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邵秦的車子昨天因為要賠禮道歉， 給邵天成放後備箱帶走了。後面雖然沒用上，但邵天成顯然不會賠給他，所以只能自己再買一輛。

　王雙的意思是， 買個差不多的。

　可邵秦算了算， 滿打滿算，離著高三結束還有七八個月，中間他可能還去北京培訓， 壓根用不了幾天， 就帶著王雙去了二手市場，買了個八成新的。

　一頓價砍得老板都發飆，最後八十塊拿下。

　不過回來的時候， 他就沒跟王雙一起走了，而是半道拐去了位于火車站旁邊的鐵道宿舍——他姥爺是鐵道的老職工， 住在這里都四十年了。

　如果說邵秦家的機械廠宿舍很爛，那這邊就更爛了。他家那里單位還知道刷刷牆漆美化一下， 這邊直接就是紅磚牆，因為年代已久，很多人家不住了，連窗戶上的玻璃， 都有破的。

　——听說要拆遷， 不過這話都傳了七八年了， 現在也沒動。

　邵秦熟門熟路的拐到了三號樓， 直接扛著車子上了二樓。把車子在二樓樓梯拐角鎖好， 他就去敲門了。

　屋子里很快響起了姥姥的聲音， “誰呀。”邵秦就應了一聲，“我，姥姥。”然後姥姥的腳步就急促起來，“邵秦來了啊，”說著門就打開了，姥姥笑的一臉褶子出現在門口，一把就抓住了他的胳膊，一邊說一邊打量他，“你怎麼過來了？學習那麼忙，你跑過來干什麼。”

　後面很快又響起了巨大的咳嗽聲，是他姥爺。咳完了，姥爺才開口，“你讓孩子進來，站門口干什麼。”

　“你看我糊涂的。”姥姥就拽著邵秦往里走。

　邵秦暑假兩個月，一是打工，二是補課，就沒怎麼過來，看樣子老人家想他想的不得了。不光是姥姥圍著他問，姥爺雖然看著嚴肅，可也在旁邊站著，就是不回屋子里躺著去。

　邵秦只能一個個回答，說自己過的挺好的，就是高三忙，所以沒空過來。

　姥姥立刻就說，“那就不過來，高三最重要了。”

　不過，他們也有他們的擔憂，姥姥就問他，“那你今天怎麼過來了，是不是你媽又惹事了。”

　邵秦有時候就不明白了，寬厚和藹的姥姥姥爺，老實巴交的大舅，這一家怎麼看，都不像是能養出他媽這樣的人。可他媽還真就是他們的親閨女。

　邵秦就說，“沒事，她還是老樣子。”

　一听這個，姥姥也忍不住嘆口氣，“老樣子也行，你高三，她沒事就是好事了。”

　這家已經對許筎，就是這點期望了。

　知道不是出事了，姥姥也放下了心，叮囑邵秦，“你坐會兒，姥姥給你做飯去。你大舅昨天去水庫釣魚了，我給你做魚吃。”

　邵秦倒是不急，他來是有事的，直接抓住姥姥就問，“等會兒再吃吧，我有事想說，我大舅呢。”

　“補覺呢。他今天夜班。”姥姥就說。正說著，里屋的門開了，大舅從里面出來——他大舅媽早去了，大舅也沒再娶，一個人養大了表姐許珊珊，如今表姐上了大學，他就把房子租出去，搬回了父母家，算是多份收入。

　瞧見邵秦，許斌挺高興的，“邵秦來了，我說听見屋子里熱鬧，找我有事？”

　邵秦也沒多少時間，來了就是做事的，就實話實說了，“我從我爸那兒要了筆錢，大舅你請個假，給姥姥把心臟手術做了吧。”

　這話實在是太石破天驚了。

　這手術去年冬天老太太發病的時候，就該做。可惜這一家子，老爺子就兩千塊錢退休金，自己還有慢性病。老太太是一分錢都沒有，全靠丈夫養。兒子掙得那份工資要供養女兒的大學學費生活費，女兒能吃飽就不錯了，哪里有多餘的錢。

　老太太又沒保險，怎麼算手術費也要十幾萬，就只能不了了之了。可事實上，老人到了冬天就難熬，去年熬過去了，今年未必熬得過去。

　他這一說，大舅先是高興，可很快就反應過來，“邵天成怎麼這麼大方了。這錢怎麼來的？他為難你了。”

　大舅實在是太了解邵天成，一下就說到了關鍵處。邵秦知道瞞不了，就撿著能說的說了，“他求著我一個同學的舅舅辦事，讓我疏通關系，我要來的。大舅，這事兒不能慢了，他求的那事兒八成辦不成，等他想起來往回要就麻煩了。你要是有空，現在就帶姥姥住院，把錢花了。”

　大舅還沒說話，姥爺就先說了，“不行，錢沒了，他肯定為難你。”

　姥姥也說，“就是，你爸那性子，你幫不上忙，他肯定要回來的。我沒事，我今年覺得身體還好，能過去。”

　邵秦就知道，他姥爺姥姥都是為他著想，他直接就說，“這事兒我已經定了，就這麼辦吧。今年能過去，明年呢。我爸他找我又怎麼樣？還能殺了我啊。大舅，收拾東西。”

　大舅是個孝子，這時候看看親媽，再看看邵秦，一狠心就站起來了。姥姥阻攔都攔不住，不多時，東西就收拾好了。

　姥姥姥爺只能跟著，一家人很快到了醫院，這會兒其實床位緊張，可老太太的身體也的確太差，前兩天剛來拿過藥，醫生早就勸她動手術。

　他們一來，醫生就先讓他們住的走廊，邵秦去辦住院的時候，就乾脆讓劃了十五萬的錢走。

　這樣，邵天成就算要，也不能讓醫院退給他。至于剩下的五萬，他直接ATM機上取了，給他姥爺一萬塊，剩下的就拿回家了。

　這錢不能在他卡上和身上，一是怕邵天成萬一說轉錯賬了，給退回去了，就白折騰了。二是他怕他媽拿走花了——他媽是知道這筆錢的。

　所以，邵秦左想右想，能幫他妥善保管這四萬塊的只有一個人——周乘風。他發了條短信給周乘風，“你能幫我存點錢嗎？我有筆錢放身上不合適。”

　周乘風這會兒剛訂好菜單，正跟劉小妹討論呢。

　劉小妹看著菜單念道，“咖喱蟹，里脊兩吃，香煎小羊排，芥末蝦球，番茄牛肉鍋做湯。”

　周乘風也是費了一番力氣的，你看這菜單里是有海鮮有肉，多營養。劉小妹雖然覺得有點太膩，可張雅芝放了話說，听周乘風的，她也不會說什麼。

　所以，點點頭就說，“成了，明早一定給你準備好。”

　周乘風就高興的上樓去了，中間接到了邵秦的短信，他倒是不知道錢怎麼來的，可也知道邵秦家的情況，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成啊，我明天拿卡去。”

　第二天一早，周乘風就帶著飯去了學校。邵秦也早到了，周乘風知道邵秦身上有錢，雖然他自己不在意，可知道邵秦掙點錢不容易，乾脆沒停留，放下飯盒就帶著邵秦出了門，去了學校對面的銀行，把四萬塊存進去了。

　邵秦的意思是，卡就放周乘風那里。

　哪里想到，周乘風倒是沒把卡遞給他，而是從口袋里掏出個手機遞給他了。如果邵秦沒看錯，這應該是周乘風平時用的那個吧。

　周乘風得意的跟他說，“我昨天訛了我哥，換了個新手機，這個我也沒用了，你要是不嫌棄，用這個吧。我猜你卡也不敢拿回家，可萬一要用怎麼辦？你總不能半夜來找我吧。手機能綁定電子支付，大部分問題都解決了。”

　為了表示他真是想換手機，周乘風還把新的在邵秦面前晃了晃，一副特喜歡的模樣，“這個是限量版的，我想要好久了。”

　邵秦怎麼不知道周乘風是故意的呢。

　他坐在周乘風前排，雖然原先不怎麼說話，可也能听見的。張二林都說周乘風，“你怎麼不喜歡換電子設備啊，你看我都換新款了，你還用舊的。”

　周乘風怎麼說的，“多麻煩，倒來倒去的，閑的。”

　所以，雖然周乘風說的好听，現在手上那部手機看起來也很高端，可邵秦知道，這是周乘風保全他的自尊呢。他挺感激的，也沒戳破，把手機收了，還說，“那我就用了。”

　周乘風松了口氣，臉上露出了特高興的笑容。

　他倆高高興興上課去，卻不知道邵天成倒是想追究這二十萬呢，畢竟他雖然不把這點錢當回事，可也不想自己挨了打還送錢，太窩囊，只是沒空了。

　隨著電池廠排污被查，很快，天誠汽車的其他幾個廠區也相續查出了排污不達標的現象。秦城市電視台進行了跟蹤采訪，就在邵天成住院的當晚，沒跟天誠汽車任何管理人員溝通，沒給他們任何公關的機會，播了出來。

　天誠汽車，頓時面臨停產整頓的風波。

　被打了的邵天成明明斷了一根肋骨，卻不可以休息，躺在床上處理公事。停產一天不但意味著巨額的損失，而且公司的損害也極大，這種情形下，邵天成都忙成陀螺了，倒是真沒心情，管邵秦那二十萬的事兒了。

　可惜邵秦不知道。

　不過他過的也不差，中午的時候，就跟著周乘風去了已經包月下來的私人電影廳，電影廳的老板很會做生意，周乘風昨天提了一嘴茶幾吃飯不舒服，人家今天就給放了大餐桌。

　周乘風邊擺桌子邊說，“今天可不用窩著了。昨天吃的都不舒服。”

　邵秦在那兒搜電影，順便鄙視他，“你也沒少吃啊。”

　周乘風愣了一下發現邵秦居然敢跟他開玩笑了，這家伙平時就跟小老頭似的，一點活力都沒有，這會兒膽兒大了啊。

　周乘風也沒閑著，沖他說，“看樣子我得賄賂賄賂你。”邵秦沒听懂，扭頭看他怎麼賄賂，結果一回頭，就被塞了一嘴的紅燒肉。

　五花肉被炖的軟爛甜美，一口咬下去，嘴巴里的味覺就炸了！

　周乘風得意洋洋的問他，“好吃嗎？這可是我們家劉阿姨的拿手好菜，專門拜了大廚學過的。”

　邵秦就算是不愛吃太膩的，這會兒也說不出半個不字，認真地點點頭，“好吃，好香。”

　周乘風干脆端了個盤子過來，拿著炸里脊佔著椒鹽遞給他吃，邵秦不太習慣，他還不讓，遞過來說，“讓你嘗嘗就嘗嘗，躲什麼呀。”

　邵秦只能吃了。

　雖然是時間長了，不是現做出來的，但味道的確很好。邵秦點頭說，“又酥又脆，好吃。”

　周乘風于是大受鼓舞，干脆把幾個盤子都端了一遍過來，邵秦在那兒翻電影，他就順手自己吃一塊，往邵秦嘴巴里塞一塊。

　眼楮上還盯著大屏幕。

　因為看見邵秦找的都是小眾電影，尤其是打出了關橫兩個字，忍不住吐槽，“你看什麼啊，這人誰呀我都沒听過。”

　邵秦就說，“一個小眾導演，我瞧著片源里有，就找出來看看，網上還不好找。”

　周乘風就抬頭看著，這人名下一共就兩部片子，一個叫做《第一千五百次回憶》，一個叫做《如果不》。周乘風就問，“文藝片嗎？”

　邵秦說，“重口味懸疑片，就那種一死一條街的。”

　周乘風嚇一跳，手中的蝦球就失了準頭，佔滿了芥末塞進了邵秦的嘴巴。邵秦只覺得一股辣味直沖腦袋和鼻子，立刻劇烈地咳嗽起來。

　周乘風這才發現自己干了什麼，連忙給他拍後背，邵秦辣的腦袋都轟鳴了，人都蒙了。

　周乘風嚇壞了，連忙找了瓶飲料給他灌上去。灌完了周乘風也不敢離開，盯著邵秦看，“好點了嗎？好受了嗎？你說話啊。”

　邵秦半天才回過勁兒來，“辣死了！眼淚都下來了。”

　周乘風卻看愣了，一般人這會兒都會特別狼狽，譬如眼淚鼻子一團糟之類的，可不知道怎的，邵秦卻不這樣。眼楮水潤潤的，鼻頭紅紅的，嘴巴雖然因為吃了好多肉有點油，可也是油亮亮的。

　他其實挺潔癖的，平日里這樣的肯定瞧見就覺得倒胃口，可這會兒，他竟然喪心病狂地覺得……居然挺好看的。

　想到這兒，周乘風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連忙遮掩似的，攥著拳頭放嘴邊咳嗽了一聲，低下了頭。

　他心想邵秦哪兒都好，就是總是勾搭我這點不太好。

　好在邵秦發現沒用，很快就自己摸了紙巾擦了臉，不勾搭他了，還開始介紹這片子，“看片吧，這人特懂暴力美學。”

　周乘風哦了一聲，夾了塊紅燒肉塞嘴里了。想了想，又把盤子往邵秦那里推了推，說他，“別光看片子，吃飯啊。”

　邵秦就扭頭沖他說了聲好，還笑了笑。

　周乘風覺得自己，交個兄弟真不容易啊，幸虧早有防備，有著特別厚的盾牌，都反彈了。

　到了下午上課，夏老師把體育課佔了，專門說了說月考的事兒，並且嚴肅的說明，“考完試是要開家長會的，各位千萬別掉以輕心。”

　底下一群怨聲載道的，夏老師只當沒听見。

　邵秦下了課就去醫院了，因為月考，周乘風也不好太放肆，也沒去打籃球，直接回了家。

　結果進門就听見屋子里有說話聲，好像是他哥他姐都回來了，周乘風就挺訝異的，這真是難見。

　他換了鞋往里走，就听見他姐說，“長風，你確定這樣行嗎？這人靠譜嗎？”

　周長風就說，“你都問了八百遍了，不靠譜你別信我啊，你自己找啊。”

　周乘風探頭過去，正巧瞧見他姐直接給了他哥一個腦瓜崩，特大姐大的說，“你這是跟你姐說話嗎？什麼態度？”

　周乘風最近對他姐印象不太好，就覺得他姐這是欺負人了。可沒想到他哥揉著腦袋倒是道歉的很利索，“我錯了，我這不是也著急嗎？姐你別生氣。”

　周乘風就覺得詫異了，他姐姐哥哥好像好久沒這麼和諧了。

　他正想著，周雲雙就瞧見他了，沖他招招手，“又來了個苦勞力。”

　周乘風不明就里，往前走了走，就發現他倆面前的桌子上，居然放了好幾張腳本，他低頭一看，好像是個小電影。

　“這什麼呀！”周乘風問。

　周雲雙立刻得意的說，“我寫的劇本，你哥監制，這是腳本。”

　周乘風一听，就仔細看了看，然後就詫異了，好像是他爸的日常，他腦袋動了動驚訝的說，“爸爸！”

　“對，給爸爸過六十大壽的生日準備的禮物。從子女的角度拍一個他工作狀態的八分鐘短片。這創意怎麼樣？”

　周乘風忍不住舉起了大拇指，不過這種事，他自然也不想被落下，連忙問，“我呢，我幹什麼？”

　周雲雙就說，“早給你想好了，旁白就是你的了。”

　周乘風都興奮壞了，連忙應下，“好，爸爸一定特別高興。”

　周雲雙立刻得意的說，“那當然，也不看看是誰做的。是不是，周老二？周老三？”

　兄弟倆異口同聲，“是，周老大！”

　廚房里，扒著玻璃門偷偷看了半天的張雅芝，終于放下了心。扭頭一邊收拾飯菜一邊跟劉小妹嘮叨，“哎呀，終于和好了，可擔心死我啦。今天要加個餐。”

　劉小妹笑著說，“我以為你一直擔心胖丫頭的事兒呢。我瞧著今天的也吃完了，剛剛拿飯盒的時候，乘風還讓我再接再厲呢。”

　張雅芝一听就說，“我就是不說，他們姐弟鬧矛盾，我哪有不急的。乘風的事兒不著急，我已經想好了，月考過後就是家長會，我到時候去班里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