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龍慕面無表情地盯著蔣初,蔣初笑意融融地注視著龍慕。
把蔣初全身上下掃了一遍,嘴角一點一點咧開,越咧越大,一把抱住蔣初的身體,「啟鴻啊,我姓龍,跟龍王爺五百年前是一家。」
「嗯,現在也是一家。」雙手伸進被子裡,摟住後背,細細摩挲腰臀。
「更何況,我還屬龍,今年本命年。」
「是啊,容易走桃花運。」
「所以,那還等什麼?」龍慕一把掀掉被子,拖著蔣初往床上帶,「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啟鴻兄。」
帳幔垂下,衣服扔出來,龍慕翻身壓到他身上,凝視著蔣啟鴻的眉眼,溫溫一笑,「啟鴻……」
蔣啟鴻微笑,伸手抽散他的發繩,濃密的長髮如瀑布般飄散下來,龍慕握住一縷發梢,輕輕掃拭他的鎖骨,酥酥麻麻,蔣啟鴻啞啞而笑。
龍慕含住他的耳垂,喃喃低語:「啟鴻,不要害怕。」
「嗯,好。」
「不疼的,你要相信我。」
「是嗎?不疼?」
「我經驗豐富……」
還沒說完,蔣啟鴻挑眉,「你經驗豐富?」話音剛落,龍慕就覺著眼前人影一晃,還沒反應過來,身上一沉,再睜開眼,好嘛,被人家壓身子底下了。
龍慕皺眉,「這是幹什麼?」
「既然你經驗豐富……」
「喂喂喂!」龍慕驚慌之極,心臟怦怦直跳,趕緊賠笑,「啟鴻兄……這個……時日已晚,不如改天……」
「非也!」蔣啟鴻唇舌沿著眼角滑過下顎,吻著嘴角笑說:「體仁,是為時已晚。」
「唰」龍慕心慌意亂汗流浹背,手腳並用拼命掙扎,喘著粗氣喊:「你一個光了二十六年的棍兒……」
「就我所知,你經驗豐富。」
「所以嘛……」
「所以,你可以指導我。」
龍慕一愣,聲音陡然拔高,「指導你把我睡了?」
「這不就是你在遇到我之前找小倌多加練習的主要目的嗎?」
「……喂!喂!蔣啟鴻!」拳打腳踢卻發現腳被人家壓著,手被人家扣著,嘴被人家吻著,全身上下能動的只有腰,問題是腰不敢動啊,扭過來再扭過去,沒火都能搓出火來。
好不容易逮著個空當,龍慕趕緊喘氣,「你不是書生嗎?我怎麼感覺……感覺……」
「你忘了?我跟孔瑜是同窗……」
話音未落,龍慕驚呼:「你跟他一起習了六年武?」
「放心吧,學藝不精,至今未跟人交過手,典型的花拳繡腿中看不中用。」
「鬼信!」龍慕這下真是連吃奶的勁都用上了,腰扭得跟風中楊柳一般,蹭過來蹭過去,惹得蔣初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臉,翻身躺到旁邊,剛想把龍慕撈過來,龍慕慌忙連滾帶爬跳下床,隨手撿了件衣服,胡亂裹了裹,慌不擇路地逃了出去。
蔣啟鴻展顏大笑,「體仁,你沒穿鞋,你不怕硌腳嗎?」
龍慕充耳不聞,一頭沖了出去。冷風一吹,脹痛難當的腦袋總算清醒了,越想越心驚肉跳,差點一失足成千古恨!這要是一世英名付之東流上哪兒訴苦去?
「啊……啊咻……」龍慕噴嚏不停,低頭一看,好嘛,自己光膀子套了件外袍,半截小腿露在外面,小腳趾劃了道口子,鮮血順著指縫往泥土裡滲透。
正當此時,蔣啟鴻從小路過來,一眼看見流血的腳趾,眉頭大皺。
龍慕「騰」站起來。
蔣啟鴻蹲下身來,仔細審視傷口,歎息一聲,「暫時不要走路,先上藥吧。」
龍慕撒腿就要跑,蔣初從背後攔腰抱起,龍慕急得手足無措,使勁掰他手指,「放手!放手!」
蔣初抱著他往回走,龍慕拼了命地掙扎,臉憋得通紅,「蔣啟鴻!你混蛋!你恃強淩弱算什麼英雄好漢?」
蔣啟鴻失笑,「英雄好漢?穿著儒服的英雄好漢?再說,我十年未練武,早就荒廢了。」
龍慕一肘子撞在他肋骨上,疼得蔣初眉頭緊蹙。
剛打完,龍慕又委頓下來,抽了抽嘴角,擺出腆臉陪笑的表情,「啟鴻兄,小弟有眼不識金鑲玉,你我同朝為官……」
蔣初貼上髮鬢接話:「此言差矣,其實,你是長官。」
「就是說嘛,你對長官不敬,我概不深究,要不咱們改天再敘?」
「好。」光說「好」,他不但不放手,反而徑直進了臥房,將龍慕放到床上。龍慕挺身而起,蔣初一把抱住腰,往前一探,將其壓倒在床,笑彎了眼睛,「體仁,你想,等哪天我落了單,你命府中衙役蜂擁而上將我的手腳綁起來,之後,還不是任由你為所欲為?」
龍慕身形一滯,盯著蔣初的眉眼審視半天,心中驚疑不定:世上還有這種指導對手把自己嫖了的缺心眼兒?
蔣初接著說:「一切果皆由因起,既然惡劣後果就在不遠的將來,我還會不顧你的意願強迫你就犯嗎?」
很好!即使你今天放過我,過後我也要綁你!——龍慕如是想。
嗯!今天放過他,過後他也會費盡心思綁我!——蔣啟鴻笑眯眯地如是想。
龍慕一巴掌推在他肩膀上,「去,幫我上藥!」靠著床柱休憩,把腿架在蔣初膝蓋上,蔣啟鴻用紗布細細地清洗。
龍慕凝視他的側臉——眼瞼低垂雙唇緊抿,窗外熹微的暮光傾灑在他頭髮上,斑斑駁駁朦朦朧朧,龍慕一陣沒來由地激動,心中震顫:這就是下凡的天神啊!還是個鍾情於男子的天神,我終生的夢想啊!我追尋了十幾年的夙願啊!要是能跟他共度一生該是怎樣一幅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美妙畫卷啊!
上完藥,蔣初側過臉來,微微一笑。
龍慕眼裡頓時冒出狼一般的綠光,陡然看見蔣初的眉毛挑了起來,回過神來,把來此的目的想起來了,尷尬地咳了一聲,「聽說你是狀元?」
「聽誰說的?」
「太多,數不過來,先別管這個,既然你都考到狀元了,八股題目應該見過不少吧?」
「叫我幫你出考題?」
龍慕豎大拇指,「啟鴻兄快人快語,跟你說話就是痛快!」
蔣啟鴻將紗布打上結,抱住他的腰,輕咬著鼻尖說:「出考題要搜腸刮肚絞盡腦汁,沒三五天無法斟酌詳實,容易茶飯不思夜不能寐,我都為你消得人憔悴了,你打算怎麼補償我?」
龍慕大翻白眼,「還沒幹活先討賞錢?你真好意思開口!」
「幹完活再討賞?」蔣初故意癟嘴,悽楚無比,「你要是過河拆橋,我該到誰面前去狀告四品大員?」
龍慕使勁推了他一把,惡聲惡氣地說:「把狀紙呈上來,本老爺受理。趕緊的,翻書出考題,再磨蹭天都要黑了。」
蔣初坐到條案前,往硯臺裡倒了點水,慢條斯理地研墨。龍慕一瘸一拐地跑到書櫃邊,找齊四書五經搬過來,蔣初伸胳膊勾著他的腰身摁在圈椅裡,「坐著吧,暫時不要走動。」龍慕一時身形不穩,「啪嗒」,《春秋左氏傳》落了地,撿起來扔到桌上,風一吹紙張翻動,正翻到《懷璧其罪篇》。
於是——
龍慕眼前一晃,眼睜睜地看著蔣初落筆在紙上寫——其以賈禍,往前推了推,「體仁,出好了。」
龍慕頓時目瞪口呆,傻了半天才齜著牙嘲諷:「你果然搜腸刮肚絞盡腦汁!」豎起大拇指,「會投機取巧!精於信手拈來!這叫一個厚積薄發舉重若輕!我算是發現了,你這狀元還指不定是怎麼坑蒙拐騙得來的呢。好傢伙,從《春秋左氏傳》裡隨便抄一句就打算蒙混過關了?」
再看我們的蔣大狀元,一臉戲謔卻說得義正言辭,「體仁,此題深蘊科考出題之道,語出四書五經,明瞭而不淺顯,意奧而不晦澀,引人深思而不至誤入歧途。易破題,不易謀篇;易述理,不易出新;易落筆,不易展宏圖。如此這般,實乃不可多得之上品!」
龍慕扯過紙張,對著「其以賈禍」四個字上一眼下一眼,打哪兒能看出那些長篇大論的科考之道?
蔣初拍拍他,「體仁,就我所知,但凡恩科,關鍵在‘恩’而不在‘科’,出一個難於上青天的題目,如何讓天下儒生感受聖上的綿綿德澤?‘恩’喪失了只餘下‘科’,豈不成了本末倒置?」
合著就拿這四個字一邊糊弄皇上一邊替皇上去恩澤天下?
蔣初往椅子裡一靠,唇角上揚,「體仁,你細想,題目平庸,雖說出精文不易……」
「那你還慫恿我把這破題目交出去?」
「稍安勿躁。」蔣初微笑,接著說:「……但出糟文更不易,何樂而不為?巡撫衙門派人來查看落榜卷宗,見不到十惡不赦的糟粕文章,必然認定揚州府學教育略高於其他府州縣,如此表現政績的大好時機,白白放過去豈不可惜?」
龍慕思慮片刻,勾著蔣初的脖子拉過來,吧唧一口親在他嘴上,狠狠吮了兩下,一巴掌推到一邊,「這是獎賞。」說完揚長而去。
蔣初搖著頭失笑,高聲說:「體仁,天色墨黑,用過晚餐再走吧。」
龍慕擺擺手,「我忙得很,衙門裡事多著呢。」
蔣初緊步跟上,拉住他的手,「我派小轎送你回去。」說著攔腰抱起,龍慕心安理得地趴在他肩膀上,一個經年練武的莽夫(?)幹點力氣活還不天經地義?
用完晚餐,蔣啟鴻站在桌前,磨墨蘸筆,沉思片刻,懸腕寫下四個大字——其以賈禍。
而後,將近一個時辰,寫了整整七張紙,洋洋灑灑數萬言,引經據典駢散結合,塗抹添改一番,命小廝謄寫在乾淨紙上,吩咐雨墨:「把孔琪找來。」
入更時分,孔琪進了玲瓏巷寶局,又跟喬晨攪合到一起去了。
破天荒頭一回,孔琪輸得這個悲壯慘烈啊!外袍輸掉了輸內衫,想落荒而逃,喬晨好不容易贏得暢快淋漓能輕易放過他,一把逮住,嘿嘿陰笑,「把內褲輸掉再走。」
孔琪求爺爺告奶奶,喬晨一概不理,最後實在沒轍了,迫不得已哆哆嗦嗦掏出一張紙,左右瞟瞟,湊到喬晨面前悄聲說:「喬兄,今年皇太后大壽,聖上加開恩科,您知道的吧?」
「廢話!此事天下盡人皆知!」
把紙張塞到他手裡,「八股題目。」
「啊?」喬晨「啊」了一半,慌忙捂住嘴,趕緊壓低聲音,「你從哪兒弄來的?」
孔琪「嗤」了一聲,「魚有魚的路,蝦有蝦的路。你管那麼多幹嗎?」
喬晨想想有道理,他大哥是漕運總兵,官面人物,恩科又不是正經大試,弄個題目能費得了多大周章?
孔琪見其喜笑顏開,趕緊討好,「喬兄,小弟能走了嗎?」
喬晨打量他一番——全身上下一褲衩,頓時氣沉丹田熱血上湧,拖著他直奔單間,嚇得孔琪破著嗓子叫:「饒命啊!饒命啊!」
周圍陡靜,眾賭客抽空瞟了一眼,見是這倆活寶,押大的押大,買小的買小,該幹嘛幹嘛,又不是頭一回了!
「砰」,單間房門大開,甩手把孔琪扔進去,「砰」又關了。
孔琪慌忙從屁股後頭掏出一大疊紙,跪行幾步,淚流直下三千尺,「喬兄,明人不說暗話,這是考題的文章,我原本打算自己背熟去參加恩科的,一併給了您,您饒我一命吧。」
「是嗎?」喬晨一把奪過來,就著燈光下死眼盯了幾下,越看越是心驚肉跳,這文采……比有生之年所見多家書局編錄的《通天及第文選》老辣多了,狀元之名說不定都能手到擒來!
孔琪見他聚精會神,事不宜遲,趕緊倉皇出逃!
時過十天,首場開考,人人皆知恩科的八股題目簡單,因此參考儒生從各州縣蜂擁而至,如潮水般湧進了揚州城,喬晨也一臉堅定地進了考場。
時日緊迫,府學中人手不足,被逼無奈只得向知府大人求救,龍慕上哪兒找學識淵博的鴻儒去,得!主意又打到狀元郎頭上來了。
於是乎,蔣大禦史作為閱卷官中品級最高的長官,理所應當做了主審。
所以——
你猜本次恩科的頭名秀才是誰?
那還用得著猜?
當然是——本地漕幫幫主的長子喬晨,簡而言之,一個從小走千家闖萬戶幫東家挑擔替西家跑船常年在大運河上廝混的不入流的綠林匪徒!
原本還有幾個閱卷官心有猜疑,八百年泥腿子賊窩裡突然飛出只金鳳凰,說出來誰信啊?取來卷子一看,立馬閉嘴了,這構思、這立意、這文采……自己上場抓耳撓腮打小抄堆經典能不能謅出來還得兩說!立時肅然起敬!
唉……還有天理嗎?這年頭,歹竹出好筍,爛藤結好瓜,驢糞堆裡扒出金疙瘩,上哪兒訴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