯打了個手勢，做出口型：“下山。”

　克洛森秀導播室，鏡頭被切換到濃煙滾滾滾的山脊。

　林客、索拉已經進洞佈置，洞外巫瑾明堯2對4，角鬥愈演愈烈。兩人不着痕跡把戰線下拉，直到完全沒入濃煙之中，巫瑾突然收槍突進。

　應湘湘陡然睜大了眼睛：“他是要奪槍？！不對，他的對手走速度進化，鞋底彈力裝置齊全，小巫走呼吸進化，這樣硬拼只會吃虧。”

　鏡頭內的少年蹂身而上，和他以往一貫的機會主義突擊位相比，巫瑾的行動有着氣勢迫人的果決兇殘。導播立時推着機位跟隨巫瑾突進，鏡頭一個照面——

　巫瑾一向偏淡的瞳孔在佈滿火山灰的環境下發暗、眼白血絲蔓延發紅，其中冷冽的寒光卻讓人幾乎移不開眼。扔了槍之後他不再束手束腳，比賽前整整三週的近戰越野突襲讓他的動作帶着強烈的進犯意味，一往無前。

　彈幕毫無意外再次密集。

　“兒砸好帥——兒砸你進化方向是不是歪了！兒砸你是不是黑化了！！”、“等等，火山灰，呼吸系統進化，二疊末紀大滅絕，我好像猜到巫瑾要幹啥了！”

　血鴿接過話頭：“麻醉槍無法淘汰選手。巫選手是要利用呼吸設備優勢，把戰線往安全區外拉。現在還只是濃煙，但按照場景中模擬的連環火山爆發的趨勢，很快就會形成二疊紀末期最致命的滅絕誘因——”

　應湘湘瞬時反應過來：“火山灰從大氣層降落，同時富含玄武岩的熔岩侵入碳酸鹽巖，釋放大量一氧化碳、二氧化碳。形成地表窒息層，”應湘湘眼神陡亮：“呼吸分支進化比速度分支進化更能耐受短時間內窒息！”

　血鴿點頭，疑惑：“但是他們怎麼會提前知道是火山爆發。”

　應湘湘莞爾一笑：“導播切個鏡頭，看看昨晚小巫和小明的草稿。看，他們不知道，但他們有別的方法去做出預判……”

　九分鐘。

　救生艙驟然彈出——麻醉生效，第一位中槍的對手到底後直接淘汰，他的隊友一愣，幾乎措手不及。

　麻醉中槍只會讓選手陷入昏睡，絕不至於被淘汰，絕不可能——此時所有人都愕然看向巫瑾。

　十分鐘，第二位對手倒下，同樣彈出艙體，剩下兩人終於意識到什麼看向地面。

　昏睡的選手不會被淘汰。

　倒下進入地表火山灰窒息層、無法自主呼吸的選手卻會。

　趁着敵人愣神的功夫，明堯再度擊中一人！

　窒息層迅速向上攀升，在場三人的臉色都不同程度泛紅——火山灰即將淹沒這座山腳的徵兆。

　剩下唯一一名對手眼看生存無望，乾脆再度拿起了槍枝。明堯面色猶豫，一旦他和巫瑾向安全區跑去，毫無疑問會被對手背襲。

　除非能等到麻醉生效的九分鐘，然而即便是進化後的呼吸裝置也不可能支撐到那時候。小隊中四人全部兌換了B類呼吸裝置，但如果有應對窒息的A類——

　頭頂窸窣之聲傳來。

　在明堯對對手愕然的目光下，巫瑾突然躥起，在執法機器人手中接過A類呼吸裝置。

　在他的防護服內測，原本藏了兩個進化點的暗袋空空如也。

　明堯眼神驟亮。

　克洛森秀導播室，應湘湘一聲喝彩：“漂亮！十五分鐘前，小巫就藉助收槍動作掩護提前兌換了兩個進化點，爲之後應對窒息層佈局。那麼現在他有完全靈活的戰略可以選擇——”

　巫瑾迅速換上裝置，對明堯打了個手勢：“你先走！”

　明堯也不客氣，直接把自己的麻醉槍扔給巫瑾：“小心，九分鐘，中槍了也來得及跑回來，行了那我先溜——”

　窒息帶內，在高濃度氧氣供給裝置下、面色回覆正常的巫瑾終於再次看向對手。

　兩人同時出動！

　無數灰塵、石塊自黑漆漆的天空落下，視野昏天黑地，再無光亮。

　從二疊紀到三疊紀，所有存活下來的物種有着非常顯著的共同特點。具有完備的循環系統、複雜氣體交換機制，適應污濁的空氣環境，小型，草食或者雜食。

　巫瑾擋住明堯撤退的方向，爲隊友做出最堅實的掩護。

　克洛森秀的課程講義一共150頁，補充材料782頁。多數練習生只看了一開始的150頁——巫瑾卻硬是抱着兔哥讀完了全部。

　二疊紀末，海生動物，具有鈣質外殼的生物幾乎百分百滅絕，推測爲二氧化碳大量增高和組織缺氧；大型生物，包括恐頭獸、麝足獸在內全部滅絕，推測爲龐大肌體機能性缺氧；生存於沼澤的兩期動物部分存活，棲息於洞穴的水龍獸大量存活，因爲他們對污濁空氣的耐受力更高。

　二疊紀結束的標誌，P-Tr滅絕事件，最統一的滅絕模式——就是空氣成分變動，二氧化碳含量升高，缺氧。

　在這場堵上整個種族命運的紅皇后遊戲中，第一局-二疊紀，唯一的贏家就是呼吸分支進化者。

　六分鐘，巫瑾擊中對手，同時右腿中槍。

　巴比妥類鎮定藥物被栓塞推入，創口附近肌肉隱隱發麻。此時窒息層終於蔓延到頸部，對手倒下，右腕終端數字微閃。

　擊殺：2人。

　巫瑾急促喘息幾秒，俯身將幾人物資搜刮完畢。

　隕石撞擊帶來的連環火山噴發將存活數字從201驟降到了122，賽場上只剩下不到一半人。沒有扛過缺氧、火山窒息層的練習生紛紛被淘汰。

　麻醉劑緩緩起效，巫瑾不再貪多，轉頭向山頂巖洞進發，朝着三位隊友會和。

　視線中一片漆黑，整座賽場如同末日。

　巫瑾努力用思考維持大腦意識運轉，抵抗麻醉劑效用。

　麝足獸棲息地附近有至少4小隊存在，包括大佬在內。一隊全殲，另外兩隊不知所蹤，巖洞是整座山巒的高處，空氣相對閉塞，極有可能會成爲多個小隊的避難場所——

　巫瑾搖了搖腦袋，臨近山頂，視野逐漸清晰。

　撲朔朔而下的菸灰中，逐漸能看到一個熟悉的輪廓。

　他猛地一頓。

　好像是……大哥。

　沒有呼吸設備的大哥。

　巫瑾：“！！！”

　巫瑾猝然從麻醉狀態中清醒，思維翁的一聲炸開，不甚清晰的腦海中幻覺頻發，卻又血液沸騰。

　山石滾落，被燒到碳化的巨木倒下，巫瑾一個翻滾躲過砸擊，向着衛時極速奔去。

　大佬也許並不知道——窒息層在不斷上升，很快就會吞沒這裏。

　腦海中似乎變成了拍攝時的泰坦尼克號，一時岩漿呼嘯，一時巨浪翻滾，上次大佬把救生艙讓給他，但這一次——

　自己要像一個騎士一樣把呼吸設備遞給大佬，讓出最後一塊浮板。

　巫瑾順着大量堆積的火山灰不斷攀爬，說不出是幻象還是思維在運轉。

　灰暗朦朧的視野中，正在向山頂進發的男人轉身。

　一片黑暗的紀元之末，有光芒點亮。

　衛時定定看向搖搖晃晃巫瑾，壯碩的手臂一把接住撲過來的人。

　繼而一腳踹開了過來取鏡的攝像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