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周乘風放了炮就跑回去休息了， 廠子里卻是兩重天。

　劉影他們立刻就開了會， 那個早上跟劉影一唱一和的高個， 其實叫做王雲昌，乃是主管銷售的副總， 看著和劉影同級， 這個會上， 他卻把劉影罵了個狗血噴頭。

　“誰他媽說這個草包的， 他是要把整個廠子掀過來啊。那麼多錢放在那兒， 誰知道會說出什麼來。”

　劉影這會兒才說，“不能， 他們不敢。”他又解釋，“我倒是不覺得我看走眼了， 周乘風就是個少爺啊，他這是拿錢砸慣了人， 歪打正著了吧。”

　王雲昌就說， “倪董還等著我們的好消息呢，這會兒他老人家要是知道，弄成這個破樣子，咱們就別干了。”

　劉影立刻打包票，“不會，就幾個人，我找人盯著呢。”

　而廠子里卻是炸了！

　雖然未必跟自己有關系， 可每個人都心潮澎湃， 所有人都議論紛紛。

　要知道， 在這樣一個不大的城市，20萬、50萬、100萬對他們意味著什麼呢？

　在廠里的工作，幾乎是這個小城的中青年們最好的工作了——不用遠離家鄉，每個月還能拿到六七千塊錢的工資。要知道，這個城市的其他工作，工資都在二三千左右。

　20萬，足夠他們存一輩子，50萬，那是富人才有的存款，至于一百萬，他們多數人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跟這麼多錢有關系。

　而且，不用付出什麼代價，不用你起早貪黑，不用二三十年，只要你有線索，你有證據，這錢就屬于你了。

　周國慶向來說一不二，作為周國慶的兒子，他們給與了充分的信任，沒人認為周乘風會對八千個人撒謊，他們現在著急的是，自己猛勁兒回想，這兩件事兒有沒有知道點什麼。或者已經知道跟自己沒關系的人，開始探問身邊的人。

　錢財動人心啊。

　這件事情牽扯的地方一共三個倉庫、運輸隊、辦公室，人們很快就相互打探。于是工廠中到處都可以听見這樣的對話，“老吳啊，那幾天你值班啊，你看見什麼沒有？”“宋秘書，周廠長出事那天你也在那層呢，你沒瞧見什麼？”“王哥啊，你是倉庫的，出貨都歸你記錄，你應該有點線索吧。要是發財了，可別忘了兄弟啊。”

　當然，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樣的，“我不知道啊，要是知道可真發財了，可惜沒這個命。”

　至于私底下如何，卻不一定了。

　譬如那位王哥，大名王建偉，是倉庫的管理員，他表面平靜的回答完工友們的問題後，等著終于可以獨處了，他的手都是抖的。

　他騙了對方，他怎麼會不知情，那天的貨物，就是從他面前裝走的。

　這件事，對方給了他一千塊的封口費。

　按理說，他一個月拿著5231塊錢的工資，不應該為一千塊錢冒這個險，可是他家不一樣。他老婆常年生病，不但不能上班，每個月還要兩千塊錢的藥錢。他還有兩個上初中的女兒，孩子日益大了，各項花費都漸漸增多。

　他幾乎每個月都面臨著一件事，入不敷出。

　他已經十年沒買過衣服了，他年輕時候煙癮那麼大，可如今早戒了。至于戒不了的酒，也就十天半個月的買點散酒解解饞。

　一千塊錢，可以讓他家松快一下，可以讓女兒有錢在學校吃午飯，可以給老婆買點有營養的東西，即便知道，手續不正規，可對方的身份怎麼可能出事呢，不賺白不賺，他不應也有人應，他為什麼不答應？

　只是沒想到，這事兒一波三折。

　他開始覺得無所謂，後來周培生跳樓了，事情鬧出來，他就有點害怕，怕有人找到他，他的工作不保，那家里就吃不上飯了。可如今，沒想到峰回路轉，周乘風要給知情者一百萬。

　有了一百萬，他就算不在了，那母女三人也能過下去了。

　所以，即便顫抖著，王建偉還是迅速下定了決心，他要打那個電話。但不是這會兒，這里人多嘴雜，他不敢漏出來。可顯然，也有人盯著他呢。

　回到倉庫沒多久，毛運通就打了電話來，讓他過去。他到了後，毛運通就一句話，“別被那錢迷了眼，你要知道，有命拿，可沒命花。”

　他唯唯諾諾，“我不敢，我哪里敢。”

　當初也就是看著他老實膽小，他們才選中了他。所以毛運通也沒懷疑，揮揮手，讓他下去了。他回去什麼也沒干，就老老實實待到了下班，這才回了家。

　這會兒，是下午六點半，妻子已經將晚飯做好了。醋溜白菜和炖土豆塊。熱氣騰騰的。他看了看，就去櫥櫃里拿出了過年剩下的半瓶白酒，坐了下來。

　妻子很奇怪的問他，“不說舍不得喝嗎？怎麼今天拿出來了。”

　王建偉就說，“突然想喝了。”

　大女兒貼心地說，“我爸肯定是累了，爸，我給你倒上，等會兒我給你揉腳。”

　王建偉點點頭，“我家大妞最乖了。”

　妻子見狀也不好說，只能閉嘴了。孩子很快吃完，就去學習去了。飯桌前就剩下他和妻子兩個人，妻子有些為難的開口說，“這個月你那獎金有多少啊。我听隔壁趙姐說了一件事，他家孩子回去跟她說，有人笑話咱們大妞，當著同學的面說她穿二十塊的破鞋。我看了她那鞋真不能再穿了，想給她買雙新的。”

　若是平時，王建偉肯定愁死了，可今天他挺豪爽的，“買吧，應該有不少錢。”他掏出了個銀行卡，塞給了妻子，“有點外快，會打到這個卡上，你拿好了，千萬別給別人。”

　妻子想問，他已經不想說了，就這醋溜白菜，喝完了最後一口酒，他起身去了臥室，關上了門，撥通了那個下午默默記在心里的號碼︰“你好，我知道那批貨是誰批準運出去的，我也有證據在手，我是知情人。”

　王建偉以為對方肯定是周乘風的人，卻沒想到，對方听了他的話說，“你把你的姓名和現在的地址告訴我們，我們見面詳聊。”等著他下樓的時候，卻有人守在樓口，“問他，老王，你這麼晚干什麼去？”

　王建偉都嚇壞了，居然在這兒等著他。

　他連忙說，“家里沒水果了，我去買點隻果。”

　對方就說，“正好我也想買，咱們一起去吧。”就跟了上來。

　王建偉心里暗暗喊苦，他沒想到，劉影他們居然這麼厲害，派人監視他了，那這事兒豈不是黃了。更重要的是，他已經報上了自己的名字，萬一周乘風明早問他，他就暴露了。

　到時候，錢沒到手，恐怕日子也不好過了。

　他心里躊躇萬分，哪里想到，一出小區門，就兩個人迎了過來，他沒反應過來呢，其中一個跟拎小雞一樣，就把監視他的那個人給摟住了，外人不知道，還以為是哥倆感情好呢。

　另一個沖他說，“我們來接你，走吧。”

　王建偉都看愣了，這是黑社會嗎？結果等著上了車，開到了地方，他都驚訝壞了，居然是公安局！

　的確，廠子里兩件事，一個是盜竊，一個是命案，都是報了警的。周乘風怎麼可能自己查呢，他早讓王博去問了刑警，有沒有線索，因為劉影他們把持的嚴密，警察自然沒什麼進展。周乘風這才說，自己有個餿主意，可以拿到線索。

　警察的回復模稜兩可，只說有實際證據才行。不過等周乘風真放出風來，這群可愛的人，倒是動作迅速。

　周乘風瞧著王建偉，忍不住跟王博說，“你看看吧，還是咱門人民警察有本事，這會兒都帶回來兩個了，電話還在不停地打，別說這兩件事，他們什麼秘密都藏不住。哈哈哈，我倒要看看，明天劉影他們什麼表情。”

　王博這會兒也不得不佩服周乘風這種劍走偏鋒，不過還是提醒他，“沒拿到證據前，面子戲還是要做的。”

　周乘風點點頭，“我知道。”

　他說完扭頭問旁邊的一個警察。“這附近有沒有文具店，我買點東西？”

　人家愣了一下，給了指了指，“前面就是個小學，小學對面有幾家。”

　周乘風謝了就跟王博說，“你盯著吧，我先撤了。有事打電話。”

　王博又擔心又好奇，“你自己出門這時候不太好吧，你還是在這兒吧，一會兒我陪你一起回去。你缺什麼紙筆，我都帶了。”

　周乘風神秘兮兮地說，“我不買紙筆，我會自保的。”

　說著就竄了。

　王博一臉納罕，文具店又沒有特產，不買紙筆買什麼。

　周乘風大步流星，沒多久就到了文具店，他挑了個東西全的，沖著人家問，“有手工紙嗎？”

　老板就說，“有啊，幹什麼用的，要什麼顏色，要多少。”

　周乘風還不太好意思說，“就……就都拿點吧。”

　人家賣了多少年，一眼就明白了，直接問，“疊星星還是疊玫瑰，不一樣。”

　周乘風被說中了心思，還有什麼好隱瞞的，連忙說，“玫瑰。”

　對方立刻說，“那這種，”他拿出來一沓子紅色系的，從淺粉到深紅都有，“特種紙，帶褶皺，還有香味。女孩子最喜歡這個了。對了，”老板顯然是個講究人，又拿出了幾根筆來，“這是最近流行的鑽石筆，多種顏色的，寫出來字特別好看。”

　老板給他講解，“把情話寫在中間的位置，到時候正好就是玫瑰心那里，打開絕對浪漫。”

　周乘風就是想為第三吻努努力。可他人在江城，隔著十萬八千里，能干的也就是問個早安晚安，順便給邵秦定個外賣，實在是表現的機會太少了。

　然後！

　他就突然想到了，都是邵秦沖他表白的，他還沒有對邵秦表白過。別說一束玫瑰，就是一萬朵玫瑰他也買得起，可他覺得，真的不夠有誠意，想想邵秦是怎麼辦的吧，那晚上是他出生以來最悲觀的一夜，也是最幸福的一夜，他這輩子都忘不了，怎麼可能用錢來衡量呢。

　他想了想，決定還是自己來做。

　于是，收到過無數情書和星星玫瑰的周乘風童鞋，就決定，他要給邵秦疊玫瑰了。

　只是周乘風哪里想到，還有這種浪漫操作，他立刻眼楮就亮了，“好好好，筆和紙都要了。”

　老板果然會做生意，順便又拿出了一個漂亮的包裝盒，外加各種包裝紙，號稱可以讓玫瑰顯得更漂亮，賣給了周乘風。

　周乘風抱著東西，就打車回了酒店，開始了自己的手工之旅。

　這家伙雖然作文總跑題，而且對著邵秦很慫很羞澀，但寫起情話來，卻是不含糊。

　“邵秦，咱們都分別四十四個小時了，我想你。”

　“邵秦，江城的風特別大，秦城也是很冷吧，多穿衣。”

　“邵秦，我有沒有說過，我愛你啊。”

　“邵秦，我想和你考一個城市，想和你這樣一輩子下去。”

　……

　等著寫完了，才開始按著手機上的百度經驗，慢慢地開始折玫瑰了！

　周乘風不在秦城，邵秦其實真的有點孤單的。也沒人早上過來接他了，更沒人早上給他送早飯了。

　好在許筎正常了，居然開始給他做早飯，這天早上，因為前天學習太晚了，他媽都做好飯了，他還沒睡醒。

　一般情況下，他都有鬧鐘的，他媽也不是很管他，可今天，在提醒了他一遍沒多久後，他媽又來敲他的門了。

　邵秦揉著腦袋說，“媽，讓我再躺會兒。”

　許筎回答他，“有人給你寄了順豐快遞，這會兒就送過來了，等著你簽收呢。”

　邵秦都愣了，他幾乎不買東西，怎麼會有快遞。可隨後，周乘風的名字就出現在腦海里，他就立刻起來了。

　這家伙不能按照常理來算！

　到了門口，快遞員還等著，見了他就問，“是邵秦嗎？您的快遞，簽收一下。”

　邵秦就伸頭看了一眼，立馬瞧見了寄件人寫著周乘風三個字。

　果不其然，他連忙簽了字，快遞員遞給了他一個不小的盒子，可卻輕飄飄的，也不知道裝的什麼。邵秦挺好奇的，可他媽還在客廳，因為好奇，也瞧見周乘風的名字了，還問，“周乘風給你寄什麼了，他有東西干嘛不給你，費這個勁兒。”

　邵秦含糊了一句，“他有事不在秦城。”

　說完，就進了屋，把門關上了。

　三下五除二，將包裝拆開，里面立時露出了個粉紅色帶著絲帶的盒子。邵秦都看愣了，這……送給他的？周乘風是不是誤會什麼了，他哪里表現出自己喜歡粉紅色了？

　不過，終究還是挺好奇的，邵秦于是解開了那個系的跟死扣一樣的蝴蝶結，把蓋子拿開了，然後又看愣了。

　一堆碎紙絲包裹下，中間放了九個紅色系的手工制品，應該是紙疊的，可幾乎看著都跟石頭疙瘩沒什麼區別，真看不出來這是什麼。

　就這時，周乘風的微信進來了，“我看你簽收了，玫瑰喜歡嗎？”

　邵秦一臉震驚地看著那九團，這是玫瑰？這也太侮辱玫瑰了吧！

　周乘風又發過來，“我自己給你疊的，第一次做手工，不好看，你別嫌棄。”

　居然是周乘風疊的，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邵秦覺得看完微信，再看那九團，好像是玫瑰啊。你看這朵都有邊緣，你看那朵中間是有個心呢。

　邵秦就回他，“收到了，挺好的，我挺喜歡的。你有心了。”

　周乘風很快又回了一句，“你喜歡我就高興了，我昨晚疊了一晚上呢。對了，你可以拆開一個看看，里面有驚喜的。別舍不得，回去我給你復原。”

　邵秦听了，也挺好奇的，就看了看，挑了一個大紅色的打開了，這玫瑰好像是重復了很多次，才成功的，所以紙張被蹂躪的都快壞了，他是很小心才沒損壞。然後拆到了一半的時候，就瞧見了好像有字，等著全部打開了，那行字就完全出現在他面前了 。

　“邵秦，我有時候有點傻，有時候有點慫，可那是因為我喜歡你，你別嫌棄我，好嗎？”

　你有沒有感覺到過，一剎那花都開好了那種美好。

　邵秦現在就是。

　是什麼樣的好運氣，讓他遇到了這樣一個大傻瓜啊。怎麼這麼可愛呢！

　大概是等的時間太長，周乘風又有短信進來，“你看到了嗎？我都是心里話，你不準笑我啊。”

　邵秦捏著手機，想了想回他，“我想親你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