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霜之息

　　在這名怪異的老人的帶領下，墨菲和他的騎士們行走在被風雪掩埋的小徑上。

　　騎士問：“你要帶我們走到哪里為止？”

　　老人卻沒有回答，只是自顧自在前面走。說來很奇怪，他身形單薄，看上去眼神也不好，但偏偏在大雪中走得很穩當，甚至也沒有絲毫疲憊的樣子。

　　幾個騎士面面相覷，有點擔心這條路是否安全。

　　就在忠犬埃爾默準備和墨菲商量這事的時候，一陣突如其來的狂風湧了過來。

　　雪白的迷霧瞬間遮蓋了所有人的視野，凜冽的寒風像刺骨的鋼刀，極端的低溫甚至在短時間內將所有人的靴子凍結在了雪地裏。

　　他們動彈不得，也看不見眼前的東西，但能聽見一種怪異而厚重的聲音，有點像蛇類在“嘶嘶”作響，又有點像野獸的喉管裏發出的低沉呼吸。

　　緊接著，在迷霧變幻的短暫間隙裏，有什麼東西在一瞬間出現又消失，就像氣泡折射出五彩斑斕的色澤一樣，留下霓虹般的幻影。

　　“人類……闖進了我的領地。”一個低沉的聲音如是說。

　　伴隨著這個聲音，首先讓人類看見的，是整齊而尖銳的牙齒，但又瞬間消失在了迷霧裏。

　　然後又是一排細密的銀色鱗片，乍一看去就彷彿是雕刻出來的一般，整齊而完美，但同樣又很快地被遮擋了。

　　跟著，一隻強健有力的龍爪，攔住了他們的去路，隨之而呈現出來的是巨龍的腹部，霧氣消散時，那些鱗片再次掠過了彩色的反光。

　　他們向上看去，見到龍的下頷慢慢地出現，繼而是吻部，然後是一對淺灰色的龍瞳——狹長而豎立著的瞳仁正散發著強大的力量氣息。

　　龍的整個上半身出現了，修長的脖頸正環繞過來看著這些人類。一對白色的龍翼貼服在他的背上，那脊背就像雪山的峰巒，上面整齊的行鰭和背棘又像劍的鋒刃一樣，呈現出錚亮的輝光，隨著龍的動作而發生抖動。

　　這時，雪白的霧氣終於慢慢地消散開了。只有龍在呼吸的時候，吻部會偶爾出現繚繞著的雲霧，而且散發著清新的雨水氣息。

　　這條龍將他們圈在自己的兩爪之間，一條修長而有力的長尾環繞過來，完全地阻攔了他們後退的道路。

　　龍說：“那麼……我假設你們不是作為食物到來的。”

　　騎士們無比緊張，抽出了自己的佩劍，將墨菲保護在中間。

　　這時，就聽見墨菲用讚歎的語氣說道：“你……好漂亮啊！”

　　墨菲覺得很神奇，為什麼以諾不管是什麼種族、什麼形態，都能這麼漂亮，而且正好戳中自己的點呢？

　　墨菲就繞開了騎士們的保護，上前一步，將手直接放在了龍胸前的鱗片上，還上下撫摸了兩下。

　　騎士恐懼地說：“陛下！”

　　而龍也像是有點不適應似的，下眼瞼眯了起來，略微抖動了一下胸口，就後退離開了墨菲的掌心。

　　平心而論，這確實是一頭漂亮到了極點的銀龍。他應該已經進入成年期一段時間了，體態非常標準，達到十幾米多，不知有多少噸重，讓人必須要竭力仰望才能看見他的下巴。

　　——但是講道理，就算人家再漂亮，也不能第一次見面就上手襲胸啊。

　　也許是作為懲罰，銀龍的長尾略作掃動，就將幾個騎士推開了，就像彈開桌面上幾個小棋子一樣輕鬆。騎士們倒了一地，卻見到國王就在龍的面前，他們就不敢輕舉妄動。

　　這時，墨菲說：“我可以收藏你的鱗片嗎？”

　　“不可以。”銀龍冷酷地說，“人類，你最好將自己的來意說明，否則的話，我會將你當做獵物來處理。”

　　墨菲不無遺憾地歎了口氣，然後說：“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弗洛達的現任國王，蓋烏斯一世，你可以叫我墨菲。”

　　銀龍“唔”了一聲。

　　墨菲道：“按照禮儀，你也應該告訴我你的名字。”

　　銀龍冷冷道：“我沒有這個打算，人類。”

　　“那好吧，銀龍閣下。”墨菲說，“我希望你能夠解除這個地方的冰封效果，讓這個金礦解凍，我的人民需要這裏的工作和收入來源。”

　　銀龍說：“據我所知，人類正在進行戰爭。這個地方是我的領地，我拒絕人類在這裏進行愚昧的爭鬥，或者別的什麼毫無意義的事情。”

　　他的傲慢如有實質，而且很明顯並不待見人類。於是騎士們更為緊張地看著國王，隨時準備將墨菲給救出來。

　　但墨菲這時笑了，說：“但是你雖然冰封了整個地方，卻沒有傷害到任何一個人類，不是嗎？相反的，你的行為讓軍隊無法入駐，也就讓戰火無法波及到這裏，很多人因此提前離開了赫爾利的領地，反而沒有被捲入戰爭。”

　　銀龍：“唔。”

　　“我知道，銀龍族類以高尚和公正而著稱，你的行為是另一種意義上，對你的領民的保護。”墨菲又說，“那麼，起碼我們有一個目的是一致的：我希望儘快結束戰爭，而你則希望領地維持和平。”

　　銀龍說：“這是我的領地，和人類沒有關係。”

　　他表現出來的真是教科書般的“目中無人”。

　　龍都是無比傲慢的生物。從他們出生開始，傳承的記憶就能告訴他們自己的地位、世界的基本情況，他們都知道自己是世界上最強大的物種——或者成年後就能是。在他們的觀念裏，天生就沒有別人的位置，只有一個以自我為中心的圓圈而已。

　　於是墨菲琢磨了一下，換了一個說法：“那麼，銀龍閣下，你應該也不希望接下來還有軍隊入駐你的領地，打擾這裏的平靜吧？”

　　銀龍的喉嚨裏繼續發出低沉的氣息，他微微低下修長的脖頸，直面著墨菲。他說道：“還會有不怕死的人類？”

　　“如果我在這場戰爭裏失敗，就還會有。”墨菲微笑道，“當然，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我能夠允諾你這片領地的安全和平靜，銀龍閣下，但是作為回報，我還是希望金礦的開採權能落在人類的手裏。你作為巨龍，應當也不希望空有寶山，卻不能變成金燦燦的錢幣吧？”

　　銀龍不置可否：“說下去。”

　　墨菲說：“綜上所述的話，我們的利益其實是一致的。我需要勝利，然後才能保證你的平靜；而你需要開放這座金礦，然後我會付給你相應的報酬。”

　　銀龍的嘴角咧開，露出裏面雪白的牙齒，依稀像是個嘲弄的笑容。他說：“胡攪蠻纏的人類，你想要欺騙我幫助你贏得戰爭，還想要我領地上的金礦？”

　　墨菲笑了起來，爽朗地說：“我可沒有。我最想要的是你的鱗片，你真漂亮。”

　　毫無疑問，這個回答肯定是大大出乎了銀龍的預料，以至於後者的動作也突然停住了。他用收縮起來的狹長瞳仁觀察了墨菲片刻，又說：“不，我並不想要金礦。”

　　他沉吟了那麼一會兒，呼吸間噴出的霧氣像輕柔的風，繞著墨菲行進了一圈，留下輕微的雨後的芬芳。

　　龍說：“你想要替我開採金礦，我可以允許你。不過，你得用更珍貴的東西來交換。”

　　墨菲問：“你想要什麼？”

　　“什麼是你所謂的‘國家’裏，最珍貴的東西？”龍問。

　　“當然是我啊。”墨菲還戴著面具，仰頭看著龍，笑眯眯地說，“我就是這個國家的珍寶，也是象徵，也是意義所在。”

　　厲害的事情發生了：

　　騎士們紛紛露出了理所當然的表情，好像墨菲說了一句天經地義般的大實話！

　　然後銀龍就沉默了，看了墨菲兩秒之後，說：“你確實應該是人類當中罕見的美人，但是——”

　　“謝謝，你也是龍類當中罕見的大美人。”墨菲笑道。

　　龍的下半句話就突然說不出來了，他又可疑地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那麼好吧，你可以用知識來進行交換。”

　　墨菲說：“什麼樣的知識呢？”

　　“藝術、宗教、星座學，魔法也可以。”銀龍說，“但我不喜歡人類的家譜、歷史和社會，那種毫無意義的虛擬東西，不值得我多看一眼。如果你的國家有一個偉大的圖書館，那麼最好將那個地方搬空，我會派遣僕人按時過去。”

　　“用知識來換取金礦的開採權嗎？真是個公平的交易。”墨菲欣然應允道，“看起來，你是個好學的學者。我也去過很多地方，你對地理知識感興趣嗎？”

　　銀龍很平淡地說：“地理？當你一覺醒過來，山川更迭成河流，海洋被填成田畝的時候，你也不會在意這些東西。人類是短暫且渺小的，但你們的思想能在某個瞬間迸現出永恆的火光……也算是我無聊的時候，還算不錯的消遣之物。”

　　“好啊，沒有問題，我會在七天之後，派我的騎士送出你想要的書籍，就到這個地方來。”墨菲和善地笑了，兩眼微微眯起，“——只要赫爾利家的人沒有橫插一腳，我保證我們的交易就能順利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