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工作日」這三個字對梁屹崢來說，就是又要和那一家子極品親戚打交道的意思，歡樂的休假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快得只能讓人懷念或期待。

　　他躡手躡腳地穿戴好衣物，手裡提上兩隻皮鞋，雙腳只套著襪子便開門悄聲離去。現在不過清晨五時許，天色還有些不清不明，梁屹崢維持著左手拿外套右手抓鞋的姿勢走到了樓梯口，才俯身將鞋穿好下樓。

　　平常這個時候他都是準備出門晨跑的，但今日……跨上幾天未見的腳踏車，梁屹崢漫無目的地四處閒晃了半個鐘頭，才尋了一家早餐店入內進食。兩人座的桌上幾乎被餐點遮得不見桌面——沒辦法，畢竟他是真的餓，如果不計昨晚那一包洋芋片的話，到現在他的胃已經整整十二個小時沒有運作了。

　　梁屹崢掏出手機本想發訊息給步見龍要他記得吃早點，但看了看時間又收了下去，這才將近六點鐘，還是別吵到人讓他多躺一會吧；昨晚連他這個被告白的人都睡睡醒醒，隔壁床那一個告白的人的睡眠品質有多糟他也是聽在耳裡。

　　人生至今二十多年，梁屹崢被人告白的次數在常人眼裡只能艷羨，但他從未接受過哪怕只有半次；換句話說，他全數拒絕了。

　　為什麼？

　　因為他心裡有人啊。

　　梁屹崢不曉得自己竟會如此長情，從情竇初開後便一路這麼長久以往地將某人放在心上。

　　——真他媽賤是不是？梁屹崢近幾年很少這麼自嘲了，但步見龍一個簡單幾個字的告白，卻又讓他以為早已經發黑壞死的一部份心臟痛得縮了起來，彷彿重現生機。

　　然而儘管如此，如今既沒有了當年的單純與美好，何必再多拖一個人溺於池沼中？若不能給出平穩安定的前途，冒然接受對方也不過是耽擱對方，下場不外乎兩敗俱傷，最終各別兩頭。

　　反正梁屹崢不懂，想把自己的苦分享給自己喜歡的人是甚麼心思？

　　可這般一對比，當初他想把范真婕的事情告訴步見龍，以及前幾天他跟步見龍說了家裡頭的事……為什麼總有一些念想吹也吹不滅、壓也壓不熄？

　　或許還是老話一句，真他媽賤。

　　離開店家的時候，梁屹崢又買了一份早點帶走。

　　Ａ小門口的守衛陳大哥顯然還記得梁屹崢，朝他友好地打了個招呼。

　　「早啊梁先生。」

　　「早。」梁屹崢把手中的提袋打開並放到窗台上，「麻煩你幫我把這個交給步老師好嗎？吃的，不是違禁物品。」

　　陳大哥稍微翻看了一下提袋內部，才笑道：「等一下大門就要開了，步老師不見得會走小門這邊，我也不一定會注意到他，要不然你上去等他啦？」

　　小學裡果然甚麼東西都小了一號啊。梁屹崢一腳跨過三階梯級，一層樓的高度在心理上似乎也感覺矮了點。

　　走到二年一班的位置，門鎖理所當然地還嚴格把關著教室。梁屹崢原本想趴一下欄杆休息，才發現欄杆上被妝點了許多小花樣；換到窗台，窗台又太窄坐不上去；最後只好默默地盤腿靠牆，屁股貼在冰涼涼的地磚上。

　　梁屹崢也不知道自己剛剛是一時短路還是怎麼著，竟然糊里糊塗地就把駕照給押了？其實他大可以把東西放著，過一會再連絡步見龍來取。

　　唉，連腦袋都不聽使喚了。梁屹崢目光空洞地盯著自己的鞋。

　　另一頭在校門口開啟鷹眼功能的陳大哥一把抓住遊魂似的步見龍傳遞信息，他一聽完，立刻急匆匆地往裡頭趕。過了穿堂爬上二樓再一個左轉彎，嚇！就見梁屹崢跟一隻委屈的大金毛一樣窩在自家教室的門前垂頭喪氣。

　　步見龍緊了緊身上的背帶，出聲喊道：「阿崢。」

　　梁屹崢抬眼，「早餐吃了嗎？」

　　「……還沒。」

　　「買了嗎？」

　　「沒有……」

　　「給你，要吃啊。」梁屹崢把步見龍的手指微微拗彎，然後將提袋掛了上去，準備起身就要走。

　　步見龍眼明手快地拉住梁屹崢的領帶，不讓人走。

　　「阿崢，我個性好，家事全能，還、還可以暖床，我覺得我挺好的。」

　　梁屹崢點點頭表示同意：「嗯，是挺好。」

　　「那你為什麼，為什麼……」拒絕我。後三個字，步見龍是真的不想說出口。

　　梁屹崢吐了口氣，偏頭想了想：「除了你說的那些，我還會分析食品添加物、清潔劑成分、保養品真偽，保證錢包和肉體不過早死於廣告不實；如果談戀愛的目標是一起過日子的話，我想我不需要一個和我有過多重疊的對象。」

　　步見龍昨晚被梁屹崢的一句「謝謝，抱歉」給嚇得矇了，一句話都沒有再多問；現在多少安了點心，至少他的完整答覆不是「不喜歡男人」。雖然，似乎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定定神，步見龍再次推銷自己：「相似的人才能在第一時間理解對方，相處起來也自然的多，不怕莫名其妙地就踩中地雷，掌握的住對方的底線。」

　　「你理解我嗎？」梁屹崢突然低低地笑了，「不理解的吧，如果你懂我，又怎麼會向我告白？」

　　人生路上的任一遭遇都可能使人改變。梁屹崢變得太多，而步見龍變得太少；捉住步見龍的軟肋對梁屹崢來說易如反掌，想摸清梁屹崢的心理卻會讓步見龍心如刀割。

　　「我可以懂，只要你願意告訴我。」這句話太痛，但這是他所應得。

　　從步見龍選擇放棄梁屹崢這個「兄弟」起，身為「好朋友」的梁屹崢便不再萬事與他交流，只是不遠不近地看著，偶爾見他摔倒了過來扶上一把便又馬上退開；梁屹崢竭力保持著那時的他最想要的距離，卻被好多好多外力愈拉愈遠。而他沒能發覺，自然沒能挽回。

　　「我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