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霜之息

　　最後，墨菲不但成功拿到了好幾片以諾的龍鱗，還讓他住進了自己的王宮。

　　世界上還有比這更一石二鳥的事情嗎？

　　有的！

　　那就是幾天之後的宮廷宴席上，當兩國的使者上來祝賀的時候，墨菲給他們各自送了一份小小的禮物。

　　當使節打開包裝精美的天鵝絨盒子時，就見到裏面躺著一片完整的銀色龍鱗——鋒利、閃亮、光滑而美麗非常。

　　墨菲很和善地說：“除了精金以外，這些龍鱗的堅硬程度比世界上所有金屬都要高，目前卻沒有任何工匠能將它製成盔甲或武器。這片龍鱗，朕就贈予各位，作為小小的紀念品吧。”

　　但幾個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他們知道，這不僅僅是單純的示好，也是示威！

　　時下的貴族風俗，關係最好的兩人會互相贈送自己的親密之物，包括小時候褪下來的乳牙、第一次使用的騎士劍。

　　弗洛達的國王是在宣稱，他已經和巨龍的關係好到了這種地步！

　　巨龍的威懾力，讓許多人都開始重新衡量國王的軍事力量。因為目前為止，巨龍剛剛橫空出世兩個月，各國都還沒有任何解決方案能夠在戰場上對抗巨龍。

　　那畢竟是成年銀龍啊，總等級25級起步的超凡生物。

　　在這個魔法力量低微的時代，根本沒有人類是他的一合之敵；就算想用人海戰術來解決，恐怕起碼也得要一萬人的軍隊來嘗試。

　　更何況他看上去能夠操縱雲霧和暴風雪，如果他在兩軍對壘的時候使用這個能力，那麼能造成的破壞級別就不是一萬人的軍力可以媲美的了……

　　弗洛達的王宮設立在一座靠山的城堡當中，裏外總共有三座城牆，算是分別劃分出了王宮、行政區和居民區。

　　墨菲日常的起居是在他的楓葉宮裏，而他給以諾安排的住所就是裏頭的偏殿。老實講，那個地方應該是為王后準備的，但誰讓墨菲至今沒有王后呢。

　　而銀龍果然是對人類社會和政治結構沒有半點興趣，不置可否地就在那裏住下了。

　　墨菲身邊親近的臣子都已經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這導致侍從們每天都戰戰兢兢，開始訓練“走路沒有聲音之術”，活像是一不小心發出聲音，就會被巨龍吃掉似的。

　　這可能也是因為巨龍的食量確實駭人吧。

　　用體重來算的話，以諾每天能吃掉相當於自己龍形的體重15%20%的東西。

　　他並不是完全吃肉，也吃素，有時候還吃金屬礦。龍的食譜很廣闊，飲食均衡能幫助他們的鱗片長得更堅韌、更有光澤。

　　而且，他總是先用龍息把東西凍一下再開口。楓葉宮中間的楓樹已經因為龍息經常的洗禮，被徹底轉變成了霜白色的晶體，就像藝術品一樣立在那裏。

　　這其實是巨龍中很常見的進食習慣，但卻把人類統統都嚇壞了。

　　連帶反應是，他們對國王更加崇敬了，已經達到了狂熱崇拜的地步。

　　不知道是誰，還傳出了“國王將會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龍騎士”的謠言，把故事也編得有模有樣的。

　　墨菲：噗！

　　好像也沒有毛病。

　　還好以諾從來不樂意聽人類之間的對話，龍太高傲了。

　　墨菲每天都在固定的時候和以諾進行交流。

　　他們漸漸熟悉了起來，像一對朋友那樣說話和討論知識。因為墨菲並沒有什麼私人時間，所以也沒機會和龍的生活習慣發生衝突。

　　大約只有吃完晚飯到睡覺之前的幾個小時時間裏，墨菲會在私人書房裏看書。

　　這個時代雖然說沒有什麼理論上的知識能夠讓墨菲學習的，但每個位面總會出很多的藝術品。藝術能夠反應一個文明發展的不同時期，人性的根本部分，還有很多思想的閃光點。

　　最近他就在讀吟游詩人的創作，有的時候會讓國王樂隊來給他演奏一下。

　　相較之下，他的龍真是個老學究，而且還是純理科方面的學究。一切人文科學都沒辦法讓他動一下眼皮。

　　也就是每隔十天的新題目能讓他顯得比較有興趣了。

　　他們的比試一直不分勝負，因為每一道題他們雙方都能最終得到結果。

　　這也意味著：龍可能還得在王宮裏住一陣子了。

　　有一天，墨菲跟他探討了一個問題到一半的時候，首席大臣告罪進來了，說是有一件急事需要國王來處理。

　　——是獅家的老家主，他因為冬狩而著涼，並不幸在這時病死了。

　　墨菲要提前準備一下第二天的慰問和悼念。

　　等他重新回來休息室的時候，看見銀龍竟然還在。

　　以諾將演算紙都收在一起。他正在看墨菲手寫的草稿，見到墨菲回來後，說：“又在玩無趣的人類政治遊戲嗎？”

　　墨菲說：“我可是覺得很有意思的。”

　　他收拾了一下東西，準備睡前看的最後兩頁紙。

　　按照往常的習慣，以諾應該就冷漠地走掉了。

　　但以諾看了他片刻。

　　天色已經很暗了，燭火被籠罩在玻璃裏，折射出很迷離的光暈。墨菲低著頭，將自己的草稿都收攏到懷裏——雖然面容在燭光裏模糊了，但依然有種遺世而獨立的獨特氣質在。

　　“如果你把精力放在更合適的地方，也許會取得不朽的成就——不止是凡人領域的成就。”以諾突然開口說，“但你選擇了毫無意義地與人爭鬥和內耗。”

　　墨菲抬頭看了他一眼，有點詫異他的話。

　　想了一會兒，墨菲說：“未必是毫無意義的。真正不朽的事業不一定只是探索和發明，我可是在做重要的先期準備……你覺得一個一千年的文明國度怎麼樣？”

　　“一千年的王朝嗎？”以諾說，“這就是你的目標？”

　　墨菲笑道：“不，也不是指單純的王朝。我需要的是一千年以後，世上所有人都能吃飽，因為一千年前我們引進和研究了世界上所有糧食種子；一千年以後所有的小孩都受到公平和高尚的教育，因為一千年前我們抹平了貴族的特權，平等了所有的人種；一千年以後，每一個罪犯都會被繩之以法，得到公正的裁決，理解自己的罪行並且真誠地懺悔，因為一千年前我們就埋下了法治的種子，讓所有人有法可依，認可了法律的權威……我知道你喜歡不朽的宇宙真理，但是不朽的文明精神不是也很有挑戰性嗎？”

　　他絮叨了一會兒，突然打了個哈欠，就對以諾說：“不說了，好困。晚安。”

　　他走後，以諾仍坐在那裏，看了一會兒手中的草稿，食指輕輕地劃過墨菲留下的字跡，好像突然陷入了思索當中。

　　次日，獅家的話事人病逝的消息，就傳遍了貴族階層。

　　作為國王，墨菲提前出發，到了獅家的城堡進行慰問和悼念。

　　三天以後的葬禮結束後，獅家新的繼承人法蘭西斯送走賓客，和國王進行了長達一天一夜的密談。

　　法蘭西斯是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和他父親一樣，長相並不算出色，能力也不是特別突出，但是正義感特別強烈。據傳，他父親死前留下的家訓就是：只做正確的事情。

　　“父親本來不支持你，”法蘭西斯說話很直白，有股不怕死的英雄氣魄，“因為你讓敵對國家的軍隊駐紮在我們弗洛達的領土上，他非常生氣，命令第二軍團按兵不動，誰也不幫。但是後來你從貴族的手上奪走了土地的分封權，所有人都很憤怒的時候，父親又突然不生氣了。他說你在做正確的事情。”

　　接著，他單膝跪在了墨菲的面前，仰起頭很從容地說：“我，法蘭西斯•克利普斯，克利普斯省、馬蹄省和鐮湖省的領主、第二軍團元帥，願意奉你為弗洛達的國王。我將恪守對君主的忠誠，直到你背叛你的國家和人民，或者直到我的生命走到盡頭。”

　　他可能是這一代青年人當中，唯一一個能在國王的真容面前保持鎮定的人了。

　　……雖然後來坊間流傳，說他是個嚴重的臉盲症患者，分不清人臉和土豆的那種。

　　這一天的事情非常多，墨菲忙到了半夜三更，然後又得馬不停蹄地趕回皇宮，準備第二天冊封法蘭西斯襲爵的儀式。

　　晚上，他就趴在書桌上睡著了，手頭的羽毛筆在桌上畫出一道痕跡，墨水還沾到了臉上。

　　這裏並沒有人類敢出沒，就只剩下以諾能挽救一下國王的形象了。

　　以諾單手就將他拎了起來，就看見墨菲竟然還沒有醒。

　　“人類？”以諾蹙了一下眉，揪起墨菲的衣領，動作有點粗暴地擦他臉上的墨蹟。

　　“哼，龍類……”墨菲就迷迷糊糊地哼唧了一聲表示抱怨，然後自動調整姿勢，將頭埋在以諾肩膀上蹭了一下。

　　以諾說：“醒醒，喊你的騎士帶你去睡覺。”

　　墨菲勉強扒開一點眼皮，看見以諾的面孔就又馬上閉上了，還把他抱得更緊了點，同時抗議道：“你比他好看，我就要你。”

　　以諾：“……”好看、漂亮？

　　他發現自己竟然已經習慣了被這個人類這麼說。

　　明明人類和巨龍的審美是差別很大的，就像以諾並不理解墨菲的騎士們對墨菲的癡迷，他從前也不認為墨菲是真心覺得自己好看，他只不過懶於反駁墨菲的話而已。

　　此刻，墨菲徹底睡著了，發出了細微的鼾聲。

　　以諾抱著他，一時間有點不知所措，將雙臂舉得遠了點，觀察了一下墨菲的睡姿。

　　這個人類雖然很狡獪，但是他很輕，骨頭又很脆，肌肉也軟綿綿的，一不當心就能被龍捏死，必須要輕拿輕放才行——唉，可以說是非常麻煩了。

　　“一百年的壽命，一千年的國度麼。”龍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