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推開房門的一瞬間,進入何望視野的,是站在他的正前方、好幾米外的地毯上的青年。
沈承瑾背對著何望,抬著頭,正望著裝潢華美的天花板。
房裡燈光璀璨耀眼,海風從半開的玻璃門吹送進來,窗紗在沈承瑾的身前蕩漾,一直蕩漾。
沈承瑾兩手垂在身側,他黑髮的髮絲被風吹亂,身體以一種非常輕、非常慢的動作在晃動。
這一天他穿著白色的襯衣,黑色的長褲,單薄又輕盈,像一隻即將飛進暗夜的蝴蝶。可是那黑色的腳鍊卻又讓他像一具行屍走肉。
何望幾乎懷疑一切都是在夢中,他邁出一步、一步,一步步朝那人走去。
這麼久以來,他終於有了自己抓不住沈承瑾的恐懼。第一次明明白白地發現自己內心,竟是如此想將這人永遠抓在自己手裡。
不再是以暴力的方式,不再是用你死我活的對峙。
他到了沈承瑾的背後,沈承瑾卻像沒察覺有人進來,對身後的氣息與溫度毫無反應。
這一刻,何望的心裡卻突然撤走了所有的憤怒,只剩下悲慟,只剩下不知所措,只剩下悔恨憐惜,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拉住了沈承瑾的右手臂。
沈承瑾仍舊抬著頭看著頭頂,彷彿有什麼正在那裡吸引著他。
何望將人轉過來,他慢慢地、重重地將他摟進懷裡。
「沈承瑾。」
青年木訥地任何望抱著,他又喊了一聲「沈承瑾」,復低頭,在青年目光茫然的眼皮上親了一下,而後問道:「他這樣子多久了?」
「很久了……」靠窗腳站著的佣人回道。
氣氛不同往日,這一天的何望難得身上沒有一絲戾氣,看起來是如此溫柔,但傭人早知出了大事,她低著頭,小心地說道,「沈少爺先吐了兩回,後來就一聲不響地躺著,躺著了一會兒就突然起了床。之後他就一直站在這裡,我們叫他他也沒有反應。駱醫生他、他應該也快到了。」
「他醫不了他。」何望喃喃道。
駱醫生就是這段時間一直在照看沈承瑾身體的醫生。但這種時候請他來又有多大的用?
何望捧著沈承瑾的臉,靜靜地對上沈承瑾的視線,生怕吵到沈承瑾似的,話音前所未有的輕緩,「你們先出去。」
傭人和保鏢撤出房間,兩人互相看著,沈承瑾的眼神漸漸有了些焦點,何望忍著心底的悲慟,輕撫著沈承瑾的臉問道:「你在看什麼?」
「你回來了啊。」青年忽然抬起手,也往何望的臉上摸了一把,臉上竟露出一道淺淺的痞笑。何望微微一愣。
「你終於出現了,你知不知道自己走了很久,久得我以為你再也不會回來。」
說著,他突然捧著何望的頭,按下他的後腦勺,往他嘴上親了一下:「對不起……何諾。」
男人的眼眶一熱。
沈承瑾的呼吸掃在他的唇上,像個孩子,又像一個信念堅定的信仰者,向他吐露從未說過的心底話語:「他們都說你自殺了,可是我不敢相信。你怎麼可能自殺,畢竟我看上的這個人,他是一位天使啊。」
何望緊緊地隆著眉頭,「碰」地摟緊了沈承瑾。
「我沒死,我回來了。對不起!」
他從來不知道他心底到底藏著什麼,他也不知道沈承瑾的眼裡何諾究竟是什麼樣的。
但這個人的身體裡,怎麼會有著這樣孩子似的渴求和浪漫。
而這樣純真的浪漫,卻從未有機會讓他碰見。
他明明知道,他輕浮淫蕩的外表下藏著不為人知的一面,但他從未試圖去了解。
他只對他做了一件事,就是毀掉了他的一生。
「雖然這麼久沒見,但你抱得我快喘不過氣來了。」沈承瑾努力把腰上的桎梏鬆開一些,青年往後仰了仰頭,看著男人泛紅的雙眼,疑惑了兩秒,忽而又是一笑,「這麼想我嗎?想得快要哭?」
他很久,沒在他面前露出輕鬆自在的笑,然而此時此刻,這笑只讓何望內心越發痛苦。他不知道沈承瑾被注射的究竟是什麼毒品,但李子洲要報復他,就絕不會只給一點小教訓。
他不怕沈承瑾這一刻把他錯認成何諾,他怕的是沈承瑾的身體被徹底毀掉。
這個男人縱橫黑道多年,雖然吸毒後的表現各種各樣,但烈性的毒品究竟有多恐怖他比誰都清楚。
他深深地看著沈承瑾,看著這名他還來不及去愛就被自己摧殘至此的青年。
他的雙眼漸漸模糊,但他努力地睜著眼,忍著眼眶的熱淚,溫柔認真地凝視著沈承瑾道:
「是,我很想你,很想,沈承瑾,我想永遠和你好好地在一起,我希望回到過去,什麼事都還沒發生,但我們早已經相遇,只有我和你,我們之間沒有別人,沒有恩怨,沒有恨只有愛,每天我一睜眼就能看到你安靜地睡在我旁邊的臉,我們可以安靜和平地白頭偕老。我想知道,這樣,可不可以?」
他小心翼翼地問,不是以何諾的身份,而是他,何望。
在他看完視頻,很快又接到保鏢的電話,確定沈承瑾被人強制注射了毒品的時候,他就已經懂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喜歡上自己的仇人,可是愛,原本就是不可理喻的東西。
當愛來臨,他卻察覺得太晚太遲。
沈承瑾頓了頓,尚未回答。男人低下頭,心中各種情緒翻滾,他的淚水終於滾落臉頰,在華燈下,他親住了沈承瑾白皙的臉,親上沈承瑾有些乾燥的唇。
青年待在他的懷裡,有些茫然,又漸漸地變得焦慮,最終下力推開了他。
「對不起,已經……不可以了。」沈承瑾的反應彷彿有些遲鈍,他訥訥地望著何望的臉,臉上終究瀰漫起深深的愧疚。
「為什麼?」一剎那間,何望還以為他神智恢復了過來。
沈承瑾偏開頭,快速退了兩步。
「我做了很多對不起你的事,你知道,我也知道,我根本就配不上你!」
「沒關係,沈承瑾,我不在乎,我們可以在一起。」
青年卻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他重新凝望著男人的臉:「可是我已經愛上了別人。我只是個人渣,混蛋,給不了你過去,也給不了你未來,何諾,我們不能在一起了。」
海風湧起,漸長的髮絲遮住沈承瑾眼中一瞬的迷離,男人的心因為這句話而重重地跳了兩下,他還來不及問任何話,青年漂浮在毒品影響中的眼神又忽然變得惶惑。
他的脖子歪了歪,疑惑地打量著何望的臉,彷彿忘記了他剛剛進行的談話,他低聲說:「剛才我就想說了,為什麼你的周身都在閃閃發光?」
說完他跨了兩步,回到何望的身前,一下子開心地笑起來:「你真的是天使吧?」
「不,我不是。」何望抓著往自己臉上摸的手,青年已經完全不記得剛剛拒絕了他的告白,就那麼痴痴地望著他,朝他懷裡湊了湊,他們的體溫漸漸融合,沈承瑾看著何望眼角未乾的淚痕,問:「你為什麼哭了?」
男人的雙眼一眨不眨地凝視著沈承瑾渙散的瞳孔,痛苦地說道:「因為我把你拖進了地獄。」
沈承瑾倒進何望的懷裡,目光越發茫然渙散,他再也看不清楚那張他想像中的臉。他像是失去了靈魂的人偶,木然地說道。
「可是我覺得我要飛起來了。」
何望抱起軟倒在自己懷中的人。沈承瑾輕得真的像要即將飛走。
他將他抱回床邊,放回床褥裡。
他為他蓋上被子,青年睜著眼睛,又像他進門時那樣盯著天花板一動也不動。
何望輕撫著沈承瑾的臉,柔聲說:「醫生很快就來了,我會讓你好的。」
之後何望拿出鑰匙,他走到床的那一頭,打開了沈承瑾腳踝上的桎梏。
「嘩啦——」鐵鍊滑下地毯,他轉過頭,一直渴望著自由的青年卻對此毫無反應。
就在這時,戒毒所的醫生終於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