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喝著隔了年的陳茶,就著碟沒炒熟的花生,蔣初聽那說書的鬼扯了一個多時辰,直說到龍太子打不過山中狐妖回家搬救兵,才一拍醒木,「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天黑透了,說書的捧著個破碗四處收銅板,收到我們的蔣三公子面前……
話說,我們的蔣三公子有生之年身上就沒揣過錢!低頭看看自己,真不錯,腰上好歹還有塊假充大頭鬼的田黃石玉(?)牌。蔣初起身往門外走去,抽下玉牌遞給說書先生,說書的眼睛鋥亮,對著油燈下死眼盯了半天,瞧著像鏤雕的竹節子,放嘴裡試了試,「咔吧」一聲脆響,臉色大變,「噗」吐出一節混了血的「竹葉子」,疼得齜牙咧嘴,斜著蔣三公子的背影憤恨:「豆腐捏的都比這個結實!」
從第二天開始,淅淅瀝瀝的小雨沒完沒了地下,蔣三公子遞給雨墨一張紙,「將此人查個底朝天。」
雨墨低頭,紙上寫著——鹽商商會會長陳浩東。
偷偷摸摸睨了他一眼,雨墨嘟囔:「我還以為是龍慕龍體仁呢。」
旁邊一人耳尖,一把將他拖過來,「說,誰是龍慕?」
雨墨左右瞟瞟,見蔣三公子已然出了門,腰杆一挺大手一揮,連小廝帶糧行裡的夥計呼啦潮全圍了過來,都不知道是從哪兒鑽出來的。雨墨又是喝茶又是嗑瓜子,關子賣得十足,某個暴脾氣一腳踹在他大腿上,「趕緊的!」
雨墨蹦起來,一屁股坐到桌上,嘎吱嘎吱嗑瓜子,半天冒了一句,「你猜。」
十幾個巴掌一齊拍過去,個個笑駡:「行了行了!說吧!龍慕到底是誰?」「居然還有字,男的吧?」
某個老成的家丁摸了摸下巴,臉色凝重,「姓龍的,姓龍的,這姓有學問啊,大有學問!」
周圍頓時靜寂無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隔了半晌,一人遲疑著說出了所有人的心聲,「不會……不會是龍王爺吧?」
立馬就有人咳了一聲,「先把老丈人哄好了,人家才有可能把女兒施捨出來,我們公子爺……那是龍王爺的女婿啊!」
「轟」,這下炸了鍋了,笑聲之大恨不得把房頂掀翻了。
雨墨趁人不備,一貓腰趕緊跑,眾人恍然發現,攆在後面爆喊:「雨墨,你回來,龍慕到底是誰啊!」雨墨早跑沒影了。
再來說說我們的蔣三公子,大運河他還遊上癮了,天天頂風冒雨站在破漁船上,捧著地圖,沿著河岸來來回回也不知在找什麼。
兩天下來,小廝們算是徹底學乖了,閑著也是閑著,乾脆,抓魚逮蝦吧,於是,這臨時買來的小漁船終於回歸天命了,早晨,空船出來,晚上,滿載而歸,魚蝦田螺河蚌外加野鴨子,能逮的全逮了。糧行的夥計們天天吃著「公子爺捉來的河鮮」,就著烈酒一個勁地疑惑,「公子爺大老遠從湖州過來就為了給我們逮蝦子?」
某小廝一筷子敲過去,「長了張嘴多吃飯少說話,問那麼多幹嗎?」
就屬雨墨命最苦,連片魚鱗都沒吃著,領著幾個人天天起早貪黑風餐露宿,賊頭賊腦地蹲在鹽商會長陳浩東家四周幹細作的活兒。
每天晚上彙報:
「這陳浩東實在太摳門了,家大業大腰纏萬貫,居然沒轎子沒馬車,連跟班的小廝都沒有。」
隔天,雨墨往地上一癱,哼哼唧唧不肯起來,「他娘的陳浩東,我算是看出來了,他就是摳門的祖宗!真是不服不行啊!全家老小好幾口,一個月才嘗一次葷,您知道怎麼嘗嗎?」沒等蔣初搭話,咽了口唾沫,聲音陡然拔高:「買豬油炸了炒素菜吃!」
三天過後,雨墨徹底撂挑子不幹了,一頭跪在蔣初腳前,聲淚俱下,「公子,求求您,別再讓我看見他了,我真怕我管不住自己一巴掌抽死他!您是不知道啊,他老婆自從生了兒子之後,連月子都沒坐完直接就被休了,您知道為什麼嗎?」
蔣初笑問:「為什麼?」
雨墨一把抱住他的膝蓋,「兒子都生了,老婆還有什麼用?又是吃又是喝,那是錢啊!那是白花花的錢啊!」
蔣初忍俊不禁撫著額頭微笑。
雨墨抱著蔣初的小腿痛哭流涕地哀求,求得口乾舌燥嗓子眼冒煙。半天沒聽到動靜,抬頭一看,得,又修改起地圖來了。
一屁股坐在腳後跟上,萎靡不振地幹耗著。也不知過了多久,蔣初揉了揉太陽穴,執摺扇敲敲他的頭頂,「給你一個差事。」
「哦。」雨墨昏昏欲睡地點了一下頭。
「去找個紅姐……」
沒等他說完,雨墨「噌」一聲挺直腰杆,嘴角恨不得咧到後腦勺。
「找個貌美如花……」
「當然當然!」簡直急不可耐。
「……不常接客……」
「當然當然!」仰著脖子張著嘴,眼睛鋥亮。
「……能哭能鬧……」
「當然……」頭剛點了一半,能哭能鬧?呃……他的言外之意……是要找個多愁善感傷春悲秋的?
「……三十歲左右……」
「當……」雨墨猛抬頭,張口結舌,這是……這是找紅姐還是找姐姐啊?
「……最好是生過孩子的。」
「唰」,冷汗直接下來了,雨墨已經沒想法了,嫖個妓還上趕著往腦門上扣綠帽子?這得虛懷若谷(?)成什麼樣啊!老天爺啊您老人家趕緊管管他吧!光棍兒打得太久,已經心生魔障了啊!
雨墨一步三回頭地從書房出來,坐在井沿上發呆。一個小廝路過,捅捅他,「怎麼了?」
「沒怎麼,」雨墨神情落寞,「公子叫我找個紅姐……」
「紅姐兒?」小廝驚得舌頭直打顫,「公子爺找紅姐兒?你說的是我們家的公子爺?」舀了瓢冷水,咕嘟咕嘟灌下去,嘴一抹,一巴掌拍在雨墨肩膀上,「兄弟,你找到的時候一定要通知我!」
雨墨猛翻白眼。
這些天,孔琪每隔三天就來一趟,也沒報告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無非就是孔瑜練兵坐衙巡視河道,偶爾去文昌閣邊的劉氏酒家喝杯小酒。
倒是店裡的夥計們天天追在雨墨屁股後面催促,「紅姐你還沒找到?黃花菜都涼了。」
雨墨苦不堪言,心裡一個勁地埋怨蔣初:您乾脆找個奶媽得了,保證生過孩子!
話說這天,孔琪來了,正趕上雨墨跪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苦:「公子,教坊司註冊在案的樂籍人家,我全跑遍了,按您的要求,紅姐沒有,老鴇子多的是,全是三十出頭的,皮也掛了,肉也松了,咧嘴一笑,嘩嘩往下掉白麵,您要嗎?我能給您拖一船來。」
一聽這話,孔琪悶笑,憋得臉通紅,眼見雨墨要發火,趕緊跪下來轉話題:「三公子,我大哥後天要出一趟長差。」
蔣初放下茶杯,「去哪裡?」
「邸報上說,七月份皇太后六十整壽,今上頒佈詔書,大赦天下。」
「這跟你大哥有什麼關係?」雨墨打擊報復,暗地裡下死手掐了他一把,「皇太后大壽天下盡人皆知,她老人家是南直隸人氏,皇恩浩蕩,屆時江南各府州縣要開倉濟民、金裝佛身、加開恩科,花甲之上的老人,官衙開府庫發放賀壽銀子。你賣弄什麼呀,我知道的比你齊全!」
孔琪呵呵乾笑,接著說:「揚州監牢裡的犯人多如牛毛,都是屢教不改的慣犯,知府大人怕同時放出來會攪得民不聊生。所以……」
「所以分批放出來?」雨墨說,「這跟你大哥還是沒關係!」
「誰說的?知府大人不敢把這幫惡棍直接放到揚州地界上,求我大哥用船全拖到浙江地界再放了。」
「是嗎?危害浙江百姓去了。」蔣初有一下沒一下地掠茶葉,笑說,「知府大人深諳為官之道。」
孔琪嘿嘿竊笑,「可不是嘛,這要是在揚州犯了事,皇恩在上,到底抓還是不抓啊?抓了還得放掉,這不沒事找事嘛!」
蔣初站起來,「天色不早了,我們沒事找點事做吧,你意下如何?」
孔琪一朝被蛇咬,驚恐地等著。
「走吧,讓你發筆意外之財。」蔣初率先出門,孔琪立馬顛兒顛兒地跟上。
「去玲瓏巷找喬晨。」
孔琪一腳踢在門檻上!
月上東天,蔣初帶著幾個小廝乘轎來到玲瓏巷,喬晨看見孔琪,立刻橫眉冷對,「你還敢來?」陡見旁邊站著蔣初,頓時想起這可是債主啊,立刻滿臉堆笑,提袖子撣了撣椅面,「您請您請。」轉頭喊:「小二,上茶。」
於是——
孔琪又坐上莊了,大贏特贏,贏得喬晨嘩嘩往肚子裡倒涼茶,最後摸了摸錢袋,癟了,偷眼瞧瞧蔣初——銀票一大堆。
我們的蔣三公子多善解人意啊!把銀票推過去,「兄台若不嫌棄,願助翻盤之資。」
喬晨笑了兩聲,片刻都沒猶豫,直接抽了張紙,唰唰唰,三言兩語寫下欠條,而後,沖孔琪叫囂:「我今天就等著看你怎麼死的!」
孔琪大驚失色,見蔣初起身出寶局,一個箭步沖上來,還沒來得及哭訴,喬晨眼疾手快,扯著他的領子拽了過來,笑得陰森,一把捂住孔琪的嘴巴,樂呵呵地聒噪:「來,再讓我看看你屁股上的黑痣。」
出了門,雨墨環視一周,這地方烏煙瘴氣鬼魅橫行,私娼都氾濫成災了,三五成群的嫖客,眾目睽睽之下,往馬路中間一戳,對準小妞的臉蛋能親出個響來,一群猥瑣之徒跟著嗷嗷起哄。就這「風流倜儻溫柔富貴」的情形要是讓上級官員看見,能直接把揚州知府的烏紗帽給擄了!
雨墨眼珠一轉,竄上來,「公子,按您的要求教坊司找不到,要不您在這裡找找?」
某個老成的小廝一腳踢在雨墨小腿上,還沒來得及訓斥,卻見蔣三公子摺扇一轉,「頭前帶路。」
小廝們驚得直伸脖子,一個個面面相覷。
一路逛過來,這幫下九流的私娼忒沒眼色,我們的蔣三公子千年放縱一回,居然敢家家客滿!最後迫不得已,進了家梨園行,看戲臺上四個破衣爛衫的水簾洞猴兵沒完沒了地打架鬥毆。
坐下沒多久,身旁人影一晃,肩膀被拍了一下,蔣初抬起頭來,笑了,起身行禮,「體仁兄別來無恙。」
龍慕樂呵呵地還禮,「蔣兄好雅興啊!」
「此地偶遇,當真緣分不淺。」
「緣分?不瞞你說,我在玲瓏巷等兄台已然好幾天了。」
「等我?所為何來?」
「你說呢?」龍慕眨了眨眼,朦朧燈光中,湊過去笑得曖昧至極,執起蔣初的手,「蔣兄,如此良宵,該當品名酒賞名花聽名曲,你我二人促膝長談豈不快哉?」
「所言甚是。」
於是,龍慕二話不說,拉起蔣初,出了梨園直奔私寮。
小廝們相顧詫異,「這是打哪兒鑽出來的尊神啊?」
雨墨左右瞟瞟,壓低聲音,「龍慕龍體仁。」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