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梁屹崢在那張離席倒數計時的董事長椅上拜大神擬辭職書，謝明燈文件丟在一邊不看了搭搭搭地敲鍵盤，一時間辦公室裡按鍵聲此起彼落，莫名地讓人覺得平靜。

　　偏偏謝明燈其實有話想問，想問的不得了。「……你準備回Ｃ市了？」

　　梁屹崢頭也沒抬，回道：「就等血緣鑑定書。」

　　「見龍那裡，你打算怎麼辦？」

　　梁屹崢停下動作，手指頭卻扣在鍵盤上開始下意識地敲動。「我早晚都會走，有機會就繼續當個朋友，要是沒機會，也就是恢復成過去那樣子而已了。」

　　步見龍不可能離開這裡，而他也不可能留在這裡，梁屹崢想，這是最大的問題了吧；他們互相喜歡，所以呢？如果他選擇了回應，之後呢？談遠距離？然後呢？不管最後是勉強了誰就誰，都是不真切的不愉快的，還不如不要開始——理智上來說，這是最好的選擇了。

　　「你這是用完就丟啊。」

　　梁屹崢笑了一聲，切換螢幕畫面，又開始搭搭搭個不停。「你這話也說得太難聽了，就是結束合作關係，好聚好散。」

　　謝明燈加重語氣：「『好聚好散』，你有臉說嗎？」

　　梁屹崢不解：「為什麼我沒臉說？」

　　謝明燈硬要扯：「招惹了人就想跑？讀書的時候看你正正經經的，沒想到一脫離知識的鎮壓，你就原形畢露了。」

　　「敢問大師，我的原形好看嗎？」梁屹崢隨口回完話，腦袋裡猛地登愣一驚，不對啊。「……嗯？」

　　謝明燈呵呵：「你當我瞎了還是眼睛白長了？四年沒見面，說沒音信，說沒感情，你告訴我，結果呢？你確定不是把他當成寵物在養？養得人家重新對你有依賴性了，甩手就想走？」

　　「我確定你的雙眼沒事，腦袋可能有一點。」梁屹崢傻眼，從電腦邊緣探出頭去看謝明燈，一臉奇怪。「上上禮拜我到這裡來，他也沒在意我們四年疏離有多尷尬，直接把我撿回去了讓我不用流離失所，我懷抱著感恩的心對他好一點有哪裡不對？再說了，甚麼寵物啊，寵物可以和你有言語上的溝通嗎？」

　　謝明燈看梁屹崢又要把話題扯遠了，「養不懂人話的寵物都還期待著有朝一日可以得到回饋，而你，真的只是單純的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就沒有其他的想法？」

　　梁屹崢違心以對：「沒有。」

　　「哦，好，那我們從另一個角度來說說吧。」

　　還有？梁屹崢覺得不行，再這樣下去他可能要被謝明燈扒出心聲了。「麻煩你好好工作，爭取在最短時間內把這些事情解決，然後我們就可以早一點你回你家，我回我家，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不好嗎？」

　　謝明燈露齒微笑：「很好，但不行。」

　　「……你……」梁屹崢頓了頓，最後還是說的狠了：「是不是管太多了？」

　　謝明燈非常自然地點頭稱是。

　　「何必自找麻煩？」梁屹崢不懂了，是個人都不會想要麻煩上身，怎麼還會有人想主動往身上攬？

　　「我想，你並不能稱之為麻煩；我說過了，我們家視你為一份子。」

　　「我也說過了，不必。」這世上，說不聽叫不醒的人恐怕是最難應付的了。「你把對方不需要的東西強硬地塞進他的懷裡，也不會變成他需要的東西啊。」

　　謝明燈立即反應：「照你這麼說，你問過見龍？」

　　梁屹崢被不攻自破，仍道：「我知道他需要甚麼。」

　　「你知道他要甚麼，可是你怎麼知道他想不想要你給的？」總有個人把你想要的東西放在你面前，而你看到的是東西，或是那個人？「你選擇犧牲自己，然後給他他所要的；他小時候不明白，覺得有人給他就拿，何況你是他的好朋友，更不需要客氣；可是他現在後悔了。」

　　梁屹崢不覺得他的自願付出是為了得到甚麼，他願意給步見龍，那不就好了嗎？「他後悔是他的事情，我不後悔是我的事情，本就兩不相干。」

　　「……執拗。」

　　在結識步見龍以前，謝明燈覺得梁屹崢這輩子大概和那些情情愛愛絕緣了，就沒有看過他對誰起過興趣，甚至連性向都十分模糊；他對男女一概保持著一定距離，想接近他，除了要有不怕被連環拒絕的勇氣，還要有長期作戰以及自我鼓舞的能力；基本上，一般人是做不到的。

　　梁屹崢是溫的，但比熱大，想加熱他太難；喜歡他的人的確多，能夠源源不絕提供熱能的人卻沒半個。

　　謝明燈曾經覺得任能傑遲早有一天可以把梁屹崢追到手。同一個班級、同一個社團、同一個實驗室的夥伴，不見面的時間可能比見面的時間還少，個性互補，不缺話題，佔盡天時地利，只要人和了，事就成了。

　　任能傑也不是卯足了勁去追梁屹崢，他用著「朋友」的身分執行「溫水煮青蛙」的方法，想慢慢套牢梁屹崢，卻沒想過那人自己就是溫水，溫水煮溫水，到頭來還是一鍋溫水——或者該說，任能傑才是青蛙，而且是一隻有意識的青蛙，畢業典禮那天，他終於跳鍋了。

　　他離校前對佟馨媛說，要是哪天梁屹崢終結單身了，記得通知他一聲，他想看看是甚麼樣的人有辦法拿下這傢伙。

　　按佟馨媛的講法，任能傑就是她的閨密。佟馨媛和與梁屹崢同一屆入社的成員感情都不錯，尤其任能傑特別會來事，和她這個特別會搞事的球經不謀而合，相見恨晚。

　　佟馨媛給梁屹崢的定位是弟弟，可弟弟也不是甚麼話都能說，她總不能對著梁屹崢說「生理期要來胸好漲啊」還是「你覺得這件內衣好不好看呀」；但閨密可以啊。

　　相同地，任能傑很多心裡話也都只對佟馨媛說，包括他喜歡梁屹崢。

　　——唯有這件事，佟馨媛告訴過謝明燈。他們曾經商量要不要「幫助」任能傑，因為他們不樂意看梁屹崢孤家寡人；雖然最後終究沒有出手。

　　感情之事，旁人不該插手；一旦插了手，往往會變調，甚至走調。

　　只是這一趟來，謝明燈才真正地清楚了，梁屹崢對於心上之人會是怎麼樣的一種表現。

　　眼見梁屹崢又準備要跑路了，謝明燈猶豫，他到底該不該干涉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