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對,對不住
閻溫怔了片刻,徒勞的伸手按了一下在水面上肆意擴散開來的衣袍,而後臉色逐漸扭曲。
十九回過神,看到閻溫的表情,在爬出池子裝做沒發生趕快溜走,和扒開老虎的嘴摸牙兩者之間,色膽包天的選擇了後者。
她臉上裝做無辜,磕磕巴巴的說了一句:「對,對不住……我這就給你系上。」然後雙手捧著腰帶,朝著閻溫腰上摟過去。
腰帶上的小系帶已經斷了,連玉勾都不知蹤影,能系上就見鬼了,十九實在是難得能夠親近到閻溫,趁著他還沒緩過神,趕緊將人重新抱住。
閻溫的比她想像中的還要瘦些,十九知道,他每天都挑燈批奏章,當日送上來的奏章從無積壓,從不假他人之手,除去被過濾掉雞毛蒜皮的小事,閻溫比一個真正的帝王還要兢兢業業。
但凡哪裡出現了天災,必定會同心腹通宵商議調度銀兩糧食,派遣合適的人選。
批起奏摺常常廢寢忘食,加上胃口又十分的挑剔,青山有次提起,膳食房的管事,每每給閻溫準備膳食,都要將頭髮愁掉一把,如今才過而立,頭頂已經日漸稀疏。
十九並不懂治理天下,她生不如狗,只能顧及著自己的這一方小天地,苟活在這污泥濁水的世間,但是做為閻溫的傀儡,十九用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不光是他行事狠辣結党攬權,他也在真正的為百姓做事。
他在全國設立醫署,窮苦的百姓可以用採來的新鮮草藥換所需藥品,甚至可以拖欠診金,但凡是瘟疫橫行的地方,遊走在其間的人必定少不了醫蜀的人。
十九也曾經為了給母親治病,用挖來的常見藥草,換到過對症的藥方。
除此之外,還有十九驚鴻一瞥的關於奴隸賦稅田產等等很她看不懂的雛形設想,十九當時還因為翻看這些,被罰研了整整兩個時辰的墨。
或許在世人的眼中,一個閹人妄想操縱皇權變革制度,簡直是癡人說夢,可十九總想,若閻溫不是個閹人,而是哪個世家的公子,出身高貴仕途坦蕩,那他的人生該是如何的鮮衣怒馬春風得意。
那這一腔的宏圖偉略,即便照例牽涉到了權貴利益,或許依舊會舉步維艱,或許還是會被人說成癡心妄想,但至少不會如同現在這般,被世人認定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奸宦。
十九心思百轉,卻也只是瞬間的感慨,她借著系腰帶的引子抱住閻溫,心疼他消瘦的身形,因此不自覺得,收緊雙臂。
此刻閻溫的前襟已經大敞,十九的衣衫也掛在手臂上,她再度抱上來,兩人相隔的僅僅只剩兩層濕水後,薄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衣料。
閻溫瞬間想起了曾經不堪的記憶,整個人都僵住了,十九貼著他,頭頂堪堪到他的肩頭,仰頭看向閻溫,眼中是根本掩藏不住的傾慕。
腦中那些晦暗的記憶,不斷閃現,閻溫感受著透過十九傳過來的體溫,只覺得全身的骨頭都在咯咯作響。
他並沒與注意到十九眼中的情愫,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陰暗的情緒將雙眼覆蓋得不見一絲光亮,他伸出手掐住十九的脖子,窒息的感覺致使四肢酸軟無力,十九鬆開了閻溫,被閻溫掐著脖子抵在水池邊上。
閻溫的聲音陰冷:「不喜歡蕭雲霆,你自叫青山打發了,再鬧……」
閻溫沒說再鬧會怎麼樣,十九被掐的出氣兒多進氣兒少,有那麼瞬間,她都以為閻溫要掐死她了,但是閻溫看了她一會兒,放開了她的脖子,任由她滑進水裡。
脖子上的鉗制鬆了,十九下意識的呼吸,直接嗆了一大口水,被青山和兩個小太監從池子裡面撈起來的時候,趴在池邊連咳好久。
青山這會兒已經命人備好了熱水,十九幹了大半夜的活兒,被冷水激了一下,又被掐了半死,泡完熱水之後,筋疲力盡的爬上床睡了。
但是這一次沒那麼幸運,即便事後泡了熱水,架不住上次風寒還留著小尾巴,十九沒能仗著年輕扛過去,第二日就真的臥床起不來了。
病情來勢洶洶,一連數日高熱不退,太醫輪番來看,看到十九脖子上面的青紫,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
藥方改了又改,但是病情仍舊不見好轉,十九陷在夢中,即便是喝了摻雜安神草藥的藥方,睡夢中也不得安穩。
她夢到小時候的那些日子,那些母親被隨意欺辱,而她只能像一個狗崽子一樣躲在陰暗的角落裡低聲嗚咽。
再大一些,她開始懂一些事,開始總有一些男人,用手在她的臉上掐來掐去的時候,她漸漸看懂了母親眼神中的悲涼。
母親的生活就是她未來的命運,認知了這件事情,想到那些男人放肆的叫駡和醉酒後瘋狂的發洩,十九開始有意識的將自己總是弄得灰頭土臉。
然而這樣也阻止不了隨著她一天天的長大,開始有人覬覦她青澀的身體。
終於有一次,十九被拖到暗處,掙扎中用頭上插著的木筷,紮進了那人的脖子。
那是十九第一次殺人,她廢了好大的力,將那人拖進暗河裡面,清洗乾淨自己,回到自己的屋子裡,睡的昏天暗地。
過了十幾天,罵人已經泡的臃腫屍體被老鼠撕咬得面目全非,發出了腐臭味,才被人發現。
那人是行宮裡面的低等侍衛,並沒有掀起任何的波瀾,甚至沒有人去糾察他到底因何而死。
那是十九親身感覺到,生而為他們這樣的人,從生到死,都如同一場啞戲,激不起一絲一毫的波瀾。
那人屍體被發現之後,十九後知後覺得覺得頭暈腿軟,她吐過之後,大病了一場,半死不活的躺在草堆裡面,每天靠著母親給的一點吃食,足足躺了十幾天才爬起來。
那時候也同現在一樣被噩夢糾纏,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十九痊癒之後,擁有了一種不為人道的能力。
她能夠在睡夢中預見關於自己危險,並沒有很清晰的畫面,甚至只是一兩個她沒見過的場景。
但每當危險發生的時候,就能根據這細微的似曾相識,避開即將要發生的事。
她憑藉這種能力,一次一次躲過危險,同時也將自己打扮灰撲撲,甚至束起剛剛發育的身體,扮成男人模樣。
也是因此才能夠在行宮的底層,那種死一個人只能饕餮老鼠的地方活著。
有的時候,她也能夠夢到別人,夢到她想要夢到的人,近期會遇到怎樣的危險,但代價是她會大病一場,連續十幾天陷在噩夢中。
十九只為阿娘預見過一次,阿娘得知後,不許她為自己預見危險,因為一個奴隸總是十幾天不能起身,會被扔到死人坑去自生自滅。
而這一次,十九連病加上有意識的想要去預見,整整一個月,才從床上爬起來。
這期間,閻溫來過一次,在十九才剛剛醒過來那會兒,閻溫站著離她有三丈遠,陰著臉一句話都沒說,沒待上半盞茶就走了。
十九看著他繃得筆直的背影,莫名的想笑,她當時知道第二次抱上去,閻溫肯定會發飆。
因為閻溫有個毛病,伺候在他身邊的人都知道,他從不許人近身,平時洗漱穿衣都是親力親為。
十九猜想,是因為有心理陰影,但具體什麼陰影她猜不到,青山跟在閻溫身邊多年,或許知道什麼,但是十九問不出。
不過十九覺得這件事不怨她,當初又不是她先抱的,明明是閻溫先抱她的。
病好了之後,十九對著銅鏡,照了照自己痕跡仍未消除的脖子,深覺以後要走的路,道阻且長。
能爬起來的第二天早上,她就被套上了繁重的鳳袍冕冠,去上早朝。
雖說十九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傀儡,但少則三五天,多得一兩個月,不管是用什麼理由,她怎麼也得去那禦極殿中坐一坐。
通常是她滿頭霧水,聽著底下大臣沒完沒了的嗡嗡嗡,活像是炸了窩的馬蜂。
不過十九喜歡上朝的,因為上朝的時候,雖然底下好像馬蜂聚會,但閻溫會站在她的身邊,而那些嗡嗡嗡的,每次閻溫臉色稍有些變化,就會立竿見影的小下去很多。
很顯然,滿朝文武,都要看閻王的臉色。
當然,也有那些不怕死的,每次梗著脖子,鬥雞一樣,十九總以為閻溫會掐斷那「雞脖子」,但是這麼久了,梗脖子的一個都不少,逐漸在朝堂上,形成了一個梗脖子的小方陣。
當然了,他們雖然梗脖子,但也沒有辦法發作閻溫,因為閻溫是通過她這個名正言順的女皇行事的,一切都嚴格的按照章程,並無任何錯漏,即便所有人都知道,女皇本人連奏摺都摸不到。
十九坐在禦極殿的鳳椅上,脊背筆直,底下已經開鍋了,但她的注意力,都在旁邊閻溫的身上。
她已經有好久沒有離閻溫這麼近,她的鳳椅在一處小高臺上,閻溫站在她的身邊,就必須要站在高臺的範圍內。
十九眼看著他有一半腳都站在檯子的外面,似乎在竭力和自己保持距離。
閻溫的手中攥著一柄拂塵,他平時從不拿這個,只有上朝的時候才會做做樣子。
浮塵的柄是上好的青玉,趁著他手上的皮膚,清透白皙,讓十九想到那夜池中他微敞的衣襟,忍不住被他手上的那一小片皮膚,晃得不住出神。
同往常一樣,青山收了大臣們的奏摺,下朝之後出了禦極殿,就直接給了閻溫身邊的人。
幾人從禦極殿的後門出去,閻溫率先走在前面,腳步極快。
十九一身繁重的鳳袍,本身又生的瘦小,有些跟不上他的腳步,但她今天必須得跟上,因為她前些日子做了夢,她知道今天閻溫要出宮。
從禦極殿後的長廊,一直到了議事殿的門前,兩人眼看著要分成兩路,十九快走幾步,想要開口叫人,卻不知道怎麼叫他合適。
自己從來沒有開口叫過他,心裡給他取了很多綽號,但自己這個傀儡,在操縱者的面前,也不敢放肆。
閻溫腳步不停,眼看著已經轉上岔路。
十九心裡著急,提著鳳袍追了兩步,跑到了閻溫的身後,尋思著索性跟別人一樣,叫個閻大人,卻沒等開口,不慎踩到了鳳袍的前擺,直直的朝前撲過去。
基本上情況和那天在湯池中差不多,十九下意識伸手一攬,結結實實,抱住了閻溫的腰。
作者有話要說: 十九:他給我取名叫竇蔻,肯定是誇我青春貌美。
閻溫:……我他媽是覺得你十六七瘦的像十二三,跟個豆苗似的乾巴巴,才起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