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你怎麼穿這樣？」謝明燈聽見開門聲響，隨意地瞥了門口一眼，有些疑惑梁屹崢今天的穿著打扮。

　　梁屹崢短袖短褲大背包外加一副口罩，儼然一派大學生早八剛騎車到校的模樣；雖然他讀書的時候並不這樣穿，總是清一色的襯衫加長褲，標準的實驗室衣著。「我昨晚有事出門，就穿這樣，沒回家直接過來了。」

　　謝明燈看梁屹崢沒有往下解釋的意思，便道：「老人家在浴室跌倒可是大事啊，你們的關係縱使沒有太親近，但這陣子還是多注意點吧。」

　　梁屹崢半回頭，問道：「倪祐告訴你的？」

　　「老老董出事，今早已經傳遍整個公司了。」謝明燈把所有的公文夾在玻璃桌上一字排開，整理閱覽的前後順序。「我剛停好車，警衛就迫不急待地過來跟我分享，還說得有聲有色，好像他看著老老董從受傷到送醫一樣。」

　　梁屹崢「哦」了一聲，又慢吞吞地「嗯」了一聲：「那有沒有順帶傳遍我被打了一巴掌的事？」

　　謝明燈一下反應不及，「……甚麼？」

　　梁屹崢沒說話，對謝明燈展示了一下他的「新臉色」。

　　「誰打的？」

　　「沒傳開啊？」梁屹崢咧嘴笑：「那好，你猜吧，猜錯一次罰兩千。」

　　謝明燈沒那個心情和梁屹崢玩，咋了個舌：「一萬，答案給我。」

　　「出手這麼闊綽，要不再加碼個一萬，我直接從頭到尾給你說一次完整的。」

　　謝明燈閉口不發，立刻掏出支票本刷刷刷地迅速寫好一張，遞到梁屹崢面前。

　　「謝謝老闆。」梁屹崢恭敬地兩手接過長形紙片，「我們坐著說吧。」

　　其實受梁嘉津那一耳光，梁屹崢是真的連想都沒想過的；退一萬步講，就算他真的腳踏兩條船，他還是不覺得梁嘉津有那個臉有那個膽，敢搧他一嘴巴。

　　梁嘉津從小就不學無術只想享受，靠著一張好臉蛋四處騙人情，年紀大點的時候更開始拈花惹草沾女人，梁家在Ａ區發跡的早，有錢有名聲，怎麼說都是在地的大家族，梁奶奶在的時候，多少顧慮著他是自己辛苦懷胎十月的孩兒，跟在後頭擦擦屁股遮遮羞；但梁爺爺凡事以利益為優先，體面次之，既然他有四個兒子，這個老二有甚麼用？不只半點用都沒有還要倒耙家裡一記，他老早就看不過眼了，等梁奶奶一走，馬上就把人揈出了老家。

　　只是這臉皮生的好看就是有用，梁嘉津遠走他鄉，無人識他，隨便編造了個「才子有夢，父親不允」的故事，別人家見他俊秀儒雅，舉止得當，竟也就收留了他，還使得女兒芳心暗許，珠胎暗結。

　　梁屹崢對他的外公外婆印象不深，記憶裡，除了那白髮皤皤的模樣以及和藹可親的笑容，他甚麼都不記得。他曾聽母親說過，外公外婆是菜販，每天起早貪黑，上午一場、下午一場，就是為了多賺點錢給她讀書、攢嫁妝；常聽說好人不長命，或許車禍發生的那一天，老天爺突然想要帶兩老回天上享福，便一起帶走了。

　　六歲那年，梁嘉津帶著沈儀姿與他回到Ａ區，買了棟郊區的新屋重新落腳此地，然後以娶妻生子改頭換面的由頭，再次與梁家搭上線。

　　本來他以為只是大堂哥討厭了一點，二堂哥雖然沉默寡言，倒是和他有種同仇敵愾的感覺，沒想到不過都是假象罷了；此間梁嘉津不遺餘力地捧他，六年以後，梁品敖刻意拉他到梁星橋面前，說：「屹崢和大哥很像啊，想第一就第一，想第二就第二」，無端挑起梁星橋單方面的怒火。

　　可是梁屹崢被沈儀姿保護得實在太好，儘管知道這個世界有好有壞，心裡覺得同是姓梁的，有血脈相連，應該是相像的，生活中的小齟齬可以有，大爭鬥絕不可能會發生。

　　大爭鬥的確沒有發生，因為「他們」有一致的目標，所以團結；「他們」的目標是甚麼呢？躺著賺、躺著花、不勞而獲，竟然就和梁嘉津最初的目的幾乎一模一樣——他們只需要綁住尚在成長的梁屹崢，一個心腸良善、腦袋靈光、學甚麼像甚麼的孩子走上他們預設好的路徑，最後，這個聽話的孩子就會變成聽話的傀儡，任勞任怨地幫著他們打理好生財工具。

　　心軟為何會變成缺點呢？沈儀姿去世以後，梁屹崢深刻地體會到了心軟，就是讓別人可以簡簡單單地踐踏自己，而自己卻還不斷地為別人找藉口開脫——太累了，可是他也沒辦法了；除了躲、除了逃，他一個人又能怎麼辦？

　　梁嘉津這一次的以命相逼，他避不了跑不了，只能面對；畢竟是一條鮮活的生命，一條給他生命的生命，梁屹崢在回來以前曾經想，如果梁嘉津是真的活不下去，那這一次救他一命算是抵掉生育之恩；如果梁嘉津是假的活不下去，那也沒有再藕斷絲連的意義了。

　　既然不讓他躲不讓他逃，那麼他只能把所有事情認認真真地理過一遍，正視並解決所有的曖昧不明之處，做出一個乾淨整齊的結論。

　　梁屹崢自認是個挺能忍受退讓的人了，原本以為他是梁嘉津吃飯用的那張碗，沒了碗，還想怎麼盛飯？總該和他和平相處，各自安好，保持在一個雙方可以接受的尺度。

　　沒想到梁嘉津可能覺得他是金屬材質或是美耐皿摔不壞，從最一開始的小敲小打試探，到後來逐漸加大打擊力度，昨晚甚至直接開砸了。

　　把碗砸碎了，還想怎麼吃飯呢？跪下吃土吧。

　　梁屹崢把事情前因後果簡單卻不失仔細地說與謝明燈後，當即換了個話題：「老闆，你對我手上百分之一的股權有興趣嗎？我便宜賣，您便宜買。」

　　謝明燈哼笑：「他們巴不得就用這百分之一綁死你，你覺得他們會同意嗎？」

　　「好像……好像是這麼一回事吧？」梁屹崢不確定地看了謝明燈一眼，公司法厚得跟甚麼似的，他沒興趣，從來沒用心唸過。「不然我先退位？」

　　謝明燈嘲諷道：「行，反正上一個是梁董，下一個還是梁董。」

　　「不是就要有異姓董了？」

　　「這我還得再想想。」謝明燈往背靠一躺，「我突然就不想讓倪祐那麼好過了。」對於昨晚的事情超出他所預測，謝大大表示他很生氣，後果很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