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國師卓玉
一隻柔弱的兔子,突然亮出了比獅子還要尖銳的爪子;在你輕蔑的撫弄它無害的毛時,只要它願意,它隨時可以給你狠狠的一爪讓你粉身碎骨,只是你不知道罷了。
丁恍現在的感覺就是如此。他突然明白了自己派出的那個刺客為什麼橫屍宮廷,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在這電光火石的刹那間得出了答案。
有個一向很自傲的武官送嗓子眼裡逼出一句:「那……那不是上官大人嗎?」
那不是稍微一碰就能咳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的上官大人嗎?
——明德沒時間去注意別人怎麼想他。他已經來到了近前,卓玉甚至根本就沒有躲,這一刹那間連猶疑的工夫都沒有了,明德只一劍,就深深的刺入了那個老頭的心臟。
鮮紅的血噴湧而出,接著顏色迅速的發黑變暗,卓玉的臉飛快的腐敗掉皮,緊接著就變成了骨架,直直的倒了下來。
他一愣,只聽容十八厲聲道:「——明德棄劍!」
明德被電打了一樣一鬆手,長劍砰的一聲掉在地上,只見沾上的血在血槽中流到草地上,接著草地呲呲幾聲就枯萎了下去。
——毒血!
這人竟然已經全身餵滿毒血!
「別發愣了!」容十八的聲音尖利近乎嘶叫,「那人——他不是卓玉!」
明德倉促間回頭,刹那間只見那老頭身後的侍衛中,一個全身裹在黑袍裡、只露出額前純黑色幾縷碎髮的侍衛,抬起臉來微微的笑了一下。
——風神俊秀、人美如玉,即便是最好的雕刻師,也未必能在最珍貴的石料上雕出這樣的面容吧。
容十八猛地退去了半步。他開了口,他的聲音刹那間給人一種錯覺,好像他全身的骨骼都戰慄起來了,在咯吱咯吱的打著抖。
「……‘銷魂手’卓玉……」
卓玉抬起手。他全身都裹在黑袍中,除了一張微笑的臉和一隻蒼白的手;雖然看上去都冰冷沒有人氣,但是卻不可否認的孤拔、清削、冷酷而優雅。
明德猝然意識到了什麼,他順著容十八堪稱驚恐的目光望去,陽光下卓玉五根細長的手指上閃爍著一點幾不可見的微光,就像晶瑩剔透的細線一樣,向幾丈遠之外、首座上的公主身上延伸而去。
「——傀儡線!」
——傀儡線出,十丈之內,死生由他!
在高高的首座上,暗衛劍拔弩張,匕首尖利的刀尖直直的指著乾萬帝的脖子,但是可惜再也沒法前進一分一毫了。
「朕要是有你這樣的妹妹,」乾萬帝笑著說,「朕一定不會把你交到一個滅絕人性的國師手裡,讓你當那謀刺的工具。」
公主臉上那甜蜜的表情全沒有了。傀儡線一直連接到她手上,緊緊的逼著她把匕首遞上前。但是已經太遲了,乾萬帝的手彷彿鐵鉗一樣,讓她無法移動分毫。
「哈哈!」公主索性仰天一笑,「——皇帝,你以為我是為了王兄嗎?還是你以為我其實是為了國家?」
乾萬帝嘆了口氣:「不是麼?」
「當然不是!」公主驕傲的抬起頭,「我只是為了卓大人罷了!」
她還年輕,她很漂亮,她有著在陽光下熠熠生光的琥珀色的眼睛。然而這一切都太可惜了,乾萬帝看著她,微微的嘆了口氣。
不遠處卓玉從草地上站起身,他注視著乾萬帝,微笑著低聲說:「尊貴的皇上,請叫你的侍衛不要動。」
「哦?」乾萬帝的目光越過公主,「——為什麼?」
「因為你現在離她只有不到一尺的距離。如果你的侍衛動了,那我只好殺了她。」
乾萬帝站起身:「這又關朕什麼事?這是個愛慕你的女人,和朕有什麼關係?」
卓玉慢慢的走上前來,他的步伐很穩當,他穿越了暗衛的包圍,沒有一個人敢向他移動分毫。
「……關係是有的。」他慢慢的道,「……事實上,關係很大……因為她的身體裡,已經充滿了劇毒的血液……」
所有人都震驚的望向公主,陽光中泛著微光的傀儡線已經緊緊的控制了她的手腳身體,如果卓玉稍微動一動手指,她就會立刻四分五裂。飛濺的毒血會波及首座附近的每一個人,如果卓玉願意讓她死得更慘一點,那也許連下邊靠近一點的群臣都不能倖免。
「看見了麼?」乾萬帝低聲對公主說,「他根本不在乎你的生死,在他眼裡你不過是他殺人的工具罷了,甚至連一件稱手的工具都不是。我猜你這個工具在他心裡的地位,也許連傀儡線都比不上吧?」
公主微笑開來,那目光甚至是迷醉的。
「皇帝,」她說,「你知道卓玉殺過多少人麼?」
乾萬帝沒有回答。
「九百九十九個,」她虔誠的闔上眼,「——我願意成為那第一千個。」
乾萬帝刹那間無法說出一個字。他猛地抬頭望向卓玉,厲聲問:「你到底要什麼?」
卓玉說:「我要你下令退兵!」
乾萬帝的手緊緊握成了拳頭,指甲深深的沒進肉裡。
「我要你從前線退兵,大軍後退三十裡!我們可以俯首稱臣,但是我們不能容許割地三千里、年年賦重稅的代價!」
乾萬帝厲聲呵斥:「只是割地賦稅,朕已經對你們很寬宏了!」
「不,尊貴的皇上,」卓玉輕輕的說,「你這招騙騙那個愚蠢的小國王還可以,騙我差得遠了。西宛國人少地廣、不堪重稅,如果年年奉上大筆的金銀,最多不過二十年,這個國家就會只剩下一副空殼!到時候你們不用一兵一卒,就可以輕鬆的把西宛國整個拿下!」
他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刹那間當初出這個主意的幾個重臣都啞口無言。
乾萬帝緊緊盯著他。這個男人的名聲早就傳遍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他狠得什麼都做得出來。當一個人平時就心狠手辣、無所不為,你再把他逼到一個底線上,那他就真的能跟你慘烈到底了。
卓玉抬起頭,狩獵場上帶著鐵腥味的風拂起他的頭髮,黑色的戰袍揚起巨大的弧度,就像是降臨人世的戰神一樣。
公主的臉色變了。傀儡線已經越來越緊,她甚至可以聽見自己皮膚劃破時輕微的滑動聲。
……要解脫了麼?她甜蜜的闔上眼。
第一千個……也許是不同的吧?
就在這個時候,突而乾萬帝冷笑一聲:「——卓國師,可憐你……你其實還真能稱得上英雄。」
他猛地退去半步,卓玉正想一動手指殺了公主,突而只聽身後一個聲音響起來:「國師,你……你就……你就認輸了吧!」
這個懦弱的少年聲音太過熟悉,卓玉一回頭,只見暗衛押著一個華衣少年,站在幾丈遠的高地上。
公主一回頭,驚呼:「——王兄!」
在場的都是一驚。那個瑟縮、懦弱的少年,竟然就是西宛國的小國王!
卓玉臉色不變,但是手指稍微抖了一下。這其實是不正常的,他多年的修為已經到達了一個摒棄七情六慾的地步,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讓他稍微動一動他致命的手指。
小國王不敢直視自己的臣民,連忙低下了頭:「卓……卓國師操縱朝政……威脅本王……本王已經和天朝皇帝商議好,除掉國師,就割地賠款、每年進獻……至少、至少可以當天朝的附屬國……」
在場的人,不約而同的,臉上都露出了一點掩飾不住的輕蔑和鄙薄。甚至連押著那個小國王的暗衛,都忍不住露出了一點嘆息的神色。
卓玉慢慢的回過頭來,似乎一點也不想再看到那個小國王。
多少年的嘔心瀝血,多少年的臥薪嚐膽,多少年的夙興夜寐,多少年的勵精圖治。踏著鮮血和皮肉走上來,到了今天這一步,才發現自己扶持的、不過是這樣一個王朝。
乾萬帝嘆了口氣,幾不可聞的低聲道:「……生不逢時。」
公主猛地尖叫起來:「王兄!你怎麼可以對外族人卑躬屈膝?你丟盡了我們王室的臉!」
小國王抖了一下:「我、我沒有卑躬屈膝!我沒有!我沒有!」
公主想撲過去狠狠的抓住他,但是剛一動就被傀儡線束縛住了。她嚎啕大哭,淚水順著她明豔的臉頰流下來,她跪倒在地,厲聲大叫:「卓玉!卓玉!你殺了我吧!你殺了我吧!……」
四周埋伏著的弓箭手林立而起,無數閃爍著鐵光的箭尖指向卓玉,只要一聲令下,就可以把他射成刺蝟。
不論是多麼駭人聽聞的絕頂高手,哪怕聲震寰宇到卓玉這個地步,都無法在幾百上千人的箭尖底下逃出生天。
卓玉猶疑了一下,看了看公主,好像在考慮是救還是不救。公主跪倒在地,纖秀的雙手拼命抓著膝下的土地,好像只有這樣才能稍微發洩一點她心中撕心裂肺的痛苦。她的指甲被生生板了下來,黑色的血流到地面上,就像是濃黑色的絕望和無助一樣。
卓玉合上眼睛,低聲道:「……抱歉。」
說著只稍微把五指一抓,刹那間血光暴起,只見沖天的毒血中身體碎裂開來的殘肢飛濺在地上,濃重的血腥味就像是一場鋪天蓋地的噩夢,恍惚連天都整個陰霾下來了。
「保護皇上!」
「快!」
「救駕!」
尖利的、暗衛最高警戒的哨聲從容十八嘴裡發出,刹那間,這個天下最集中、最強悍的高手全都撲向站在幾丈遠之外的卓玉。容十八搶先在前,閃身時瞥過明德,只見他往乾萬帝那邊看了一眼,之後才一步衝了出去。
容十八厲聲喝道:「都什麼時候了!」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幹什麼?
卓玉就像是一道黑色的閃電一樣,在漫天箭雨中幾個縱躍就向狩獵場唯一的出路——東南角山谷那邊衝了出去。他不愧是天下第一高手,容十八隻來得及抓到他的一片衣袂,就只覺得腿間一涼。
他飛速退去半步,傀儡線堪堪劃過肌肉,只差一點這條腿就廢了。
「操,一個大男人搞這娘們嘰嘰的線,太陰毒了吧!」他心裡剛這麼想著,就聽卓玉在飛速掠去的風聲中淡淡的道:「……只要得法,再柔軟的東西都可以比鋼鐵還要堅硬鋒利。」
容十八倒抽一口涼氣。據說西宛國師卓玉可以操縱人的思想頭腦,難道這還是真的不成!
電光火石之間容不得他再多想什麼了,容十八疾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卓玉的手腕。與此同時幾個暗衛從不同角度按住了卓玉的肩膀、後腰、前胸,雖然危險但是在一定程度上束縛了他退走的厲勢。他們已經快到東南角的山谷邊上了,路邊雜草叢生,巨大的地裂懸崖就在不遠處,就在這寶貴的刹那間容十八高聲喝道:「——明德!上!」
卓玉只來得及抬起頭,然後他看到一個少年,從眾人頭頂上,以一種當世第一輕功高手都難以匹敵的速度,挾著鋒利的刀尖,直直的向自己的心臟刺來。
——單刀!
這無數人鋪就的危險的道路,這鋪天蓋地彌漫著的殺氣,這以鮮血和皮肉壘成的攻勢,都彷彿只是為了在這一刹那間,讓這劃破天地的單刀,出現在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