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海之歌
一共有十來個“嫌犯”被人魚帶走了。
人魚用一種專用的潛艇,將所有人帶進了水牢——那是一個水下的天然空洞,只有人工製造的排氣孔能通向外界,除了空洞內部之外就全是水了。它在水下足足三十米深的地方,將潛艇開走之後,除了人魚之外,幾乎不可能有人類從中逃生。
海皇護衛離開後,幾名看守的人魚接管了這些人。看樣子,在上頭有所指示之前,他們也不準備和人類有所接觸。日常的飲食,他們通過一種定時供給的水下器械解決了。
人類無法在水裏生存多久,就算有氧氣的供應也一樣;人魚也無法在岸上生存太久,就算有水也是一樣。
嫌犯們在牢裏窮極無聊,又開始隔空打牌了。
只有墨菲不一樣,他注意到這座水牢基本上是由珊瑚組成的,而珊瑚是種很脆弱的東西,於是他開始了每天的挖掘生涯。
有人對他的行為非常不理解,說:“就算你把珊瑚挖穿了又怎麼樣?這是在三十米深的水下!難不成還能逃掉?”
墨菲笑而不語,飛魚若有所思。
客家人常年在海上生存,擁有陸地人根本理解不了的潛水能力。看來拉他們過來頂罪的人,並沒有意識到海警還剛好抓了兩個入境的客家人。
墨菲問:“你不走?”
飛魚一副安之若素的表情:“有吃有喝,海上和海裏沒有太多區別……我呆著蠻舒服的。”
對客家男孩來說,在一個狹小的空間生存是常態。在水牢裏他還不用操心吃喝,真是福利太好了。
於是墨菲也沒有勸他。
過了好幾天,墨菲終於把牢房門給挖穿了。
他預備了兩個水母,在可憐的水母體內充滿了空氣,然後抓著它們,快速向著海面上游去。
越是接近天空,海水的顏色便越淺。聖潔的陽光向下貫徹,就像極光在暗藍色的天幕中鋪展,寧靜而深邃。
空氣越來越少,力量越來越短,上下左右都在混沌的水聲當中被模糊了界限。
突然,有什麼東西在向他撞擊,將他頂撞了出去。
幾分鐘後,墨菲猛然穿破了海面。
新鮮的海風撲面而來,他大口喘息,感覺還有東西在頂自己。
他深吸一口氣,將頭埋進水面,眼前掠過很多細小的泡沫,然後就看見了一隻小虎鯨。
小虎鯨歪了歪頭,繼續鍥而不捨地頂撞墨菲,將他頂出海平面。
墨菲伸手摸了摸它光滑的腦袋,說:“謝了!”
小虎鯨咧開嘴,露出細密的兩排小牙,像在跟他打招呼。然後,海中傳來了悠長而尖銳的鳴叫聲,將小虎鯨呼喚回到族群當中。
一聲又一聲,虎鯨們唱著歌露面,翻身、飛躍,像海面上的精靈般翩翩起舞。
它們輪流將墨菲頂起來,像是照顧著殘疾的同族,讓他可以在海面上自由呼吸。
墨菲於是以歌聲回饋他們。
他的音色明亮而高亢,像一輪紅日從海平面上孕育而出,萬千朝霞燦爛地綻放,天上所有的雲、海上所有的浪都為之靜止。
那也是原主譜寫的《日出》,但墨菲即興擴寫,想到哪里唱到哪里:
“太陽將出
我讓世界所有的河在此奔騰
太陽將歸
我令億萬星辰在海底倒懸
月亮將出
我帶著滿船的夢 在深沉的海水中死去
月亮將歸
詩與歌的神明將在靜默中重生”
他的最後一段吟唱讓所有的虎鯨都興奮地在海面上起舞,一頭小虎鯨頂著他的胳膊,這群虎鯨帶著他進行游向北方。
墨菲問:“喂喂,去哪?”
虎鯨們歡快地哼著九曲十八彎的調兒。
反正客家人以天空為屋簷,以海洋為床鋪,哪里都可以是家。
墨菲說:“好吧,咱們走。”
一天之內,墨菲被虎鯨帶著跑了十多個海裏。也許是人魚根本想不到人類可以遊的這麼快,因此暫時沒有追兵跟上來,但他脖子上的項圈還在閃著光,想必也用不了多久。
墨菲不在乎這個。他和虎鯨們平分戰利品,用水母補充必須的水分,又找到了一片浮萍,晚上時就躺在上面,欣賞著水面上發出螢火般光芒的飛蟲。
這天早上,墨菲看見海面上來了一艘客家的房船,馬上揮舞手臂:“喂!救命!這裏有個船難的!”
遠遠可以看見房船上有個人影,一看見他呼救,立刻調轉船頭,往旁邊開去。
墨菲:“……”
墨菲毫不猶豫,跳下浮萍,就向著船遊了過去。
神奇的是,那個人大概並不懂得操船,愣是被墨菲以嫺熟的水性給追上了。
墨菲爬上了他的船,渾身還濕漉漉的,說:“兄弟,借地方讓我休息一會兒吧!”
船的主人穿的很古怪,從頭包到了尾,還坐在輪椅上,從那條頭巾裏只露出一對冰冷的金色眼睛。他說:“滾下去。”
墨菲道:“喂喂,太沒有同胞情了吧?!”
反正,他是賴在這裏了,四肢攤平躺在舢板上一動不動。
一會兒,古怪的船主拿了一大瓢海水澆在他身上,警告道:“馬上離開我的船,否則後果自負。”
太陽已經漸漸毒辣起來,海水很快會在身上蒸發,只剩下白花花的鹽顆粒還粘著,特別不舒服。
墨菲掙扎了兩下,笑眯眯道:“我會做飯,會捉魚,會唱歌,會給你說笑話,留在這裏沒什麼不好的吧?要是你實在很在乎規矩,那我們也可以組建個家庭,我不介意——”
船主人冷漠道:“我介意。”
墨菲假裝沒有聽見,起身趴在船舷上,向虎鯨們道別。
虎鯨們陸陸續續躍出海面,小虎鯨探出腦袋,發出“嘰嘰”的小鳥樣的叫聲。
它們也向墨菲道別,而後者模仿著小虎鯨的聲音,進行即興的哼唱——這一刻,就假裝他是代表著詩歌的神明好了。
虎鯨們走遠了,墨菲回過頭,笑道:“我叫墨菲,你叫什麼名字?”
船主人道:“離開我的船。”
墨菲道:“好的,離先生!午飯準備吃什麼?”
船主人沉默了一陣,意識到了這個人厚臉皮的程度以後,乾脆控制著輪椅進了屋子,不再搭理他了。
對墨菲來說,有一艘船可以呆就是當下的勝利。
他順便幫船主人補了漁網,然後撈了一大票肥魚,就地取材進行了醃制。他還自得其樂地釣到了一些小蝦,進行簡單的烹煮以後就可以吃了,非常鮮美。
他端著碗敲了敲門:“喂,你吃蝦嗎?”
門開了,一對金色的眼睛冷漠地看著他:“你還沒有走?”
墨菲笑露八顆牙齒,說:“不走,能住幾天就住幾天。作為房租,我給你做飯吃啊。”
船主人低頭看了一眼,似乎不感興趣。
於是門又被關上了。
墨菲心情很好。這艘船比他原來的大了一倍,看上去挺老了,但是意外的結實好用。
他看了看風向,這船一路向南,這個季節南邊會更加溫暖一些。
坐在船頭上,被徐徐海風吹拂著,他想起了當年某段在海邊的法師塔里進行學習的輕快歲月。感慨隨著回憶一齊湧了上來,他輕聲地哼唱。
突然,屋裏的船主人問:“什麼地方?”
墨菲大聲說:“你說什麼?”
船主人的聲音並不大,但是像穿透了一切障礙,被海風帶到他面前:“你剛才唱的,是什麼地方?”
墨菲笑了一下,說:“是我年輕的時候,在老師家裏學習。他住在海邊,所以我唱的是那個海岸。這位老師教會了我一百種魚的做法,不過後來老死了。”
巫妖認識的很多人都是老死的,他習以為常。
而船主人也沒有再說話,好像剛才只是隨口問了一句而已。
第二天,墨菲的項圈開始頻繁閃光,他知道追兵馬上就到了。他們能定位到自己的位置,只是海上沒法定位的很精確而已。
來抓他的是三個人魚,對人類來說已經是罕見的大陣仗了。
人魚帶著特製的投矛,那上面帶有電流,可以輕易將一個人類電暈。當他們在海面上露頭的時候,就意味著墨菲已經在劫難逃了。
這三個人魚同樣很美,墨菲不禁哼起了歌來。
船主人依然在房間裏不出來,他說:“他們來抓你,你還在唱他們?”
墨菲說:“這不影響我的好心情!”
船主人問:“你犯了罪?”
墨菲說:“我沒有。”
船主人沉默了一會兒,說:“人魚律法中有以歌曲免罪的條例,只要不是死刑,你可以選擇一次演出,假如能讓一半的陪審團動容,就可以免罪。”
“謝謝。”墨菲說,“但我不準備這麼做。”
船主人問:“你不怕被冤枉?”
墨菲說:“怕。但是我的歌不是用來取悅別人的東西。”
“那是什麼?”船主人的聲音裏帶了一點笑意。
墨菲站在船舷上,看著海面上那三個抓捕他的人魚,笑道:“音樂,就是我胯下金燦燦的睾丸。老子愛玩就玩,但沒有別人玩我的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