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海之歌
以諾警告後的第六天,海面風平浪靜,海風和緩悠揚。
留在原地的救難船能走的都已經走了,剩下走不了的還在等其他陸地過來的支援。要是在等不來支援,他們可能要靠自己在海上謀生了。
墨菲行駛著自己的船,漫無目的地隨著風流浪。
他以為以諾會很長一段時間不出現,但神奇的是,以諾第二天就出現在船艙裏了。
他突然出現,把墨菲嚇了一跳。
但點亮油燈,仔細去看,才發現以諾很虛弱。
金色的魚尾上,該癒合的傷痕都在癒合了,但鱗片那鮮亮的色澤卻暗淡了許多。以諾的聲音也有些低沉:“沒必要大驚小怪。”
“你很虛弱。”墨菲說,“好像沒有傷口,是生病了嗎?”
以諾沒有說話,慵懶地動了動魚尾,對墨菲沒有什麼戒心。
墨菲想了想,說:“要不要我通知人魚過來,我覺得你需要治療。”
“不要多管閒事。”以諾說。
意思是不要喊其他人魚?
墨菲於是起身出去,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端在以諾床邊,順便對他說:“你該不會和我一樣,是個需要東躲西藏的通緝犯吧?”
以諾不置可否,說:“隨便你怎麼認為。”
這就是壓根不想提的意思了,墨菲無話可說,轉頭幹自己的活去了。
墨菲打開手機,發現附近已經建立起了新的信號。
肯定是陸地人打算等海潮退去以後,重建琅琊島——說不定換個名字,因為這個世界的陸地是非常寶貴的資源,人類不可能輕易放棄。
借用這個信號,墨菲登上了“我是魔鬼”的帳號,欣賞了一番人類對魔鬼音樂的態度:大部分人氣急敗壞地在評論裏跳著腳,也有人對他進行人身攻擊和威脅,還有人恨鐵不成鋼地罵他助紂為虐。
然後墨菲又上了“雅度尼斯”的帳號,又見到了另一幅截然不同的畫面:
“啊啊啊啊啊啊我跪下了!”
“不知道為什麼頭皮發麻,聽完就哭出來了……”
“眼淚嘩嘩流。”
“純粹而浩瀚的美感,就好像層層巨浪之後迎接日出,又好像只暴風雨過後的彩虹,像所有的鮮花都在一夕之間盛開,美好的歌聲從雲端降臨到人間,真是極致幸福的體驗啊!”
翻唱的《水母》這首歌,原來已經在翻唱榜單上霸榜超過一周了,播放量數不清多少個位數,評論不計其數。在帳號的私信介面,無數個星探、新聞人、粉絲像狂蜂浪蝶一樣湧過來,每分鐘還有新的消息飛來。
個人主頁上,粉絲們紛紛留言道:
“這是被海神親吻過的歌喉。”
“圍脖觀光團路過。”
“我聽見了海妖!這一定是人魚公主的聲音!”
“高音透徹空靈,低音遊刃有餘,快板如銀瓶乍破,吟唱像空山鳥語。太美了,這是平生罕見的歌喉啊。”
“被電臺推進來,神秘巨星還沒有露過面嗎?”
墨菲摸了摸下巴。
同一個人唱的歌,用的同一個詩歌之神的神格,為什麼人類的反應可以這麼多樣啊?
他琢磨了一會兒,又打開了錄音軟體,正好聽到前兩天自己在暴風雨裏唱的歌。
他也錄到了另一個人的歌喉,但是聲音很小,如果不注意的話,還以為是風和海共同發出的吟唱。
像是聽到了手機裏的聲音,以諾突然出聲道:“剛才那一段可以處理的更好。”
墨菲轉頭看他:“哎?”
“11秒前的這段吟唱,”以諾說,“唱起來可以,但曲調作的太拖遝。”
墨菲反應過來,在旁邊摸索到紙筆,將那一段旋律畫在了紙上,遞到以諾面前,說:“你在說這兩個小節嗎?”
以諾看了一眼紙條,說:“這是你創作的音符?”
墨菲畫的是蝌蚪狀的符號,並不是這個世界所使用的音符。他想了想,說:“不知道哪里學來的。”
以諾看了墨菲一眼,沒說什麼,又看了一會兒紙條,片刻間就學明白了符號的用法,提筆在旁邊畫了兩道,說:“用頭音唱。”
墨菲湊過去,倒著看了一眼,然後就自然而然地哼出了聲。
這一段旋律變得很動人,而且似乎多了一股厚重的力道在,確實比原本即興創作好多了。
墨菲笑了起來,說:“你很厲害。”便將紙條收了起來。
然後他又問:“這裏另一個人的聲音,你聽過嗎?”
以諾淡然道:“沒有。”
“哦,隨便問問。”墨菲說,“要是你在現場就好了,我猜另一個聲音來自人魚,真好聽。”
“人魚也會受美妙的歌聲吸引,引發共鳴或者心情愉快的時候就會合唱。你原創的幾首曲子……”以諾說,“還算是有點可取之處。”
墨菲怔了一下,看著以諾。
以諾道:“嗯?”
人魚對墨菲的音樂做出了認可。
就在這一瞬間,墨菲的契約達成了。原主人的靈魂感受到了莫大的幸福,隨之去往生了。
而淚水,也從墨菲的眼中奪眶而出。
墨菲平靜地用袖子擦了擦,這時,他聽見以諾問:“這次又在哭什麼?”
墨菲說:“我沒哭。”
以諾的指尖碰了碰墨菲臉頰上殘餘的淚痕,然後又收回了手。
墨菲問:“人魚會哭嗎?有的傳說裏,人魚泣淚成珠,眼淚變成的夜明珠價值連城。”
以諾道:“無稽之談。”
“我想也是。”墨菲說,“要不然人魚養殖業早就賺翻了,然後夜明珠價格暴跌。”
以諾的眼裏出現了一絲笑意,他說:“暴跌?蚌珠在海底本就是很常見的東西。海底也從來不乏礦物質,所以沒有貴重金屬一說。”
墨菲問:“那你們對什麼感興趣?”
以諾想了想,說:“雪山吧,海底沒有雪。”
墨菲“啊”了一聲,說:“雪山啊,好難帶著人魚爬上去。你要是說草原什麼的我還可以試試——”
“……你腦子裏都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以諾終止了這個話題。
接下來的兩天,以諾似乎是因為有些虛弱,所以在船上多睡了一會兒。
他的傷好得很快,鱗片也在慢慢恢復光彩。
趁著他睡覺的時候,墨菲偷偷摸了兩下,但是馬上將以諾給驚醒了。
好在,以諾也沒有很生氣的樣子,只是慵懶道:“手不想要了?”
墨菲鍥而不捨地作死,小聲問:“我特別好奇人魚的身體構造。你為什麼尾巴這麼長,真的不是蛇,而是魚嗎?”
“你見過多少人魚,”以諾說,“這沒有什麼特別的。”
墨菲說:“差不多五位數吧。”
以諾抬眼看他。
墨菲於是馬上道:“好了好了,我吹牛的。我只見過你,你美你最美,美到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以諾笑了一下,說:“舌頭也不想要了?”
墨菲舉起雙手投降,做了個把嘴巴拉鏈拉上的動作,然後就出去做飯去了。
以諾不怎麼吃東西,而且相當挑食,更多時候只是支著下巴,看墨菲胡吃海塞。他雖然只是隨便坐著,但姿勢依然非常好看,墨菲就著他下了兩碗飯。
然後墨菲問:“你是神仙吃飯吧?這麼大個子是哪里長出來的?”
“我更懷疑你吃的東西都到哪里去了。”以諾說。
兩個種族之間果然差異巨大,墨菲本著對未知事物的好奇之心,說:“所以這裏的人魚和人類之間有生殖隔離嗎?”
以諾挑了挑眉毛。
墨菲解釋道:“就是,人類和人魚能生小孩嗎?”
“可以。”以諾說,“雖然罕見,但確實有。不過,生出來的都是人魚,迄今為止未有誕出人類的先例。”
墨菲嘖了一聲:“果然人類是食物鏈最低端麼,拼基因完全拼不過啊。”
以諾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片刻,突然說:“而且,人魚有令雄性人類受精的先例。人魚卵能夠在相當多人體組織當中生存並獲取養料,並不一定走人類的生殖系統。”
“……”墨菲瞬間毛骨悚然,“那要是插進了鼻孔裏呢?!”
以諾無語道:“你……都在想些什麼。”
然後,他好像突然反應過來自己正在和一個人類聊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於是尾巴一揚,向後倒進了海水中。
墨菲扒在船舷邊上,對著海水問:“喂!明天想吃什麼?”
以諾漂亮如玉雕的面孔,從海水中露出來,銀髮上像流淌著月光。他說:“你不用等我,也不必專門做飯。”
墨菲說:“一個人吃飯太寂寞了。”
以諾沉默了一會兒,兩人一上一下地對視。以諾突然抬了抬嘴角,說:“好。”
說完,金色的魚尾突然在墨菲臉前曇花一現,然後海水就打了他一臉。
墨菲伸手抹了把臉,大聲抱怨:“喂!你這人!”
回答他的是以諾的脊背。人魚在海面下張開雙臂以潛泳,兩側的魚鰭悠然展開,金紅色的剪影在船下如驚鴻掠影,很快又消失在了波濤之中。
人魚這種生物,很少將身上的鰭全部張開,這代表他好像心情很不錯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