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血之契

　　“啊……！”

　　就在這一刻，芮妲在地上掙扎了起來，她甚至滾動到了以諾的腳邊，涕淚橫流地懇求道：“血……是這血，給我……殿下，求求你！給我！”

　　她打斷了以諾的進食。

　　以諾的瞳仁驟然收縮了一下，然後收回了自己的獠牙。

　　他沒有理會芮妲的痛苦，也沒有試圖繼續進食，而是拉開了距離，說：“明天上午，一個人來。”

　　話音剛落，墨菲眼前便失去了以諾的身影。

　　這天晚上，墨菲並不高興，所以他沒有給芮妲他的血。

　　血族的女伯爵被饑渴折磨了一晚上，在天明時痛苦到幾乎要衝進陽光裏進行自焚，最後終於精疲力盡，將自己鎖進了棺材裏。

　　公爵閣下也並不是真的關心她，只是命令管家將這副棺材拖進客房就作罷了。

　　他在用早餐的時候，墨菲來了，仍然大大咧咧地坐在他旁邊。

　　“公爵大人，你應該不是懼怕我的血液會讓你上癮吧？”墨菲嘲弄地說。

　　以諾沒有理會他的挑釁，而是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說：“現在可以繼續。”

　　但墨菲說：“我改變主意了。我想要點別的東西。”

　　以諾的目光冰冷：“說。”

　　墨菲道：“我是從小被圈養的，但還算見過人類社會。這三天我想在人類社會度過。”

　　以諾說：“可以。”

　　“但是——”墨菲又說，“公爵閣下又太漂亮了，我很捨不得。所以我的遺願是，你陪我在人類社會度過這三天。”

　　以諾說：“就是這樣？”

　　墨菲點了點頭。

　　三天時間，對於壽命無窮的血族來說實在是太短了。像公爵這樣的強者，隨便睡一覺也可以有三年了。

　　以諾無可無不可地答應了。

　　他看著墨菲陡然變得高興了起來——明明之前還是個錙銖必較的魔鬼，從這一秒開始又好像變得鮮活了起來，有那麼點人類的樣子了。

　　墨菲準備了兩個行李箱，一個裏面裝滿了衣服，另一個裏面是旅遊必備品。他為此還讓管家買了兩個人類用的手機，配上移動電源，然後下載了一堆軟體。

　　“人類的科技進步果然是很快。”墨菲感歎著，轉過手機，直接拍了以諾一張照。

　　血族的公爵，哪怕在突然的偷拍鏡頭裏也是完美無瑕。照片裏看不出壓人的氣場以後，更加彰顯了原本的美貌。

　　墨菲本來就喜歡美色，直接將這張照設置成了桌面。

　　他又搜索了很多資訊，但沒有什麼結果。他說：“我記憶裏的很多東西就已經不在了。果然離開家鄉很久了。”

　　但這沒什麼關係，人類社會本來就是血族圈養出來的虛假的社會。以諾只用了一個眼神，他的管家便將墨菲身為人類的所有資訊都遞了上來。

　　三天裏的第一天，墨菲回到了自己曾經居住的地方。

　　他的父母已經死去多時了。

　　那裏現在居住著新的一家三口，正在其樂融融地看著電視。像這樣溫馨的場面，外人很難想像是構建在琉璃般脆弱的根基上。

　　墨菲說：“萬一那個小孩，血液也很有潛力呢？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有血族的特使過來把他領走，關在棺材裏面關一輩子。什麼時候被管家想起來了，他就是你的一頓飯；要是想不起來，那也就這樣了。”

　　以諾神色淺淡，並沒有說話。

　　墨菲和他一起下樓，在樓下找了許多遍，都沒能找到當年那家小飯館。

　　“我想吃那家的陽春麵。”墨菲宣佈道。

　　以諾擰了擰眉，像是有些不悅，但仍然默許墨菲命令了他的管家。

　　管家兢兢業業地查出了那家店的老闆：原來他在這裏開不下去，幾年前就已經回到家鄉去了。

　　而老闆的家鄉，距離這裏——以諾的領地，實在太遠，如果要使用人類的交通工具，怕是要在天上飛來飛去，加上轉站的時間，可能要一整天。

　　墨菲說：“你身為公爵，就沒有私人飛機？”

　　以諾說：“不需要那種東西。”

　　墨菲想了想，又說：“我知道你們高等血族可以飛。但現在怎麼的，你帶著我飛？”

　　以諾的神色冷了下來。

　　管家森然道：“得寸進尺。如果不是公爵大人的仁慈，你在今晚就應該流幹了鮮血。”

　　墨菲瞥了他一眼，就說：“這是公平交易。我只要三天的快樂而已，連這都滿足不了，分明是你們的無能。”

　　以諾卻沒有進一步動怒，反而命令管家離開了。

　　他像是看出墨菲想要什麼，開口說：“人類的生命本來就是這麼脆弱。不管你怎麼找，美好的回憶最後都會失去，珍惜的事物最後都會遠走，像這種毫無意義的追尋——”

　　“是啊，謝謝你提醒我。”墨菲突然打斷了他。

　　兩人之間只安靜了一小會兒。

　　墨菲笑了笑，說：“十幾年來我都沒有新的回憶，家人離開的時候統統都缺席，在黑色的棺材裏躺過了半個人生，醒過來的時候你們告訴我馬上我就可以死了……你給我最後三天的時間，我連最後一點點可以去的地方都沒有。我不想浪費掉，我想要吃一碗十幾年前我可以輕易擁有的陽春麵而已，但我沒有，我做不到——我什麼都沒有——謝謝你提醒我，滿意了嗎？”

　　他們沿著黑暗的巷道，走到空曠的街上。

　　墨菲突然停下腳步，拉開衣袖，露出痕跡密佈的手臂，然後說：“我有血。我和你交換，你帶我去找那個老闆，怎麼樣？”

　　以諾伸出右手捏住了他的手腕，倒不像是想要進食的樣子。猩紅色的雙眼掃了一眼墨菲的臉，又很快離開了。

　　“我可以帶你去。”以諾說完，接著補充道，“這毫無意義。”

　　墨菲的手腕上突然傳來一股巨力，將他拉到以諾的身前。

　　公爵的氣息又籠蓋住了他——以諾將另一隻手搭在他的腰上，接著就騰空而起。

　　高等血族的精神力強悍到足夠淩空飛行，就以諾的實力而言，他可以在幾小時內就抵達目的地。

　　但高空飛行對人類的身體造成了極大的負擔，以諾並不瞭解人類的身體構造。

　　墨菲從一開始就頭暈目眩，被高空稀薄的空氣折磨得不清，最後嘴唇烏青，不得不將頭依靠在以諾的懷裏。

　　血族的身軀永遠是冷的，以諾就像是瓷器一樣好看而冰冷。墨菲靠著他，仍然生理性地發顫。

　　但對以諾來說，墨菲又熱得有些過分了。

　　墨菲在他胸前說話，他說：“你……不會冷嗎？”

　　以諾很快回答：“不會。”

　　墨菲又笑，好像從這兩個字裏就得到了很多資訊似的，說：“我沒在問這個。我是說……你不會覺得孤獨嗎？”

　　以諾這回沉默了一會兒，又說：“不會。”

　　墨菲說：“你會對什麼問題回答‘會’嗎？”

　　“……”以諾說，“會。”

　　墨菲陡然大笑起來，他呼出的熱氣在高空蒸騰，像雲霧一樣飄散。然後，他說：“我也會。”

　　以諾這次沒有說話，他其實也不明白墨菲剛才為什麼要笑。作為一個血食，墨菲有些過分鮮活了，他嬉笑怒駡，每一寸表情都好像要囂張地印刻在任何人眼裏。

　　他正在沉默的時候，墨菲又說話了：“以諾，我非常討厭你昨天晚上一句話不說突然離開的行為。”說完，他在以諾肩膀上啃了一口。

　　人類的牙齒強度當然不足以在那裏留下任何痕跡，但以諾還是象徵性地動了一下，皺眉道：“你在找死？”

　　但墨菲並不理會，卻低聲說：“如果再發生這樣的事，我會不計代價的追殺你，天涯海角……”

　　後來，天就亮了。

　　以諾身為純血種，並不像低等的血族那樣畏懼陽光，他的力量足以保護他不受陽光的直射。但副作用也是有的，他的精神顯然不如晚上那麼好。

　　第一縷晨曦刺破雲端的時候，以諾便帶著墨菲回到地面上，轉而用較慢的車輛作為代步，抵達了他們的目的地。

　　就這樣，上午時分，墨菲吃到了那碗陽春麵。雖然原來的老闆也已經病了，誰都不認識，根本不可能做一碗面，但他還有個兒子在。他兒子做的面也很好吃。

　　吃了一口面，墨菲就完成了契約，那個凡人的靈魂終於戀戀不捨地離開了，他將前往冥河進行轉生。

　　只剩下最後一縷殘存的感情還在繚繞不去。

　　墨菲叫了一共四碗面，整齊擺放著，當他吃自己面前的那一份結束，喝了兩口湯以後，淚水就毫無徵兆地流了下來。

　　墨菲自若地抽過紙巾擦了擦。

　　他沒說話，以諾也沒說話。

　　第二天的中午，墨菲也沒說去哪里，他叫了一輛車，然後將尊貴的公爵閣下塞了進去。

　　“去哪里都行。”他說，然後頭往旁邊一靠，睡著了。

　　以諾在不經意間皺起眉，人類司機其實早在第一秒就已經嚇得魂不附體，推開門就逃跑了。

　　最後以諾只能叫來當地領土的血族，讓他來給自己開車。說實話，能做公爵的司機，這個殊榮讓很多人搶破了頭。這個幸運兒忍不住地向公爵介紹了自己。

　　但第一個字剛吐出來，以諾冷淡的目光就將他壓得喘不過氣來。

　　司機終於閉了嘴，安靜地發動了車輛。

　　以諾的目光輕輕在墨菲臉上略過，像是有些費解似的，用手指碰觸過他的睫毛、鼻樑，最後落在脖頸上——那動脈一跳一跳，很鮮活、很分明……也很努力，這種努力不是為了欲望，而是為了某種血族身上未有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