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又是一陣沈默,木條燃燒有種輕微的啪啪的聲響,像是木紋被扭曲爆裂開。
「張景文……」有個女生小聲說:「你真的……能看到?」
這句話說的有點戰戰兢兢的,說話的人心中有著不安。
但是景文卻覺得心裡一鬆,有種「終於是問出來了」的感覺。
他說:「是的,我……從小就能看見。」
另一個女生低著頭說:「那……那他們有惡意嗎?」
景文搖搖頭:「大多數沒有……或許少數也有,但是我沒有遇到過。」
「我們……不會有事吧?」
其實每個人都在擔心這問題,但是只有劉斌問出來了。
景文坦率的搖搖頭:「我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事。我只是能感覺到他們在,但是這裡太黑,我不知道他們在哪裡。也想不出他們會做些什麼。」
「我小時候,奶奶常說,鬼……都是要找替身的。」剛才那個發問的女生說:「吊死鬼總要勾引人去上吊,水鬼總想把人拖到水裡去淹死,這樣他們才能脫身……」
景文覺得後背上彷彿有一條冷蛇往下蜿蜒,不寒而慄的感覺慢慢的擴散開來。
「不是的,」他艱難的說:「我想不是的,我沒有見過。」
火光似乎也沒有那麼溫暖明亮了,景文覺得頭有些暈暈的發沈,他漸覺得坐不住,手指尖和腳趾尖都覺得又冷又麻。身上那件衣服被他裹了又裹,寒氣似乎還是無孔不入的從每個可能的縫隙裡鑽進來。
「冷嗎?」賀瑞博攥著他的手。
景文覺得很奇怪,為什麼那些一起的女生都沒有露出畏寒的表情,可是他卻覺得那麼冷。
景文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有點模糊,可能是冷的,也……也許是他的幻覺。
賀瑞博另一手也伸過來,蓋在他的手上:「你在發抖。」
景文嘴動了一下:「沒事。」
兩個字說的像一聲歎氣的聲音,景文覺得頭很沈,沈的撐不住,慢慢的向一邊倒。
他覺得自己靠在了一個人的肩膀上。
賀瑞博心裡有點亂。在這黑暗的地底下,所有人都惶恐害怕的時候,他心裡在亂紛紛的鬧。
張景文……
其實他早就知道他的名字了。
他跟少年宮的人問來的,也問到了他的學校。
他在他的學校門口等過,看到他去了這家補習班。
然後他也來報了名,前面也有空位子,但是他一點兒也沒有猶豫,就走到後面來坐到他的手邊。他手腳好像都僵硬了,他抬起頭來看他一眼,他就連路都不大會走了。
張景文的眼睛很黑很深,明明目光是落在你身上的,但是好像並不是在看你,他在看……在看著你所不知道的地方。
明明是同齡人,但是那種深沈和安靜,他從來沒在別人身上看到過。
就算是成年人身上,也沒有過。
張景文似乎是累極了,就這樣慢慢的,輕輕的靠上了他的肩頭。
賀瑞博一動也不敢動。他就這麼僵直的坐著,別人的心情很亂,他的心情也很亂。
但是他不是因為恐懼,他和別人不一樣。別人覺得害怕,他卻覺得……驚喜。
他沒想過會遇到今天這樣的事。雖然對未知的一切覺得不安,但是,若是沒有遇到這樣的事,他和張景文還挨不了這麼近,這麼近,沒有任何阻隔。
他還記得張景文躺在醫務室的床上,血已經擦淨了,眼睛還沒睜開,露出很白皙文秀的臉龐。他一下子就愣了,外面炎熱的天氣好像一點一點被消毒水的氣味驅走──他從來沒覺得消毒水的氣味那麼好聞,連外面樹上的蟬聲都不顯得聒噪煩人。
景文覺得眼前似乎黑了一下,又明亮起來。
他愣了一下,他發現自己是站著的,四周很明亮。有很多人走來走去。靠牆有櫃檯和貨架,商品琳琅滿目,好多的人,走來走去的買東西的人。
他就站在那裡,惶恐的,茫然的,看著周圍的一切。
「小朋友,你怎麼一個人站這兒?」一個穿著筆挺襯衫的男子在他面前蹲下來,聲音很溫和:「你家大人呢?」
小朋友?
景文知道自己一眼就會讓人看出是學生,但是小朋友?
他才忽然發現自己變的很矮,矮的那個人蹲下來,還顯得比他要高。
「是不是和媽媽走散了?」那個年輕男人笑著說:「我帶你去找媽媽吧?」
景文想說話,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話到了舌頭上,就是發不出聲音來。
那個男人牽著他的手,景文就不由自主的跟著他往前走。
「媽媽叫什麼名字?你知道嗎?」
景文向他搖搖頭。
男子又笑,然後在食品櫃檯前停下,給他買了一小包奶糖。男子剝了一顆糖給他,然後把剩下的裝進他的兜裡:「不要急,我們去廣播室,會找著媽媽的。」
景文覺得自己應該是在做夢。這個地方他從來沒有來過,他小時候從沒有迷過路,他也沒有到過這麼大的百貨商店。
他一直成長在鄉下,和爺爺在一起。
這是個夢吧?
他們穿過大半個商場,男子拉著景文的走,走的不快不慢。
「你家住在哪裡,知道嗎?」
景文含著那塊糖,糖很甜,有一種懷舊的味道。
很久沒有吃過那麼香濃的奶糖了。
「也不知道嗎?」那個男子笑了,很好看:「這可不行啊,要記得爸爸媽媽叫什麼,家住在哪裡,這樣迷了路之後,警察叔叔才方便幫你找到你家啊。」
這個人……心地很好吧?
男子拉著他的手,向一邊的售貨員打聽:「請問廣播室在什麼地方?」
售貨員顯得很冷漠:「一直走,最南邊兒的屋就是。」
男子說:「好,謝謝。」然後對景文說:「我們去廣播室,告訴媽媽你迷路了,讓媽媽來廣播室找你。」
他們進了廣播室,但是屋裡沒有人。
「可能是出去了,我們等一等吧。」
景文和他一起坐在沙發上,那個男子說:「我姓簡,你姓什麼?」
景文還是說不出話。
「嗯,我知道,不要和不認識的人說話,媽媽是這麼教過你吧?」男子笑起來很好看:「不過叔叔不是壞人,我想幫你找媽媽呢。」
景文的眼睛在屋裡慢慢的轉,茶几上有本檯曆,景文看著上面的日期,19XX年5月12日。
廣播室外面有聲音傳進來,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吵鬧起來了,有人在快跑,腳步聲亂成一片。
「咦?外面好像出了事情。」姓簡的男子站起身來往外看一看,又不放心的回過頭來對景文囑咐:「不要亂跑,我馬上回來。」
景文站起來,那個男子很快回來,臉色不大好看:「失火了,我們快離開這裡。等出去以後叔叔再送你去派出所。」
他拉著景文的手,想了一想把景文背了起來:「別害怕,不會有事兒了。」
景文趴在他的背上,男子身上有好聞的香皂味道,讓人覺得安心。
門外面已經幾乎沒有人了,出口似乎是遠在另一端,所有人都往那方向跑。好多煙……很嗆……
景文頭暈暈的抓著男子的衣服,聽他邊跑邊說:「不用怕,不用害怕,會沒事兒的,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