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海之歌
以諾生氣了,很容易能看得出來。
男性人魚側邊的魚鰭,天生是用來戰鬥的,就算現在人魚已經不需要近身肉搏了,但生物的本能會讓他們在準備戰鬥的時候,就張開魚鰭,就好像是手臂上長出了鋒利的刀刃一樣,淩冽逼人。
從他的胸膛裏傳出的次聲波,人類是無法聽見的。
但墨菲能看見水中的波紋,看見法庭中的人魚紛紛蜷縮了起來,卡羅爾就像一隻蝦米那樣無助。
接著,以諾說:“米洛,護衛隊長假如背叛了我,是什麼罪名?”
上頭有一名法官顫抖著答話,卡羅爾驚恐地抬起頭。
以諾低沉地說:“這就是對我的背叛。按法律來處置,我會親自觀刑。”
卡羅爾還想要爭辯什麼,但以諾冰冷的視線讓他僵硬在原地動彈不得。
墨菲敲了敲罩壁,想要以諾理自己一下。
但是以諾卻沒有回頭,像是故意不看墨菲一樣,背對著他吩咐道:“給這個人類檢查身體,然後送到白露宮。”
墨菲更用力地敲了敲罩壁。
以諾側過頭,低聲說:“墨菲,聽話。”
好吧,墨菲乖乖被送到了人魚的醫院。
檢查做起來是相當的麻煩,人魚們絞盡腦汁,將他送上各種器械,在得出結論之前,還進行了一次規模不小的會診。
以諾沒有出現,但一名護衛隊的黑髮人魚過來給墨菲翻譯,說:“你的聲帶是人為剪斷的,可以被續接上,但是以後的聲音不能保證恢復原樣。你能接受手術嗎?”
墨菲點頭,用電子板手寫道:“以諾呢?”
黑髮人魚面露敬畏之色,又說:“祭司大人正在觀刑,你要看的話,其實有直播。”
於是墨菲就看直播。
誰知道整個直播裏並沒有以諾的露面,他全程都在一個高高在上的座位上,海皇護衛隊排成兩列進行拱衛,而且直播鏡頭也並不敢一直往他身上放。
結果墨菲就看見了觀刑。
人魚的社會結構和人類不一樣,他們很直白、不虛偽,有能力的人就是有權力,被依法處刑的人也可以全程公之於眾。
卡羅爾被判的是背叛大罪,他要被摘除聲帶和一根尾筋。這意味著,他以後將不能發聲,游泳也將受到妨礙,差不多形同半個廢人了。
而飛魚則被判的是做偽證,好像是要在水牢裏關個幾年了。
行刑前,卡羅爾一臉頹廢和絕望,被押送過去的時候還跟人求饒,但這顯然沒有什麼作用。
他們將他固定在椅子上,打上了麻醉針,接著專門行刑的人魚就過去了。
再然後,畫面就切走了,血腥暴力的東西不宜播出。
墨菲看得津津有味的,接著突發奇想,用手寫板問黑髮人魚:“背叛罪都是這樣處理的嗎?”
黑髮人魚點頭。
墨菲接著道:“我是說,另一種背叛。比如以諾的老婆出了個軌什麼的……”
黑髮人魚嚴肅地說:“這個也是背叛罪,但是適用於第二條,要進行化學閹割。”
墨菲咂了一下舌。
之後的幾天,墨菲準備手術。
以諾一直沒有在他面前現身,但墨菲清楚的知道他來過。
要不是以諾來過,這裏的醫生怎麼會定時地噤若寒蟬,黑髮人魚又怎麼會對自己這麼恭敬,好像是在招待國賓似的。
但以諾不露面,大概是在鬧彆扭吧。
墨菲等啊等的,就等到了上手術臺的日子。他被麻醉了之後,上了氧氣機,推進手術室裏,大家都以為肯定失去意識了。
但墨菲沒有,順便用眼角的餘光看到了隔著一重玻璃,後面就是以諾。
以諾沉默地呆在那裏,看完了手術的全程。
手術結束以後,墨菲又被觀察了一陣子,就被送到了白露宮——那可能是專門建造來招待人類使者的地方,整體就像一個大碗倒扣在海裏,裏頭全是從海面上引來的空氣。
當然,住久了,感覺也和水牢差不多,因為都是空間狹小、透氣性差。只是外觀上要好看很多。
墨菲住在其中一個臥室裏面,躺了一會兒。
以諾就坐在旁邊,全程沉默地凝視他。
過了不知多久,以諾低下頭,指尖輕輕在墨菲臉上滑動,然後撥開他的額發,低聲說:“對不起。”
墨菲假裝自己突然醒了,費力地想轉動自己被固定住了的脖子,看向以諾。
墨菲說不了話,就眨巴眼睛,對他笑了笑。
以諾凝視了他一會兒,說:“我知道你被通緝,但我一直沒有在意,都是我不對。墨菲,住在這裏。我不會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了。”
啊,墨菲就喜歡聽這個男人說“對不起”的樣子:眉頭蹙在一起,臉上帶著難過的表情。
像這種高傲的男人,只可能設法補償,不可能報以感情。他如果不是愛一個人愛到快不行了,是不可能當面道歉的。
墨菲伸出手,將以諾的手掌牽過來,在掌心上一個字一個字地寫:“你要賠我。”
以諾說:“你想要什麼,我都賠給你。”
墨菲眼中帶笑,寫道:“要你的靈魂屬於我。”
以諾深深地看著他,微微垂下眼睫,輕柔地說:“好。”
墨菲笑彎了雙眼,他彷彿又看見了一枚神格碎片落入自己的掌中。
但他暫時不準備走了,因為他就想看以諾向自己道歉的樣子了。如果以諾現在有雙腿的話,墨菲還想看看他下跪道歉的樣子。
但目前看來是不可能了,誰讓以諾這回是個人魚呢。
而且還是人魚裏的老大。
盛夏之夜,以諾要升上海面,代表所有海中的生物向海神進行禱告。
他的歌在這一天會傳遍海底,儀式結束的時候,月相的變化會影響未來一整年人魚的政策。據說大祭司的歌加持有海神的力量,所以能影響海潮的漲落、洋流的遷移、萬物生機的煥發,是人魚社會裏傳說中的“頌神歌”。
墨菲心說那是當然的,以諾的神格,哪怕是碎片,想展現出毀滅一個位面的實力都是很輕鬆的。就他的神格力量而言,在什麼樣的世界裏都不可能平庸。
這場儀式會持續三天三夜,墨菲雖然去不了,但是能躺在白露宮裏聽見。
他聽見了以諾的吟唱,那個聲音宏大而磁性,根本就是那天暴風雨裏和他合唱過的聲音。
原來那天就是以諾躲在暗處合唱,以超然的力量平息了那場風暴。他回過頭還裝不認識呢。
頌神歌結束以後,儀式接近尾聲,墨菲聽見人魚們在外面發出愉快的哼唱聲。
居然像是有成千上萬的人魚在那瞬間出水吟唱,歌聲凝聚在一起,竟然覆蓋了海潮、停滯了行雲,像要穿透世上所有生物的三魂七魄。
黑髮人魚也來到了窗邊,忍不住輕聲合唱。
墨菲用手寫板問:“是什麼月相?”
“是楓之月。”黑髮人魚說,“今年是繁殖的季節呀。”
墨菲認為所謂的“繁殖季節”,就是指人魚要開始忙碌的養殖生涯了。他們管轄著所有領海,當然也關心一切海洋生物的繁衍生息。
但萬萬沒想到,這居然也是人魚的發情季節。
是的,人魚的發情是受控制的,不像愚蠢的人類那樣一年四季不受控。但智慧生物的共同特點是,發起情來胡作非為,各種體位嘗試一遍,跟自己的伴侶直接請上一個蜜月假,然後整個月都可以過得異常淫亂。
沒兩天,黑髮人魚也直接請假了,臉上帶著幸福的紅暈。
換了一個不需要請假的老奶奶人魚過來照顧墨菲。
墨菲問:“以諾在外面幹什麼呢?”
老奶奶說:“大祭司需要尋找伴侶了。”
墨菲笑了一下:“就以諾那個冰山樣子……指望他主動出去找老婆嗎?”
“不,祭司的伴侶是由鮫珠指定的。”老奶奶解釋說,“能讓鮫珠發生反應的人,就是祭司的下一任伴侶。神的旨意是不會出錯的,他們會組成世界上最美滿的家庭,然後誕下下一任祭司。”
“哦。”墨菲心道:那可不行,以諾是我的東西,不管是身體還是靈魂。他要是被其他人得到了,我可是會生氣的。
他接著看新聞,見到很多人魚在這個月都完全不工作,到處在找自己下半生的伴侶。
他們通宵達旦地吟唱,找到一個最契合自己的調子以後,就去開房——雄性人魚會進行求偶的舞蹈,有點類似於人類下跪求婚的儀式,要是對方答應了,就可以去登記結婚了。
墨菲看見過人魚的這種舞蹈。人魚本來就是很美的生物,當他們為了求偶而極盡所能地表現自己的美態時,就更加犯規了。
墨菲就好奇像以諾這種冷酷的男人,也能跳出騷包的舞來?
他非常不信。
這天晚上,以諾終於回到白露宮了。
他好像剛結束了公事,一副很疲憊的樣子,從水中上到地面上,渾身還是濕漉漉的,身上很輕的絲袍完全貼在肌膚上,泛著微光。
墨菲就喜歡好看的男人,掏出手寫板道:“晚上別走。”
“嗯。”以諾應了一句,將衣服脫了,擦拭著身上的水珠,“你感覺如何?”
墨菲寫道:“我很好。我聽說你在外面找老婆。”
以諾將身上擦乾,靠坐在墨菲床邊,一股潮水和草木的特殊味道湧了上來。以諾說:“我沒有那個打算。”
墨菲繼續寫:“聽說你找老婆全靠鮫珠……”
他沒寫完,以諾就說:“那是舊俗,和我無關。”
墨菲笑著寫:“真的不找老婆嗎?我想看你跳舞。”
以諾怔了一下,目光在墨菲臉上停留片刻,又垂下頭看手寫板,遲疑道:“我……不太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