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社會系……」梁屹崢走馬看花地瀏覽公佈欄，「你們的講座真多，而且都是我一聽就會睡著的題目。」

　　步見龍笑道：「我們本來就是從各種角度研究社會的學系啊，人類社會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你不能研究的東西。」

　　「那會不會研究到最後對人性失望？」海報上的講題包山包海，宗教、性別、勞工、犯罪等等範疇光從字面上都能讓人感覺特別沉重。

　　「嚴謹治學態度，把握住分寸，研究就只是研究，人性也不過是人性。」

　　這一聽就不是步見龍的聲音。梁屹崢轉頭一看，就見一個身穿白色襯衣的單薄青年站在廊上，雙手環胸，擺著一張就算是面對陌生人也冷得有些過分的臉色。

　　遇見顧睿端實非步見龍所願，可既然人都站到眼前了，他也不能選擇性失明。「阿崢，這是我學弟，他……」

　　梁屹崢對這個初登場就擺譜的學弟不太感興趣，只點了個頭招呼一聲：「你好。」

　　顧睿端也微微頷首隨意回應了事，半點聲也不吭，兀自打量起梁屹崢。

　　幾個鐘頭前梁屹崢帶著墨鏡又距離太遠，顧睿端不能將人看個明白；現在走近了，才知此人生得器宇軒昂，體態挺拔勻稱，五官卻又帶了點溫潤秀逸，不過份陽剛亦不顯得陰柔，各方面平衡發展，是很安全牌的大眾款好看。

　　——外表好不見得內裡也好。此種想法固然有其道理，但說顧睿端不帶一點偏頗與嫉妒卻是不可能的。

　　「學長，從畢典之後就沒有再見過你了。」顧睿端從梁屹崢身邊逕自走過，「聽系辦說想邀請你回來做經驗分享，可是你似乎很忙？」

　　「是滿忙……畢竟要兼顧教學跟行政工作。」

　　雖然顧睿端的舉動讓梁屹崢稍感不豫，但總歸沒有造成任何傷害，又對方是步見龍的學弟，看在步見龍的面子上也就作罷，說不定對方只是看見久未碰面的學長心裡頭高興難耐，一時忘乎所以。

　　梁屹崢本想著給這對學長學弟騰一點空間話家常憶過往，外頭那一個小庭園看起來就挺適合短暫打發時間；可當他抱起謝悠遠並打算對步見龍做一點眼神上的示意時，卻覺得步見龍的臉色看著不對勁，那分明是勉強的模樣。

　　雖然覺得奇怪，畢竟顧睿端就是一副「我和學長超熟」的表現，可梁屹崢管一個素不相識的顧睿端有何用？步見龍才是他應該關注的對象。

　　既然步見龍無意和顧睿端聊，那就把人給拽出來唄。梁屹崢想，這種時候，有個小孩子在手邊就是一大利器。若是由他出面截斷，其實他並不怕和顧睿端有矛盾，可他怕壞了步見龍的名聲；而面對一個不吵不鬧還軟糯綿細的小小孩的請求，他就不信顧睿端還能攔著不讓走了。

　　「龍龍哥哥，我們去看海！看海浪～看海水～看海灘～看海鷗～看海蟑螂～」謝悠遠的兩隻小手在空中揮動，朝步見龍伸去：「抱抱！」

　　步見龍簡直要感動哭了好吧。他快步上前，從梁屹崢手裡接過謝悠遠，親暱道：「走吧走吧，再過一會太陽掉進去水裡就看不見海了。」他轉頭對顧睿端致歉幾句，末了便頭也不抬地邁步向外而去。

　　梁屹崢隨後跟上，等三人離得懷淵館遠了，才開口戲言：「你這樣利用悠悠，我要找他爸告狀了。」

　　「賴我？明明是你起的頭。」步見龍笑道：「謝了。」

　　梁屹崢笑了笑沒往下接話，換上另一個話題：「哪個位置比較好？」

　　「今天天氣這麼好，哪裡都好。」步見龍往背後一比，「不過如果要說最佳觀景點，那可能要爬到斜暉亭了。」

　　「那就這裡就好了吧，我覺得你不行。」

　　步見龍佯怒：「這麼看不起我？」

　　「沒有看不起你。」梁屹崢莞爾，反問：「半個小時要抱著悠悠爬到Ａ大的至高點，你確定上去了你還有心情看風景嗎？」

　　謝悠遠在步見龍肩上睡著了。

　　梁屹崢一手拿著一雙鞋，和步見龍下到海裡踏浪。

　　潮水進退的聲響混著南風微鹹，遠處尚且橘亮的日頭卻見頂上天色已暗——即將入夜了。

　　步見龍掙扎半晌，最後還是決定向梁屹崢交待。「剛剛那個學弟啊……他跟我告白過兩次，可是我都回絕了。」

　　梁屹崢露出瞭然的模樣，「難怪你剛剛有那種表情。」

　　見身邊人的言語動作裡沒有半分的不自在，步見龍心中也安定了些；這表示梁屹崢對同性相戀是不反對的吧？

　　「他似乎不打算放棄。」

　　「就說你有交往對象了。」梁屹崢如是說。雖然他覺得全面拉黑也是個方法，但步見龍的情形看來並不太適用，有大範圍重複的交友圈就是這點麻煩。

　　「我當然說過了。」步見龍很是煩惱：「可他說只要我沒結婚，他就還有機會，就算有交往對象，那也不過是個交往對象而已，隨時可以更換。」

　　「他是男的，你也是男的，你們不可能結婚，假設你們真的交往了，那他是不是還要天天擔心又有其他甚麼人因為你們沒有結婚而來嘗試抓走你或他？」梁屹崢忍笑不住：「談個戀愛至於這麼辛苦嗎？」

　　「所以讓我很困擾……」

　　「既然他那麼在意結不結婚，那就找個人結了，斷了他的念頭。」

　　步見龍很是驚愕梁屹崢竟會說出這種話，吶吶問道：「你要我騙婚啊？」

　　梁屹崢清了清喉嚨用以壓制他想大笑的欲望：「甚麼騙婚，當然是找個喜歡的、處的來的結啊。」

　　「我……」步見龍多想直接告訴梁屹崢「我喜歡男人」，甚至是「我喜歡你」。可梁屹崢的回話很明顯地並沒有考慮到他的性取向。「我找的人一定要是最好的。」

　　「這是你單身至今的原因？」

　　步見龍深深地凝視著梁屹崢的側臉，發出宛如嘆息的一聲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