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霜之息

　　實際上，國王和龍的協議已經在不知不覺當中被淡化了。

　　龍確實不是真的想要金礦，國王看上去也不是。

　　他們住在同一座宮殿裏面，白天偶爾一起進個餐，晚上在書房裏頭討論問題。

　　早先，每隔十天的時候他們就會共同解決一道數學難題。但是實際上在第二年的時候，墨菲就有一次因為忙過了頭，並沒有準時赴約。

　　十天過去了，墨菲沒有給出解決方案，所以是他輸了。

　　這樣的話他們現在是維持著一勝一負的均勢局面，龍說：“第三局呢？”

　　“我們一人出了一次題目，第三局的話，無論誰出題都好像不太公平。”墨菲笑道，“不如交給上天來決定吧。我就扔一個硬幣，我們一起猜正反面。”

　　他還沒動，以諾就很隨意地說：“正面。”

　　墨菲道：“嗯，我喜歡反面。”

　　他拋起了一枚硬幣，然後按在掌背上。還沒有翻開，他看見以諾的表情，就狐疑道：“我怎麼覺得你已經知道答案了？”

　　以諾嘴角上揚，說：“你有一次重新拋的機會。”

　　墨菲頓時就歎了口氣，說：“看來是我輸了。”

　　他打開手掌，果然那枚硬幣是正面向上的。

　　按照約定：墨菲贏的話，交易就繼續，但墨菲要做以諾的“圖書館”；以諾贏的話，墨菲就得任他處置了。

　　墨菲坐在那裏不動，挑眉道：“你準備怎樣處置我？”

　　以諾伸手捏住了墨菲的下巴，擺弄了一下這個人類漂亮的臉蛋兒，接著又沉思了一會兒，說：“我不缺僕人……嗯，我不缺人類，你看上去對我毫無用處。”

　　墨菲眨巴了一下眼睛。

　　龍的表情挺邪惡的，他想了一會兒後說：“但這不重要，你是我的東西了，我可以以後再處置你。”

　　以諾仍然住在王宮裏面，只是他喜歡每隔一段時間就出去狩獵。

　　據斥候的觀察，銀龍常常是到山脈當中去狩獵野獸，打磨自己的爪牙，有時候也收集一些寶藏。他們確實不是能安靜地呆在室內的物種。

　　有一天，以諾以龍形態回來了，而且渾身是血。

　　宮裏的人類被他嚇得魂不守舍，侍衛們匆忙彙報了墨菲。

　　而龍只是徑直落在後花園裏面，他一動不動，將墨菲的花草中間壓出了好大一片坑。

　　到了晚上，墨菲一個人進了花園，看見他的龍正對著月亮發呆。

　　“你怎麼了，受傷了嗎？”墨菲一邊問，一邊偷偷摸了摸他錚亮的龍鱗。

　　銀龍像是一時沒有回過神，他本能地調轉過頭顱，對著墨菲呲了呲牙，一股強大的龍威壓在了墨菲的身上。後者後退了兩步，但並沒有露出害怕的表情。

　　“沒受傷啊。難道你是吃多了撐的？”墨菲繼續絮絮叨叨的，用他的手帕擦了擦銀龍身上的血漬，然後發現這東西太小了。

　　過了一會兒，墨菲拿來了一把梯子，爬到銀龍脊背上倒了兩大桶冷水。

　　以諾一動不動地看了他一會兒，突然重新變回了人形。一頭銀髮都濕漉漉的，整個人在月光底下泛著光，看上去很冷清。

　　“我找到了一窩龍蛋。”以諾淡淡地說。

　　墨菲：“哎？”

　　“都已經死了。”以諾說，“死了一千年以上。”

　　墨菲就明白了，說：“歷史上，已經有很久沒有出現過龍了。你可能是當世僅存的活化石……這也沒有什麼辦法。反正你要是覺得寂寞的話，也可以找我玩啊。”

　　以諾沒說話，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又變回了龍形。

　　銀龍在花園裏盤成了一個圓圈，修長的龍尾完美地攏住了整個身子。他趴在地上，下巴往爪子上一擱，彷彿是一座銀質的雕塑，每一排鱗片都緊密排列，美得令人戰慄。

　　“繼續。”龍說。

　　墨菲：“？”

　　過了一會兒，墨菲反應過來了，令人找來了兩個刷子，給他清洗起了龍鱗。

　　時間又往前推移了一年。

　　這一年，弗洛達國內的形勢大為好轉，大臣們開始有閒心考慮別的事情：比如說，王后的人選。

　　國王今年已經22歲了，按理來說早就應該娶妻生子了。

　　事實是，儘管絕大多數人類都會為他神魂顛倒，但很少有人面對他的時候能產生性欲……但這不重要！反正國王來動就行了！

　　光是國內，合適的王后人選就有三四個；如果算上別國的貴族血統，那就足足有十來個高貴的女士能夠挑選了。

　　墨菲看著她們的畫像有點頭疼，決定將這件事全權交給他的首席大臣負責。

　　晚上，君臣兩個單獨商討了一下這件事，把候選人圈定在了三個人選當中。

　　當大臣全部離開王宮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墨菲揉了揉眼睛，準備去休息了。

　　這時候，他身後一直默默站著的忠犬騎士走了出來，跪在他跟前說：“陛下，請將我調往軍中吧。”

　　墨菲就驚奇了，他竟然還會請求離開自己身邊？

　　墨菲說：“給我一個理由。”

　　埃爾默低著頭，說：“因為臣一直對陛下懷有低劣而骯髒的感情。”

　　墨菲：哦謔，我知道啊。你就沒有啥新鮮事兒說嗎？

　　埃爾默沒看見國王的表情。他沉浸於悲傷中無法自拔，哽咽著說：“臣一廂情願，這些年來跟在陛下的身邊，目睹陛下建立了許多豐功偉業。臣知道自己的感情是見不得人的，但這感情卻不由我的控制。我有時感到卑微，有時感到高興，有時因為陛下的一個眼神而雀躍一整天，有時又陷入無來由的絕望和悲傷。臣知道不能再這麼下去，是時候結束這種無休止的罪行了……請您將臣流放吧，到哪里就好。臣願意為您開疆辟土、馬革裹屍……”

　　墨菲沒有聽完，他沉吟了一會兒，說：“好啊。朕確實需要一些經驗豐富的將領抵達前線，戰爭馬上就要開始了。”

　　埃爾默跪下接受了命令。

　　當他離開房間的時候，內心有了更多的羞愧和自卑：他覺得當他沉浸於男女情長的時候，國王想著的卻是國家的利益。

　　他走後，竟然有個以諾走進來了。

　　墨菲又很驚奇，說：“你還會偷聽這些東西？”

　　以諾徑直進來拿走了幾張草稿紙，看樣子只是順路而已，並說：“管好你的下屬，他話太多了。”

　　國王正在選後的事情，在接下來的幾天引發了更多的事情。

　　比方說，樂隊當中的姑娘們全都心碎了。而彈豎琴的愛麗絲卻躍躍欲試，通過宮中的女官，想要將自己的畫像也呈上來。

　　女官還以為這是國王的授意，連忙向他稟報了這件事。

　　“瞎胡鬧。”墨菲說，“把她放出宮吧。”

　　他沒什麼心思管這種瑣事，有這功夫還不如多跟以諾下一盤棋呢。以諾說的沒錯，這些人有時候是真的很吵鬧。

　　到了晚上，墨菲的寢宮外面卻傳來了一陣幽怨的豎琴聲。

　　侍衛說，愛麗絲在下面彈著豎琴，祈求國王能出現聽她說兩句話。

　　旁邊坐著的以諾投來了冷淡的目光，說：“太吵鬧了，把她拖走。”

　　墨菲點點頭：“嗯，拖走吧，以後不准再放樂隊裏的人在宮中亂走。”

　　侍衛於是就出去處理那個可憐又大膽的姑娘了。

　　以諾看著墨菲，說：“招蜂引蝶的人類。”

　　墨菲就很委屈：“我也沒做什麼呀，是他們話很多，為什麼要怪到我的頭上來？”

　　“戴好你的面具。”以諾說，“我的財寶總是引來很多人的覬覦，這無可厚非，但是你也應該表明你的態度。”

　　“什麼態度？”墨菲說，“對外宣佈‘我已經有王后的人選啦，你們別來煩我’嗎？”

　　以諾突然看上去很不高興，也沒有再說話。

　　到了第二周，事情更離奇了。

　　西國的薊花公爵又來了一封信。這幾年他當然來過很多信，多半是公私結合的那種，前半部分會聊一下國家大事，後半部分就是“無聊的家常”——墨菲親口說的。

　　但是這一封看上去就全都是私事，而且裏面還溢滿了對墨菲的讚美之詞。

　　“您月光般的金髮時時在我的心上浮現，假如可以夢回兩年之前，我願用全部財產換取一個親吻它的機會……”信裏說。

　　然後，在信的最後面，才勉強提了一嘴正事兒：薊花公爵有個親妹子，跟他長得特別像，他想把她嫁給墨菲聯姻。

　　墨菲就再次驚奇了：“這人什麼腦回路？用這麼肉麻的話來噁心我，然後問我對他妹子有什麼想法？？？”

　　以諾冷笑了一聲：“你們即將開始戰爭，這個愚蠢的人類卻毫無自覺。”

　　墨菲回過頭看他，很無奈地說：“您能別偷看我的私人信件嗎？”

　　以諾說：“你是我的東西，你的信件當然也是。”

　　“不，根據我頒佈的新附庸法，我的東西、我的臣子，我的奴隸，都不屬於我的主人——”墨菲認真地說。

　　以諾眯起眼睛，氣溫突然下降了，墨菲打了個哆嗦。

　　1.5秒後，墨菲補充道：“只有我本人是屬於你的。”

　　氣溫突然又回暖了。

　　“哼，麻煩的人類。”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