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目送著少年虛淡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沈國棟感嘆於人與人之間那奇妙的緣份。但他很快就從這份傷感的情緒中脫身出來,第一要事便是掙紮著爬起,挪向浴室。
他此刻的心情,宛如女孩子新買了一件漂亮的衣服,迫不及待想要看看穿上身的效果。
掛在洗面盆上方的方型鏡面只有半平方米大小,僅能照到肩頭以上的部位。不過這就已經夠了。沈國棟忐忑地站在鏡前,看第一眼時還需要鼓起相當大的勇氣,但隨即,他怔了怔,有些難以置信似的睜大眼,目光漸漸變得有些失神地貪婪,一點一點,仔細打量著自己這張全新的面孔。
儘管額頭還有傷,儘管頭髮亂得像鳥窩,儘管臉色蒼白得病態,但他仍然不能否認,這具年輕的身體有一張相當漂亮的臉孔。
眉,是那種淡眉,眉型清秀,看得出不是出於人工修飾而是自然天成。眼睛,並不是特別大,但因是雙眼皮的緣故,加上睫毛密密如兩把小扇子呼扇呼扇的,看上去也有說不出的那麼好看。不同於一般男性的膚色,這具身體皮膚非常的白皙,因此一頭金發也並不顯得那麼異相——雖然這亮眼的發色和那一排亮閃閃的耳釘的確有點礙他的眼,不過沒關係,這只不過是無足輕重的小問題,是以他很快就放過這兩處輕微的瑕疵,驚喜地接著看下去。
他顫顫地伸手,帶著一點感動,在臉上一點一點地細細撫摸。鼻子,嘴唇,面頰,下巴,手指所觸之處,傳來緊繃光滑涼涼的觸感。呵,連皮膚都是這麼的好,竟然一顆青春痘都沒有。
忽然間他從鏡子裡看到了自己的手——他注意力又集中到那上面去了,帶著新奇的感受,翻來翻去地細細審視。
以前他的手是方型的,指甲是那種俗稱的紙指甲,軟得輕輕一按就會癟下去,據說有這種指甲的人基本上都沒有什麼脾氣。可這具身體的手明顯地不同。像一雙藝術品,五指纖長骨節卻不明顯,指甲有一定的長度,但修剪得很整齊,顏色是那種淡淡的粉,甚至在右手無名指上還戴著一圈不知是銀還是白金的指環。
沈國棟看不夠似的,喜悅地把這嶄新的陌生身體看了又看。
別說什麼只不過是一具臭皮囊之類的酸話,他活了二十九年還不至於真的這麼天真。儘管外表的確不能代表一個人的全部,但在這個世界上賣相生得好是會佔很大便宜的。不然為什麼連惡鬼都要畫一張迷惑人的美女皮呢?
而在這個女權高漲開始嚷嚷要男色消費的時代,身為一個帥哥同樣是一件幸福的事。沈國棟無比唏噓地想到了他的以往。
以前的沈國棟,是那麼的貌不驚人,雖然自認有一個美好的內心世界,但誰讓人類還沒有進化到眼睛可以如X光第一眼就可以發現別人的心靈美呢。所以往往他還來不及展現他的好處,身邊女性的注意力已經被別的美男給吸引住了。
這就讓他很有一點懷才不遇知己難逢的憋屈感。
不過,現在好了。他強大的精神配上這花樣的外貌,真是要外表有外表,要內涵有內涵,走入人堆中,人擋殺人,佛擋滅佛!
遙想美好的未來,沈國棟長長地籲出一口氣,百感交集:這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
如果不是他無辜地被這少年撞死,此刻哪能換來這一具青春少男身?
啊,從來沒有想過像自己這種平凡的人有朝一日竟然也會有這樣離奇的際遇。沈國棟當即決定,如果此生他能活到耄耊之年,那他一定要撰寫一本回憶錄:
「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醫院的急症室裡……那時,我們都處於鬼魂的狀態……」嗯,書名就叫:我、要、活、下、去。
這一夜,是奇異的一夜。
他自娘胎而出的身體睡在負二樓的冷凍櫃裡,靈魂卻依附於另一個人身上,安穩地,睡在醫院的病床上。
頭上一陣一陣地抽痛,沈國棟摸著頭擔憂地想,不知會不會因為腦震盪而留下後遺症。
不過好在這具身體夠年輕,恢復能力應該會很不錯。他滿懷愛憐地摸一摸自己的臉——
現在這個身體是屬於他的了,它會陪著他過完下半生。得來不易,那更要好好的愛惜,像以往那種捱更守夜挑燈夜讀暴飲暴食陷自身於不義的傷身行為,那是再也不能做的了。
對,他要快點好起來,重新開始他的人生。以一顆感恩的心,再次面對這個世界。失而復得的東西最可貴,以後他會懂得珍惜,吃一暫長一智,以往的錯他不會再犯。他會吸取教訓、踏實認真,努力上進,念幾年書,找一份安定的工作,然後找個漂亮的姑娘,談一場筋疲力盡的戀愛……懷著對生活的滿腔憧憬和熱愛,沈國棟無比幸福地進入了夢鄉。
天色大亮時,他被尿意憋醒。
睜眼看去,架子上輸液的瓶子又新換了一大瓶葡萄糖。輸這麼多水進去,能不尿急嗎?
對著馬桶去掏褲襠裡那器官的時候他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頓了一下,掃了掃四周。
呃,到底不是原本就屬於自己的東西,這麼私密的地方,他其實是非常不好意思的。但是,他又確實很想……
吞了口口水,再小心地瞄瞄周圍,確定那少年百分百已經離開了,這才垂下眼睛,有點心慌地悄悄去看那對男人來說極其重要的部位。
這具身體觀賞性是絕對夠了,但實用性呢?這關係到他下半生的性福,叫他完全對此不作關注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但是,雖然對這身體宣告了主權,可沈國棟到底還是不能堂而皇之大大方方象觀察這身體其他部位一樣就這個地方的顏色大小毛髮疏密作出具體中肯的評斷,事實上他是以比看女人裸體畫報還要驚慌的眼神睃了兩眼就不敢再繼續下去了,只能紅著臉想:現在的小孩,發……發育得真好。
從浴室裡出來,沈國棟無比驚愕地發現房中多了一個人。
很明顯這人不是醫生。雖然只是一個背影,但從他烏黑的頭髮、修長的身體,還有那一身合身的深色西裝來看,可以斷定這人年紀不會太大。
他聽到門響,回過身來——果然是個年輕男人,非常溫和的相貌,但又帶著種不卑不亢的氣度,一看就知道是受過高等教育的。
他向沈國棟注目,微一頷首,「駱少爺。」
少爺?
這種只在電視裡才能聽到的稱呼讓沈國棟略微恍了那麼一下,彷彿自己回到了民國初期。他張著嘴,有點反應不過來似的,「啊……?」眼睛下意識地往床頭的銘牌飄去,駱?原來那少年姓駱?可不是,銘牌上正正寫著他此時的大名:駱雲起。
那年輕的男人淡淡笑一下。
其實以前也算見過面,不過想來目中無人的駱少爺那時一定沒有把他看在眼裡,所以他作一個自我介紹:「我叫何其軒,是霍先生的助理。霍先生和齊先生最近都很忙,所以囑我過來處理……善後事宜。」
這人還挺會說話的。沈國棟心裡想。善後事宜?應該是身後事宜吧。畢竟,他是死過一次的。
他口中的霍先生,想來就是真正的駱雲起叫他千萬不要招惹的那個霍英治了。他們是什麼關係?連出了這種事都不會親自過來看一下,想來應該不會太親近。而那位齊先生,又是何方神聖?
他有點糊塗,也知道一時半會兒是弄不清這些問題的,「呃……」這才發現兩人都還站著,連忙出聲招呼,「坐!你坐!」 一邊匆匆瞄一下床頭櫃。因為沒有人來看望他,所以他也沒有水果招待別人,只能尷尬地問:「……那個,你要不要喝水?」
何其軒有點意外,這駱少爺好像沒有傳聞中那麼神憎鬼厭,感覺和上一次見到他氣焰也消下去很多,莫非經歷過生死大劫人真的會勘破很多事變得懂事一些?他禮貌地笑一下,「不用,謝謝。」坐到沙發上,在禮貌的範圍內他溫和地注視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