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陛下——
熟悉的氣味熟悉的感覺,十九朝著閻溫摔過去的時候,心裡就開始抑制不住的竊喜。
多日不得親近,連看上一眼都是奢侈,這會兒結結實實的環抱住閻溫的腰,十九心思得逞,愉悅的想要歎息。
胳膊在閻溫的腰身上交疊相扣,悄悄對比了一下,而後忍不住心中歎氣,閻溫又瘦了。
十九自己就像個小麻杆兒一樣,除了身前和身後那兩處生為女人的特質,勉強還有那麼幾兩肉之外,跟閻溫站在一起,就是一並排的兩雙筷子。
不同的是閻溫好歹是男子身量,比十九高了不少。
不過從年歲上來說,閻溫也比十九長了整十歲,十九今年才十七歲,或許還有竄一竄個子的可能。
十九這邊抱住了人,閻溫腳步猛的一頓,和那天晚上一般,整個人僵直成一根人形柱子。
十九貼在他的後背,等到閻溫緩過了神,回過頭來推她,她立刻從善如流的放手,饒是如此,閻溫掐著她胳膊甩開的勁兒,還是讓十九疼得直咧嘴。
閻溫臉色黑沉,推開十九之後伸手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袍,不知是不是上次在湯池中留下了心理陰影,他專門低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腰封,一甩拂塵,看向十九無聲的質問。
十九看到他整理腰帶的動作,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忍住笑意,清了清嗓子,上前兩步,正要說話,看到閻溫的腳步在地上悄悄地朝後挪了下……
十九悻悻的摸了摸鼻子,她不過就抱了人兩次,至於如此避她如蛇蠍?
「閻……大人,我……朕有話要同你說。」
十九平日裡說話都很正常,她的聲線不特殊,因為在行宮裡面扮久了小子,遣詞間缺少女子的婉轉溫柔,橫平豎直有些生愣。
但此刻她才抱完閻溫,懷中甚至還殘留著閻溫獨有的氣息,心中莫名有種兩人很親密的錯覺,於是開口語調便拖拖遝遝,如同那掰斷的蓮藕一般,絲絲縷縷斷不乾淨。
身邊站著的青山還有閻溫身邊的兩個小太監,對於十九這個女皇,並沒有多少敬畏之心,聽到十九這種語調,三人同時哆嗦了一下。
那兩個小太監倒還好,只是哆嗦了一下,青山直接就轉頭看著十九。
閻溫捏著浮塵的手微微的收緊,眉毛中間也浮出了一條淺淺的豎紋。
十九餘光看到青山神色怪異的看她,後知後覺得不好意思起來。
她的耳根有一些發熱,清了清嗓子之後,看向閻溫,把話中那些亂七八糟的都拿掉,直接道:「我有話跟你說。」
閻溫今天要出宮,車架已經準備好了,他本來不欲聽十九要說什麼,但是想到十九的狗脾氣驢倔勁兒,要是他不聽她說話,怕她再惹出麻煩,好容易消停了一個月……
他視線轉向十九的脖子,鳳袍的衣領將脖子遮的嚴嚴實實,但是那上的淤青想來還沒消。
閻溫不知道是因為十九那小身板撐起鳳袍活像個唱戲的,還是為了他那晚差點把人掐死,而十九竟還敢朝著他身邊而湊,反正是從那副鐵鑄的心腸裡面生出了一絲絲軟,對上十九殷殷的視線,在原地頓了一下,腳下一轉,進了議事殿。
要不是頭頂鳳冕太重了,十九說不定走路都能跳起來,青山看著率先進入議事殿的閻溫,掩住眼中的驚訝,和其他兩個小太監,垂首立在議事殿的門口。
十九跟著閻溫進去,兩人在大殿之中停下,閻溫轉頭看著十九,等著十九說話。
十九已經提前將措辭想好了,她知道今天閻溫會出宮,還會在宮外遇到危險。
但她這些只是在夢中得知,閻溫的真正行蹤,她是不可能知道也不應該知道的,所以十九沒有傻兮兮的說「你今天出宮捎上我」而是說道:「昨夜我做了一個夢。」
十九撒謊的時候不敢看閻溫,只做憂傷狀低頭,「俺娘說她住的房屋漏雨,也沒有銀子花,我想出宮一趟。」
十九登基為帝,是個並無實權的女皇,不過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十九的「生母」已經追封後遷進皇陵。
但那只是假的,十九並不同意將母親葬進皇陵,她母親屈辱一生,憑什麼死了,還要往皇帝那老狗的身邊湊。
又不能讓母親住主墓,讓那老狗住陪葬的棺材,索性在城郊,在阿娘曾經帶著她採野菜的地方,尋了一處山清水秀處,給阿娘立了墓。
閻溫立刻擰起了眉,「我會叫人去修葺墳墓,燒紙錢。」言下之意,就是不許她出宮。
十九就知道會是這種結果,於是趕緊實施第二套策略,她沉默的瞪著地面,眼睛一眨不眨,等到再抬起頭的時候,眼中通紅,眼淚汪汪,「母親說,她在地下孤苦無依,想要看看我,我自從……」
「那你就下去陪她吧。」閻溫一眼就看出十九在裝,出聲打斷她的話,心中方才那微不可察的軟頓時煙消雲散,轉身就走。
十九見他這也不上當,無奈的搖頭,從寬大的袖子中掏出早就準備好的,一面已經系好了疙瘩的白綾。
在廳中拖過凳子,走到大殿的房梁面前,素手一揚,白綾就準確的搭過房梁。
這搭白綾的手法,她已經在寢殿裡面提前練過,青山還以為她想不開,起先驚恐的看著,但後來看她隻搭白綾不往上吊,就隨她去了。
十九動作快狠准,將白綾搭上之後,迅速系好,將腦袋往上一掛,腳一蹬,凳子「哐當」倒在地上。
閻溫這時候已經出了議事殿的門口,聽見聲音連頭都沒回,青山朝裡面一看,悚然看到十九正掛在房梁上,蕩來蕩去,頓時失聲尖叫:「陛下——」
「快來人,陛下懸樑了!」
上吊肯定得真的吊,否則閻溫根本不可能會理,十九知道閻溫需要她這個傀儡,就算會磋磨她,讓她吃苦頭,但不可能真的弄死她。
她就賭閻溫不會看著她吊死。
青山及時過來抱住了她的腿,閻溫身邊的兩個小太監,也急忙跑過來幫忙,將十九從房梁上摘了下來。
閻溫站在門口神情冰冷,抓著浮塵的指肚清白,顯然怒極。
十九上吊沒覺得怎麼,下來咳了一會兒,氣兒倒上來,一抬頭,被閻溫的眼神嚇的哆嗦起來。
但是想到夢中閻溫會受到什麼樣的傷,捂脖子站起來,倔強的學著朝中天天梗著脖子的言官小方陣,橫著脖子和閻溫對視。
閻溫眼中一片堅冰,十九心道要遭,果然閻溫眼看著要轉頭,十九也顧不得那麼多,一把甩開青山,直直的朝著門邊的柱子衝過去。
這一下要是真的撞上去,就算不死的話,沒有幾個月是下不來床的。
這世上除阿娘之外,她最在乎的就是閻溫,那夢中的一片鮮血……若是閻溫死在宮外,那她這個傀儡,還活著做誰人的傀儡?
十九咬著牙,她阿娘死了,她長到十七歲,從未敢奢求這世間給予她的什麼,生平第一次想要的東西,賊老天若是不肯給她,這生不如狗的人生也無甚眷戀——
轉眼已經到了柱子前,十九閉上眼睛,腳下絲毫未停滯,眼看就要血濺當場——
千鈞一髮,在十九的頭和柱子就要相接之際,她腰間攬上一雙手臂,雙腳陡然淩空。
十九閉著眼,蹬了兩下腿再不動了,她身體還在顫慄,但懸在喉嚨的心臟卻落回原處。
不過下一刻,腰上的手臂驟然鬆開,十九被甩在了地上,標準的狗吃.屎,連頭頂的鳳冕都摔歪了。
十九爬起來扶著歪掉的鳳冕回頭,就見閻溫一甩長袍,邁步出了議事殿。
青山來扶她,十九搖了搖頭,視線一直盯著門口,果然不到片刻,一個小太監折回來,站在議事殿的門口弓身說道:「車架備在定祟門。」
十九深呼一口氣,扶著歪掉的鳳冕忍不住露出笑意,青山神色複雜的看了一眼十九,扶著她起來。
「快點青山。」十九手扶著鳳冕,青山在側給她提著繁重的鳳袍,兩人抄著近路,穿過偌大的鳳華園,快步朝著寢殿走去。
侍弄花草的太監宮女驟然見到女皇親近,在兩側小路旁跪了一地,十九腳步極快,青山一路幾乎是小跑著跟著。
到了寢殿門口,十九站定,對著青山道,「找一套常服,要青瘦男子的,顏色要淺淡……哎,索性拿一套僕從的。」
青山提著十九的衣擺,聽到她的吩咐還在發愣,十九急道:「快去啊!」要是她這邊兒慢了,難保已經氣極的閻溫不會真的把她扔下先走。
她的目的是和閻溫一起,若是閻溫叫人護送她去上墳,那這一通鬧,才真是白鬧。
不過十九心中還是有點計較的,閻溫從不許她與任何人接觸,宮宴上丞相那老狗幾次三番的同她說話,事後閻溫讓她將兩人說過的話仔細複述了十幾遍,兩遍之間稍有錯漏,看她的眼神像是要將她吃了一般。
閻溫十分忌諱她這個傀儡同人接觸,不是萬不得已,應當不會放她獨自出行。
青山將僕從的衣服拿來時,十九已經輕車熟路的束起身體,將頭髮也束成男子髮髻,臉上略微的描描畫畫,再穿上僕從的衣裳,小臉一板,活脫脫的就是一個小侍從。
十九跟在青山的身後,一路上弓著身子,比真的僕從還像僕從,因為十九不常在宮中走動,沒了那身鳳袍,不常伺候的太監宮女,根本不識得十九的相貌,一路到了定崇門,沒有吸引到任何人的注意。
到了定崇門,車架果然已經等在那裡了,十九看了一眼,一架是雙轅馬的奢華馬車,一架就是大街上隨處可見的普通馬車,她猶豫了一瞬,就朝著奢華的那架走去。
「去那輛。」十九走到馬車邊上,裡面傳來閻溫的聲音,語氣中的冷意明顯,聽著就被十九氣的不輕。
青山輕輕拖了一下十九的手臂,要帶著十九上另一輛馬車,十九卻是站在這馬車前不動,等了一會兒,車夫不動,沒人給她拿腳踏,她按了下青山的肩膀,自己朝上爬。
青山一張臉直抽抽,旁邊站著的侍從也忍不住偷偷側目,這宮中,不,這當今天下,還真的沒有人敢爬閻溫的車架。
十九知道閻溫就算氣的要吐血,也不可能一腳把她踹下去,所以硬著頭皮爬到了馬車上。
十九頂著閻溫能在人身上刮出血肉的淩厲視線,沒敢太往裡面去,規規矩矩的跪坐在了車簾邊兒的軟塌上,連看都沒敢看閻溫一眼。
實在不是她非要頂著閻溫的怒氣上,關鍵是她夢中的場景並不真切,很零碎,她得跟在閻溫的身邊,時刻緊張的注意著才行。
車內寂靜的令人窒息,十九先前又是上吊又是撞柱的撒潑,還非要舔著臉朝閻溫的車上爬,但是這會兒大氣兒都不敢喘。
好在很快閻溫在車廂上輕敲了兩下,打破了這能僵死人的氣氛。
敲車廂是啟程的意思,十九見閻溫沒有死活非要趕她下車,繃緊的精神和身體貼著車廂放鬆下來,吊著的那口氣才敢悄悄的籲出。
然而她一口氣還沒等籲乾淨,馬車在車夫一聲「呿」後,行走起來。
啟車需坐穩,十九將這茬給忘了,再想繃緊身子來不及了,馬車一躥,她頓時趴在了軟墊上。
她生怕招到閻溫,卻手一撐,好死不死,好巧不巧,正撐在雪白的布襪上。
作者有話要說: 閻溫:……上來就為了摸我激o?
十九:我說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