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說完何望推開沈承瑾。
他突然伸出右手食指,在揚起的風裡往沈承瑾的額心點了一記。
一道癢癢的、輕微的壓迫感印在那裡,沈承瑾微微睜大眼睛,立在風中動也沒法動。
在他怔愣的瞬間何望轉過了身,黑色的身影擦過視線,何望頭也不回地走向了大門的方向。
過去也有一個人,在親暱的時候會用手指戳沈承瑾的額頭。
在那一瞬間,彷彿時光真的回流,彷彿何望就是何諾。
沈承瑾愕然地頓在原地,只剩下不安與惶惑的心跳。
這一天,沈承瑾幾乎沒有一點閒暇時間。身體檢查、體能測試、訓練、心理指導……全都是強迫形式,他要是敢說一個「不」字,得想想背後那一排他走到哪就跟到哪的保鏢。
很累。但因為累,沈承瑾無暇無暇去想太多事。當夜幕漸漸降臨,沈承瑾在疲累中甚至感到一種很久都沒有過的輕鬆。
而且毒癮也沒發作,晚上沈承瑾甚至正常地吃了飯。
沈承瑾很早就洗漱完躺進床裡,睡得迷迷糊糊的,他感到有人在摸自己的額頭,眼球動了動,他以為是何望,心裡說不出安心還是失望。但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卻是他的醫生,駱辛。
「今天的情況怎麼樣?」醫生問。
沈承瑾爬起來半靠著床頭坐著,揉了一下眼角說:「現在我享受著最高級的囚犯待遇,說起來還挺好的。」
說著瞅著駱辛笑了一聲:「除了你之外,還有六七個醫生在這裡日夜常駐,你說可怕不可怕?」
「他最近為了你也是挖空了心思。」醫生凝眉,心中充滿了疑惑,「如果說最開始他只是想保住你的命,這幾天卻給我一種截然不同的感覺。就像,他——」
「停!」沈承瑾不想聽駱辛後邊的話,他有點煩躁地抓了一把被子,「現在他加強了別墅的防禦,我要出去更難了。我必須想辦法快點逃走。」
那個暴戾又多變的男人現在可以溫柔對他,但說不定那一天就會突然翻臉。他遲早會被何望弄死。
「但現在不是離開的時機,不僅僅因為安保為人體,你也清楚,要戒掉毒癮留在這裡是最好的選擇。出去之後不管你去哪裡的戒毒所都會被他發現,但如果不去戒毒所,任何地方都沒有這麼好的條件幫你戒毒。」
「我寧肯死在外邊我也不想被他困死在這裡。」沈承瑾掀開被子跳下床,往浴室走去,「既然等不到機會,那隻好我自己創造機會了。」
「沈少!」
沈承瑾停在浴室門口,轉過頭,看著駱辛說:「你不會懂失去一切的感受,你不知道失去自由和自我就如同被砍斷了雙腳,可是當你的心還在跳,你的身體裡還有渴望,那感覺就比死亡、比行屍走肉更可怕。」
「……」
「哪怕有一天我橫死街頭,但至少我自由地死去。」
說完沈承瑾鑽進浴室,「嘩啦」關上了門。
半個多小時後,駱辛起身離開。
「我們見機行事,隨時保持聯繫。」走出房門前醫生不放心地叮囑眼前的青年,「你不要衝動,否則失敗一次,就不一定有第二次機會。」
沈承瑾點了一下頭。
「你慢走。」
關上房門,沈承瑾再次躺進床裡,後半夜他一直沒有睡好。
一夜過去,凌晨的時候毒癮發作了。沈承瑾從夢中醒來,哈欠連連,手腳發抖,從床上爬下去滾進浴室。
他在箱櫃裡翻找,最後從底層抽屜的伸出找出了一把嶄新的剃鬚刀替換刀片。那是他從其他房間偷來的,一直藏在這裡。
瘋狂、激動、煩躁迅速地爬進思緒,青年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他的身體開始不正常地顛動。
握著刀片,他的眼前有一些朦朧,他開始絮絮叨叨,並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但腦子裡有一個念頭,一直在對他說:「幹吧,一刀下去就一了百了了,所有的痛苦都會就此消失,從此以後你就能徹底自由了。」
幹吧。
幹吧。
不過是一刀,有什麼大不了的。
哈哈哈哈。
他笑起來,越發像一個瘋子。
鋒利的寒光對準了手腕中央凸起的青筋,血管就在那裡。豎著下去,就只需要深深的一刀。
他顫抖著,雙眼朦朧,刀片離左手的手腕越來越近,他看不清楚,但他知道他要找的地方就在那裡。
刀鋒壓在了皮膚上,一點感覺也沒有。
就這樣吧。他閉上眼睛,關住照射進浴室的朗朗天光,握著刀片的手往下一壓。
愛和恨,他都不再需要了。
門「碰」地被人撞開。
沈承瑾沿著晴朗的光芒緩緩地倒下,一道身影衝進他的視線中,他看不清楚來人的臉,聽不清楚對方喊著什麼,隨後身子一輕,離開了地面。
沈承瑾覺得自己就像漂浮在一座孤島上,他腦子裡的世界亂成一團。彷彿一直有人在另一個世界裡大聲吼著話,他卻笑著,忘記自己犯了毒癮,忘記自己割了腕。
他沒感到疼痛和哀傷,一片沉沉的黑暗侵襲了他。
一直有人在輕聲地呢喃,沈承瑾煩躁地醒來的時候,用了好長的時間才想起發生過什麼。
連死都不順利,他實在不知道自己倒霉到了哪種地步。
一察覺到沈承瑾醒來,立刻就有人握住了他沒受傷的那隻手。
那人把他的手放到唇邊一下又一下地親吻,後怕地蹭著他的手指,很久,沈承瑾才聽到何望帶著哀求地對自己說:「不要再做這種事了,我求你,沈承瑾。」
沈承瑾無聲地笑了笑。他的自由不是他自己的,現在就連命,也不屬於他。
何望伸手拂開沈承瑾額前幾縷頭髮,那雙比之前更加疲憊的深邃雙眸滿是血絲。
他看著他,他也看著他,沈承瑾竟不再覺得憤怒,不再絕望,也許他真的變成一具行屍走肉,才會讓兩個人都得以滿足。
「你怕我死嗎?」
何望溫柔地撫摸著沈承瑾的臉,柔聲對他說:「我絕不會讓你死。」
沈承瑾不接話,只是漠然地望著何望的雙眼。
那雙眼中除了疲憊之外,還有深不見底的柔情,若是從前,沈承瑾一定會耽溺於這雙強勢的眼中的脈脈深情,讓自己痛快的義無反顧地陷進去。
但他已經死了一次,又死過一次,沒有什麼能讓他再重新燃燒。
男人的眼裡流淌過傷心之色,或許他已經醞釀了很久,他乾燥的眼角漸漸濕潤,對冷漠面對著自己的青年說道。
「等你好了我就讓你走,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我現在說的都是真的,沈承瑾,只要你別再做這種傻事,別再讓我每一秒都過的像一個世紀那麼痛苦。我會給你自由,給你你想要的所有……」
「真的嗎?」青年微笑起來。
何望說:「真的。」
沈承瑾抬起手,把何望拉到自己臉前,他附在何望耳邊,低聲說道:「可是,我不信你。」
但到了毒癮再一次發作的時候,沈承瑾胸腔裡的愛恨卻又都做不了數。
他只想吸一口,來一針,大半夜,何望還來不及叫醫生,他已經把守著他而一直沒睡的男人推倒在了地毯上。
沈承瑾急切地去拔何望的褲子,流著淚,不讓何望起來去叫別人。
「我不要醫生,好不好?好不好?給我一針,我什麼都可以給你做,我會聽話的,我現在就給你做——」
粉紅天堂的毒癮比其他毒品的癮來得都快,沈承瑾解開何望的褲頭,忍著手腕上的疼痛,手抖著去拉何望的拉鍊。
男人痛苦地看著他,阻止他的動作,卻又生怕碰著他受傷的地方,只能強硬卻又小心地扯開他的手,把他抱進懷裡,難過地說:「你不用做這種事,沈承瑾,這不是你,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那你給我一針啊!不然就讓我死!我恨你,我恨你啊啊啊何望!」
沈承瑾在何望懷裡掙扎,痛苦不堪,哀嚎謾罵。
男人抓著沈承瑾的手腕防止他傷了自己,咬著牙將他控制住,而後移到床頭按下了警鈴。
不出一分鐘,幾名戒毒所的醫生紛紛衝進了別墅的主臥。
他們進來的時候,何望正抱著沈承瑾,在他的耳邊一遍又一遍地說抱歉,而他懷裡的青年手腕上的紗布已經被血浸濕,傷口裂開,他卻彷彿不知道疼痛,撕心裂肺地在哭喊。
兩個人在昏暗的燈光下糾纏,整個屋子都瀰漫著說不出的悲哀與壓抑感。
幾個人迅速控制了沈承瑾,將腕帶扣在了他右手上。
何望立刻紅著眼喊道:「別碰他的傷口!」
他把人推開,自己去抓著那隻手,把它按到一旁,小心得不行。
不到二十四小時之前才流了滿地觸目驚心的血,當他抱起他的時候,鮮血沿著沈承瑾的手腕一路流淌,那時候誰知道他多害怕,多害怕沈承瑾就這麼沒了。
很快,其他醫生進來,帶著藥和新的紗布。一群人各自分紅,各司其職,忙碌地處理眼下的情況。
沈承瑾一直在哭叫,哀求何望不要把自己留給他們。何望跪在床邊握著青年被禁錮的手,看著他痛苦不堪的掙揣,猶如萬箭攢心。
「何望、何望——」他陷入地獄,可是嘴裡喊的卻始終只有一個名字。
「我在這裡,我不會把你一個人留下來。乖,很快就過去了。很快……」
何望的手一直沒有鬆開,暗夜還未過去,痛苦的高潮一波又一波來襲,他將它們硬生生壓制住,臉上露出的只有無盡的溫柔。
經過漫長的折騰,沈承瑾再一次昏睡了過去。
怕動到沈承瑾的左手,這一次何望沒讓人給沈承瑾鬆綁。
天已快亮,何望和衣躺在沙發上,胡亂地睡了一覺。
大約九點過的時候,何望被手下叫醒。男人從沙發上坐起來,沈承瑾還睡著。
他看了看他睡得並不安穩的臉,俯下身,隔著幾厘米的空氣在青年的臉上落下一吻。
穿戴洗漱好出去時,貼身手下已經等了多時。
何望把門悄悄關上,手下在背後說:「那邊一大早就來電問我們怎麼才肯放了李子洲。」
轉過身,男人已經換成了一張帝王一般冷酷無情的臉,他眼裡閃著狠毒的光芒,反問道:「你沒告訴他李子洲已經被我殺了?」
「說了,他不信。」
何望冷冷一笑。
「有時候活著,比死更慘。姓連的肯定知道現在李子洲活得生不如死,所以他只想快點把人救出去。」
「是。」手下說,「他們這麼對沈少,當然知道落到我們手裡會有多慘。」
何望虛著眼睛,帶著人往樓下走:「不用急,先把早飯吃了,我再去'看望'李子洲。安攝像頭的人甚麼時候過來?」
「已經到了,之前你在屋裡睡覺,所以他們在樓下等著。要不要等沈少出房門的時候再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