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看見秦晴跑向自己這裡的時候，聞煜風在覺得意外之外，無法否認的愉悅情緒瞬間漲滿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忍不住踏前了一步，走出了晦暗的樹影兒。

　　同時，秦晴也在他的面前停了下來。

　　女孩兒細細的呼吸有些促然，白皙的臉頰透著嫣粉。

　　「聞煜風……」

　　秦晴鬆了口氣，仰起頭看著站到自己面前的個子高高的男生——

　　「你跟我一起回家吧。」

　　站在她面前的聞煜風卻沒說話，隻垂眼一瞬不瞬地望著她。

　　秦晴猶豫了兩秒，有些無措地眨了下眼。

　　「你手臂上有傷，自己走不方便……」

　　聞煜風的薄唇微微翕動，他似笑非笑地低眼瞧著面前有點不安的女孩兒，聲線微啞：

　　「帶我上車，不怕你二哥訓你嗎？」

　　「……」

　　秦晴的小臉微微皺了下，然後她搖了搖頭，抬手拉住了聞煜風的左手。

　　聞煜風眼神一動，壓下了視線——

　　女孩兒的手跟她的人一樣嬌小，手指纖細，尤其跟他修長的指骨一比，看起來就更是讓人覺著可愛。

　　興許是握不住他整隻手的緣故，她隻攥了他的無名指與小指，拉穩了就往停在路邊的轎車走去。

　　聞煜風的眼神變了幾遍，才按捺住反手把人帶回懷裡的衝動。

　　而轎車裡面，從後視鏡觀察了全過程的秦昊沉著臉色，緊緊地盯著跟在秦晴那道修長模糊的男生身影。

　　——

　　儘管那男生低垂著眉眼，夜色也讓他看不清對方的神情，但秦昊還是本能地覺著危險。

　　類似於一種他家單純的妹妹把一隻凶戾的狼當成溫順的犬牽回家來的……危險。

　　而這種感覺，在兩人到了車前，他也看清了對方的模樣時，終於得到了證明——

　　這分明就是他們那天在綜合格鬥場看見的那個男生！

　　秦昊徹底變了臉色。

　　只是沒等他說什麼，秦晴拉開了後座的車門，探進一顆小腦袋來。

　　「二哥，如果你不願意載他，我會帶我同學打車回家的。」

　　精緻漂亮的臉蛋微微繃著，乾淨的眸子裡分明熠熠著「我很認真」這樣的意思。

　　「……」

　　秦昊都到了嘴邊的話音，不得不又咽了回去。

　　——

　　腦袋被門夾了他也不會讓這個人跟他家小晴一起單獨回去的！

　　秦晴見秦昊妥協，眼角軟軟地彎了下來：

　　「謝謝二哥。」

　　說完，秦晴就退了出去，讓車外站著的男生先上了車。

　　聞煜風幾乎是一俯身進了車門的時候，就感受到了從駕駛座旁的中央後視鏡反射來的不善目光。

　　他薄唇一掀，坐進了車裡。

　　秦晴知道聞煜風右手不能使力，主動幫他關好了右側的車門，然後才從車後繞向左側車門去。

　　便在此間安靜得近乎死寂的車廂裡，聞煜風望著外面走近車門的女孩兒，低聲一笑——

　　「謝謝二哥。」

　　「…………」

　　駕駛座上的秦昊身形一僵，反應過來差點氣炸——

　　「你叫誰二哥——」

　　話音還未完全出口，左側車門被秦晴拉開了。

　　女孩兒嬌小的身形鑽了進來。

　　似乎是聽見了點餘音，她還不解地眨了眨眼，看了看前面那個，又看了看自己旁邊似笑非笑的聞煜風。

　　秦晴一邊坐進車裡一邊回想了下剛剛暴躁的餘音，然後她皺了皺眉。

　　「二哥。」

　　雖然沒有具體說什麼，但意思卻已經很明顯了。

　　秦昊：「……」

　　他強行壓回了未竟的話語，臉色通紅，差點憋出內傷來。

　　過了兩秒，秦昊惡狠狠地從後視鏡瞪了聞煜風一眼，啟動轎車駛了出去。

　　…………

　　轎車裡一路安靜，直到停到了秦晴奶奶家的樓下。

　　秦昊面無表情地從後視鏡看了一眼。

　　「小晴，你先回家，我送你同學。」

　　正準備開車門的秦晴動作一頓。

　　到此刻她才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沒交待兩個人就住一層的事情。

　　秦晴遲疑了下，還是開口了，「二哥……他也住在這棟樓裡的。」

　　「……」

　　秦昊額角一抽，表情不善地轉了回來。

　　「也住在這兒？？」

　　每一個字音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似的。

　　秦晴暗自吐舌，飛快地推開車門跳下車，然後跑到另一邊幫聞煜風打開了車門，將人拉了下來。

　　那急切的模樣就好像是生怕她二哥把人給載走然後毀屍滅跡了似的。

　　站到車旁的聞煜風被女孩兒逗得低聲笑了下。

　　秦昊終於也壓不住火了，解了安全帶就下了車，駕駛座一側的車門被他重重地甩上。

　　然後他大步地繞過車頭，陰沉的表情在這夜色裡看起來格外可怖。

　　秦晴也被嚇了一跳。

　　——從小到大，她還從沒看見過她二哥這麼嚇人的表情。

　　叫人忍不住想拔腿就跑的那種。

　　只不過秦晴此時此刻的本能反應，卻不是別的，而是毫不猶豫地伸開了纖細的手臂把聞煜風攔在了身後。

　　她這動作一出，不只是迎面的秦昊和她身後的聞煜風怔住了，連她自己都懵了一下。

　　……這種應激反應好像有點奇怪？

　　但是來不及想清楚原因，秦晴就梗起了細細的頸子，仰起小臉來看向秦昊，眼神還有點無辜。

　　「二哥，他手上還有傷呢……你別嚇著他。」

　　秦昊回過神，差點氣岔了氣。

　　——

　　他真想拎著他的堂妹好好看看身後站著的那個男生——就那副深沉狼性的眼神，他能嚇著他？？

　　只怕沒等自己做什麼，就要先被這隻狼把他家小晴叼起來拖進窩裡了！

　　但眼見著秦晴把護崽兒的架勢都拿出來了，他也沒法再逼，只能抬起視線睖向那個比自己都高了一些的男生。

　　「你要是敢對小晴做什麼……」

　　餘音未盡，秦昊臉色冰冷地轉身回了車裡。

　　等秦昊的轎車尾影兒都見不著了，秦晴才鬆了口氣，把擎得有點酸了的小胳膊放了下來。

　　她心有餘悸地皺著鼻子轉回身：「聞煜風，你沒事吧？」

　　「……」

　　只是秦晴還沒說完，剛轉過身去，便見面前的男生已經邁開了長腿，先一步往樓內走。

　　秦晴站在原地一懵。

　　……是生氣了嗎？

　　她有些不解地皺著眉，快步小跑地跟了進去。

　　而一直進到電梯梯廂裡，男生都是一言未發地站在女孩兒身前。

　　背影一如往常的修長挺拔。可若是仔細觀察，便能看得出那微繃的背脊和插在衛衣口袋裡攥緊的左手。

　　——他在壓抑著某種躁動了一晚上、好不容易按捺下去卻又被女孩兒輕易勾起的情緒。

　　直勾勾地盯著電梯梯門的眸子黢黑深沉，內裡情緒翻湧滔天，像是能把這金屬的梯門都燒出兩個窟窿來。

　　聞煜風左手緊緊地攥著，同時一遍一遍地安撫心裡那隻凶獸。

　　她才十五呢，聞煜風。

　　做人總得有點底線和良知……對吧？

　　就這樣，電梯門打開了，男生僵著背脊往外走。

　　然後他聽見女孩兒在身後小小地低呼了聲。

　　聞煜風眼皮一抬。

　　眼前黑得很。

　　——縱使他夜視能力極好，在這種情況下也只能見著模糊的牆形。

　　而他身後的女孩兒顯然沒這種能力，更沒這個膽量。

　　秦晴猶疑試探地邁出了電梯。

　　等梯門合上，燈光離去，眼前和身周就徹底是一抹黑了。

　　「是……燈壞掉了麼……」

　　秦晴有點怕黑，微微抖著聲兒問。

　　聞煜風原本準備帶著自己基本成功按捺下去的勝果直接回家，可一聽女孩兒那細細柔柔的聲兒，他幾乎就能想像出她可憐巴巴的小模樣來。

　　一想著了，聞煜風就覺著心上像是被什麼小貓爪兒不輕不重地撓了一下似的。

　　麻酥酥地癢。

　　黑暗裡男生的身形更僵了。

　　而對於這一切毫無所察的秦晴只是徒勞地睜大了漂亮的杏眼，同時小心地往牆角貼。

　　纖細的手腕也摸了出去。

　　她被這似乎沒個盡頭的黑暗嚇得不輕。

　　「聞煜風……」

　　再開口時，女孩兒的嗓音愈發地低軟了，讓人想起那種縮成一團毛球的小動物。

　　「你、你還在嗎？」

　　軟糯的聲線喑啞且微顫。

　　「……」

　　聞煜風在心裡低罵了聲。

　　他舔了下乾澀的唇，轉過身去一把拉住了女孩兒的手腕，然後直接將人推到了旁邊的牆上。

　　他順勢欺身上去，彎腰一直俯到了女孩兒的頸旁。

　　「甜甜……」

　　灼熱得近乎燙人的呼吸拂在女孩兒的頸邊，空曠的電梯間內微震的聲音沙啞低沉——

　　「你該怕我的。」

　　秦晴懵了一下。她眨了眨眼。

　　拉近的距離因為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沒有給她帶來任何窘迫的感覺。

　　而這人身上淡淡的薄荷煙草的氣息，此時在這靜謐的黑暗裡，也隻讓她覺著安心。

　　連之前的那點恐懼都已經在心裡散去。

　　於是她不解地側了下頭。

　　「我為什麼……要怕你啊？」

　　女孩兒細細的聲就那樣毫無防備地貼著耳側響了起來，聞煜風眼神一暗，喉結跟著滾了下。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許久後才啞聲低笑——

　　「因為你根本不知道…………我現在在想些什麼。」

　　秦晴一怔，還想再說些什麼，卻感覺貼近的呼吸猝然離開。

　　而與此同時，她手腕一緊，被離開身體的那人一直牽著向黑暗裡走去。

　　片刻之後，聞煜風停了步伐。他攥著女孩兒的手扶到了門把手上，然後鬆開手上抬，按響了門鈴。

　　沒等秦晴反應，他便轉身往相反的自己家的方向走。

　　聞煜風停在了門外，一息不動，直到身後不遠處的光亮打開，又關合。

　　他舒了口氣，側回身靠到了牆上。

　　線條淩厲的下頜揚了起來，素來深邃黢黑的眸子裡帶著些茫然的情緒，望向虛無黑暗的空氣。

　　就在最萬籟俱寂的時候，他身旁自己家的防盜門忽然「哢噠」一聲輕響。

　　倚在牆上的男生面上的神色驀然被警惕取代，銳利的光色在他瞳孔深處一掠而過。

　　聞煜風瞬步後移，同時雙手攥拳前提，他神情冰冷地緊盯著房門。

　　一絲光線從門內投下，繼而逐漸拉開。

　　斜靠在門框上的男人的身影露了出來。

　　看清那人模樣，聞煜風一怔：

　　「——小叔？」

　　…………

　　秦晴剛進了家門，就先聞見了撲面而來的雞湯的香氣。

　　「奶奶，你熬雞湯了？」

　　秦晴好奇地問道。

　　過來開門的秦奶奶笑眯眯地應聲：「不是雞湯，我做了雞湯粥，不過單是做粥前的原汁雞湯就熬了兩個多小時呢，絕對入味。」

　　秦奶奶一邊說著，一邊反身去廚房料理。

　　「你們現在學校裡課業這麼重，一個個身體虛得不得了。我可得給我的甜甜好好補補才行。」

　　秦晴也跟了過去。

　　「果然是奶奶的手藝，聞著就很好喝。」

　　「那可不是。」

　　秦奶奶笑著應下了。「不過應該還需要十幾分鐘，你別急。」

　　秦晴乖巧地坐到了餐廳，漂亮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廚房：「我不急。」

　　十來分鐘後，令人食指大動的雞湯粥新鮮出鍋，秦晴剛準備拿起湯匙來，神色就一頓。

　　她猶豫地坐在那兒，盯著雞湯粥陷入了糾結。

　　「怎麼了？不好吃嗎？」

　　秦奶奶奇怪地問。

　　「不是……」秦晴糾結了會兒，還是仰起小臉，「奶奶，我能不能盛一些粥給別人啊？」

　　秦奶奶愣了一下：「嗯？這麼晚了，你想給誰送呢？」

　　秦晴：「就是住在對門的那個男生。」

　　秦奶奶動作一頓，跟著就皺起眉來。

　　「就是那個被小姑娘哭著追到家門口的？」

　　「……」

　　秦晴噎了一下，然後尷尬地點了點頭。

　　「你跟他認識？」

　　秦晴小心地點了下頭，「奶奶，他性格很好的。我之前剛去新學校，他幫了我很多次的。」

　　秦奶奶還是有些猶疑，只不過見秦晴目光殷切，也就沒說什麼拒絕的話。

　　「那我找保溫桶，你給他盛一些過去吧。」

　　秦晴眉眼一彎，「我就知道奶奶最好啦。」

　　「要是不答應，奶奶是不是就不好了？」

　　秦奶奶玩笑著走進廚房，「你個小沒良心的，淨學著胳膊肘往外拐了。」

　　「才不會呢。」

　　秦晴扒著廚房的玻璃推拉門的門邊，歪著腦袋笑吟吟地聽著。

　　沒一會兒，秦晴就拿了盛好的雞湯粥到了玄關。

　　這次她學聰明了，還翻出來個小手電筒，然後才推開防盜門。

　　「趕緊回來喝粥啊，不然會涼的。」

　　秦奶奶在廚房囑咐。

　　秦晴應著聲，關上了身後的門。

　　她走到了對門的門前，抬手按響了門鈴。

　　「……應該不會這麼早睡吧。」

　　秦晴小聲嘀咕著。

　　沒等她說完，防盜門被打開了。

　　一個陌生的男人出現在她的視線裡。

　　——

　　身材修長挺拔，五官深邃，眼瞳還帶著一點幽藍的色澤。

　　似乎是個……混血？

　　秦晴懵了一下。

　　……奶奶之前不是說，他自己一個人住的嗎？

　　沒等秦晴回神，那男人銳利而微涼的目光在秦晴的身上逡巡了一圈，最後落在那個保溫桶上。

　　男人唇線一掀。

　　「你找聞煜風？」

　　秦晴遲疑地點了點頭。

　　見這人一笑，她才發現這個男人和聞煜風在長相輪廓上似乎有一點相近。但是和她所熟悉的那個總也笑得疏懶散漫的男生不同，這個男人的身上似乎有一種……莫名的侵略性。

　　舉手投足都帶著「生人勿近」的煞氣似的。

　　正在秦晴糾結要不要把保溫桶遞給男人的時候，卻聽那個磁性的聲音再次響起。

　　「進來吧。」

　　「……謝謝。」

　　在這煞人的氣場下面，秦晴沒敢拒絕，提著保溫桶走了進來，然後乖乖地站到了玄關的牆角。

　　已經回到客廳的男人回頭看了她一眼，似乎要說句什麼。

　　然後秦晴就見著，他手腕上那個類似手環的東西閃了一下。

　　男人的劍眉一揚，抬起手腕來擺弄了下。

　　過了幾秒，他轉身向著廚房的方向走——

　　「我還有事。你在這兒等吧。」

　　秦晴應了一聲。

　　直到那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廚房門口，秦晴才突然後知後覺地回過神。

　　……他不是要走嗎？去廚房做什麼？

　　或許是拿點什麼東西？

　　諸般的猜測，在秦晴等了幾分鐘都沒等到那人出來之後，終於被悉數推翻。

　　而也是直到此刻，秦晴才突然想起——

　　似乎從她進門開始，除了說話，就沒聽見那男人有半點腳步聲……

　　連進廚房之後都是。

　　「……！」

　　秦晴只覺得渾身的血往上湧，雞皮疙瘩刷地一下集體起立，小臉上杏眼更是睜得溜圓。

　　過了好幾秒，她才僵著表情小心翼翼地走向廚房。

　　離著廚房門還有幾步遠的時候，秦晴的身形滯在了原地。

　　——

　　廚房內空無一人，外窗窗戶大敞，夏末的風帶著無盡令人的毛骨悚然的寒意灌了進來。

　　「……聞煜風！」

　　須臾後，房內一聲帶著哭腔的軟聲響了起來，秦晴抱住了保溫桶轉身就往臥室的大概方向跑去。

　　而與此同時，主臥的浴室裡，聞煜風的動作一頓。

　　——

　　他好像聽見了某人的哭聲？

　　……還是說已經想到出現幻聽了？

　　猶豫了兩秒之後，聞煜風伸手關了花灑，從旁邊疊好浴巾的架子上扯了條浴巾一圍，推門走了出去。

　　出了浴室他直轉客廳。推開臥房的門之後，對著空無一人的客廳，聞煜風無奈地歎了口氣。

　　……要命。

　　連幻聽都有了，這是真要瘋了吧？

　　這樣想著，聞煜風剛準備側過身直接回浴室的時候，就聽到房內有淩亂的腳步聲響起。

　　兩秒之後，從相鄰的側臥裡面跑出來的女孩兒帶著哭腔，抱著保溫桶直接撞進了他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