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趙判官氣血兩失,雙腳發軟,眼前直冒金星,渾如縱欲。
他晃了好一會,總算緩過氣來,自己把傷處裹好,鮮血舔盡,氣喘吁吁地靠在交椅上。
堂下趙靜吃飽喝足,緩緩將眼睜開,抬頭一看,第一眼就看見這人散著髮,喘著氣,就坐在自己身前。
他一時有些恍惚,旋而極是歡喜,小聲道:「你……你終於肯入我的夢了。」
師爺們聽得直翻白眼,嘖嘖有聲,只覺此情此景,實是有辱斯文。
唯獨趙判官紅光滿面,一下子坐直了腰。
他像是聽見了什麼動聽的情話,哆哆嗦嗦地品了又品,將字字拆開,正讀反讀,都能在心頭蕩開漣漪。
一位師爺委實看不下去,為公理正義,硬著頭皮上前,想叫鬼卒拽緊鐵索,喝令這惡鬼……三夫人在蒲團上跪下。
可趙靜已經負著手,拖著鐵鍊往孽鏡前走去。
他旁若無人,站在那面光滑如鏡的碩大寶鑒跟前,照了照自己的面容,確定此夢順心如意,自己黑髮如緞,青春正好,這才隨繃緊的鎖鏈後退半步,慢慢向趙殺走來。
趙靜每近一步,趙判官臉上就變紅一分,很快便面紅耳赤,羞怒道:「你先回堂下站好,哥哥很快判完。」
趙靜立在他身邊,並不說話,只是專注看著他,替趙殺將兩鬢亂髮攏好,輕輕挽到耳後。
趙判官老臉通紅,把聲音壓得極低,含糊提點道:「阿靜,此處人多,先等一等!」見勸說不聽,還一度微微惱道:「真不是夢!你、你怎麼也以為是夢?」
趙靜仍是微笑,歪著頭看他,拿修長手指繞著趙殺長髮,良久才道:「哥哥,我有幾十年不曾夢見你,能做這樣一場夢,我已經再歡喜不過。何必在夢裡哄我呢?」
趙殺聽得心中一軟,他命冊所斷的故人,除了阿情冰雪聰明,青涵和阿靜在重逢時都有些糊塗。
但聰明也好,糊塗也罷,心上人一旦啜泣,於他都像鈍刀割肉;一旦含笑,也都似雪化春回。
趙判官越是細想,越是柔腸百轉,隨手從桌上取來一張白紙,拿手背遮著,瞞著趙靜寫下數行小字,而後再將白紙對折。
趙靜看得大惑不解,輕聲問:「哥哥,你這是做什麼?」
趙殺惱道:「你倒是說說本官寫了什麼,如果真是你的夢,你理應猜中才是。」
趙靜聽得一怔,仔細一想,才發現趙殺所說,當真有幾分道理。
常言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世人墜入夢中,不是因朝思暮想之事而沉溺,便是因日夜畏懼之事而驚醒,極難在夢裡做一個瞞得住自己的夢。
趙靜一旦明白過來,臉上難免閃過遲疑之色。
他不怕滿腹心思被人看穿,只怕揭穿那刻,一場美夢戛然而止。
還是趙判官三催四請過後,趙靜這才盯著那張白紙,眉頭緊鎖,輕聲道:「紙上寫的可是……我想和哥哥相依為命?」
他在漫漫光陰中,對自己心思再清楚不過,只有這一句話被他銘刻入骨。
情思最熾時,常拿這句話解渴;心意如灰時,也拿這句話果腹。
可趙靜這樣篤定,趙判官卻支支吾吾按緊了白紙,遲遲不敢展開。
趙靜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心口縱然一陣絞痛,面上還是振作精神,反過來寬慰道:「當真是我猜中了?哥哥,我在夢裡與你相會,已經歡喜不盡,委實不必瞞我。」
趙殺老臉通紅,彷彿遇見了一樁極為難的事,把聲音壓得極低,悄悄問了句:「你為何覺得紙上是那一句話?不曾想過別的……別的什麼話?」
趙靜一時不知如何作答,既然是在他的夢裡,那紙上自然寫的是令他最朝思暮想的事,是他的歡喜奢求、累世執念,是求而不得,斷然不會有其他可能。
趙判官看他這樣篤定,臉上更是燙如火燒,只覺人人拳拳深情,唯有自己有些齷齪下流,踟躕許久,才把那張紙慢慢展開。
趙靜定睛一看,只見紙上一堆蠅頭小字,狀如符文,細看才發現趙殺寫的是:
火火火火火火
火 趙靜 火
火柴柴柴柴火
火火火火火火
趙判官揭開之後, 看到趙靜呆立原地,不由乾咳了兩聲,含糊道:「這符文狗屁不通,但你當年,你當年硬說是乾柴烈火符……我以為你喜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