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步見龍開完一場臨時晚會，又被主任做東請吃了一餐，這才帶著沉沉夜色緩緩歸家。佇立在房門口前，看著底下的門縫烏黑不見光，他有些委靡不振，心想，梁屹崢就算不搬走，這裡也只剩下睡覺的功能了吧。

　　儘管心情不佳，但步見龍家教良好，並沒有對著死物發洩情緒，照舊輕手輕腳地開鎖，將聲響降到最低以免干擾其他住戶。走廊燈斜射入房裡，他彎腰脫鞋時卻發現，梁屹崢的三雙鞋都在。

　　闔上門板，步見龍打開玄關頂的小燈，光源一亮，馬上看見了梁屹崢床上有一雙腿。走近了再看，他很難得的睡姿不是往常一般地躺得直條條，而是露出了腳，上半身卻有些蜷起，半張臉還埋在棉被堆裡。

　　步見龍無聲地笑了笑，伸手去把掩住梁屹崢唇鼻的棉被往下拉開。就算是這樣熟睡的面無表情，也好過今早那張厭嫌的臉色。

　　有人說，面對自己喜歡的人，不管他做甚麼事情你都會是喜歡的，反之亦然。

　　以前步見龍想，他不喜歡梁屹崢不笑、不喜歡梁屹崢皺眉頭、不喜歡梁屹崢抿嘴；他是太陽的話就不該黯淡，他該是所有人的活力來源，包括他自己。

　　如今步見龍覺得，梁屹崢這樣很好。他終於打從心底學會了其他表情，他不笑就是嚴肅、皺眉頭就是不同意、抿嘴就是想反駁，而不是像過去一樣，不管他擺出了甚麼樣的神情，歸根究柢都是「我鬧著你玩的」。

　　近幾年有人用「養殘了」來形容那些被父母過度寵溺而不知人間疾苦的兒女，這三個字，或許恰好可以用來形容梁屹崢對步見龍那過分的傾心傾力，卻養成了步見龍的習以為常，更自以為對方沒他這個好朋友不行才會付出得如此竭力；事實上，是他沒有梁屹崢不行。

　　梁屹崢幾乎等同消失的四年裡，起初吃喝拉撒睡玩樂讀書打工，步見龍該如何便如何，過日子不就是這樣而已嗎？他不願正視自己害怕梁屹崢的冷淡，也賭氣他的不聞不問，一邊喉頭梗著一口氣不示弱，一邊又偷偷期盼他哪一天會回來低頭，他們就可以重歸於好。

　　可是沒有。步見龍終於怕了，卻也沒有勇氣挪動腳步，再去尋梁屹崢要個說法了。

　　如果梁屹崢真的鐵了心要與他斷絕關係，他又有甚麼理由去挽回？比如「沒有你對我好，我不習慣」？這一路七八年來，梁屹崢對他做了甚麼而他又對梁屹崢做了甚麼，此時由後往前地這麼一看，再再清楚不過。

　　原以為梁屹崢只是因為他的長年付出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而心寒，重逢那當時，步見龍已經打定了這一次他要對梁屹崢好，一如他曾經接受過的。

　　更重要的是，今時今日他明明白白地知道，他喜歡梁屹崢。儘管他的行動裹足不前，但他的大腦卻在一次次地反覆回憶中，得出了一個他喜歡梁屹崢的結論。

　　因為喜歡，所以拿翹；因為喜歡，所以放縱；因為喜歡，所以依賴。只是他理解得太晚，不懂「互相」的重要性，單方面接受來自於梁屹崢源源不斷的好意，以為對方的這般舉動也是出自於喜歡他的緣故，因此他不需辭讓，只管收下便是。

　　過去是他做錯了，如今的他想要讓梁屹崢了解，他也是喜歡他的，就算他們的喜歡不一樣也無所謂，至少步見龍不願意再弄丟這一個失而復得。

　　可想得再美好再完善，終究是輸給了私心，只當朋友已經滿足不了步見龍。卻怎麼樣也想不到他的一個告白，竟又再牽扯出了梁屹崢那麼多的「沒有說」。

　　為什麼不把他拉住，甚麼也不管不顧地劈頭蓋臉地就說？步見龍輕輕扣住了梁屹崢的指尖，「你倒是來煩我啊……」

　　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螢幕多次亮起，終於引得了步見龍的注意。想必是幫會群組又聊起來了吧。

　　想著換換心情，他坐回自己的床沿，劃開鎖定。

　　百葉葉：大家都更新好了嗎(ﾉ>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