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為防止沈燕歸背後的陣法高手再利用月光的變化來製造迷陣,石飲羽沒有收起結界,整個天地都籠罩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
沈燕歸的聲音在黑暗裏響起,帶著難以抑制的苦澀:“原罪?呵呵……若非被逼到極點、走投無路,正常人又怎會入魔?如今你卻說這是原罪……”
石飲羽漠然道:“有些錯事,不會因你有足夠理由,就可以變成對的。”
沈燕歸嘲諷地嗤笑一聲:“這樣說來,石魁首當年入魔,後悔了?”
石飲羽沒有說話。
陸行舟轉眼看過去,他知道石飲羽因何而入魔,卻不知道石飲羽這一千年來有沒有後悔。
過了幾分鐘,石飲羽的聲音才緩緩響起,淡淡地說:“我沒有選擇。”
陸行舟的心漸漸沉了下去——石飲羽沒有正面回答,他逃避了這個問題。
沈燕歸大笑道:“或許你在後悔,但我是不悔的,我不後悔我當初的選擇,當年我若不入魔,早就已經死在沒人知曉的犄角旮旯,連個收屍的都沒有。”
“想要活著是沒有錯的,但是你卻讓更多人死在你的手上。”石飲羽道,“魔物天性殘虐、本能慕強,是天生的施暴者,實力強大時,便開始對其他人欺壓和掠奪,這就是魔物的原罪。”
沈燕歸:“那在你看來,魔物就活該低人一等,被關在白鄴監獄裏,折磨致死嗎?”
石飲羽:“至少不是像你這樣,隨意殘殺別人性命。”
沈燕歸冷笑:“石魁首說得大義淩然,簡直能評上道德模範,我只問一句,你自己做得到嗎?”
石飲羽沉默。
“醒醒吧,魁首大人,”沈燕歸嘲道,“你控制不了本能的,你殘虐、慕強、嗜血、縱欲……現在這種乏味的生活只會讓你憋屈,恐怕連床上都索然無味吧?哈哈,別再自欺欺人了,你是惡貫滿盈的魔物,不是他陸行舟豢養的走狗……”
“你錯了。”石飲羽打斷他。
沈燕歸一愣:“什麼?”
石飲羽道:“我本質是陸行舟的戀人,是魔物,也是他的門下走狗。他是降魔師,我便能控制住嗜血的本能。這樣的生活絲毫不會乏味,能看到他的每一天,都讓我充滿欣喜、無限迷戀。”
沈燕歸怔住。
“如果你理解不了這一點,”石飲羽不屑地說,“只能說明你對沈松棠所謂的愛戀,不過是自私的索取,根本不是愛情。”
“我……”沈燕歸驟然提高聲音,“誰說我愛他?我恨不得他死!!!”
“是嗎?”石飲羽淡淡地嗤笑一聲,“果然是恨嗎?這就對了,愛一個人,怎麼會將他做成傀儡,隨意擺弄,甚至以他為武器,去殘殺別人……”他說著,聲音低了下來,低沉地唏噓了一聲,“怎麼捨得的?”
前方的黑暗中傳來一陣令人不寒而慄的磨牙聲,陸行舟精神一凜,忽然感覺到一絲危險的氣息,伸手甩出一張符咒,符咒飛到空中,突然燃燒起來,陡然爆開的那落迦火焰照亮黑暗。
也照亮眨眼間已劈到石飲羽面前的刀鋒。
刀鋒落下,破風聲猶如陰森的鬼哭,與此同時,一股令人心驚膽戰的魔息壓了下來。
雙方實力懸殊,沈燕歸殊死一搏,上手便是王炸。
力量灌注,刀鋒泛著森寒的雪光,雪光之上佈滿斑駁的紅斑,那是吞噬過無數生命的苗刀上經久不退的血跡。
石飲羽站著沒動。
在刀鋒近在咫尺的瞬間,一道骨鞭從身後襲來,重重擊在苗刀上。
“看,沈燕歸,”石飲羽輕快地笑著說,“這才是愛情。”
沈燕歸臉色鐵青。
陸行舟手握骨鞭,飛身擋在石飲羽面前,一鞭擋住苗刀的攻勢,另一隻手揚起,甩出三張符咒,符咒快如箭矢,射向沈燕歸。
沈燕歸反手一刀,將三張符咒劈成六片。
陸行舟指尖法訣一變,六片破碎符咒不但沒有掉落,反而在頭頂結成一個法陣,像一張從天而降的大網,兜頭罩向沈燕歸。
“太小瞧我了!”沈燕歸悍然揮出一刀。
法陣破碎。
空中驟然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聲,無數隻邪魔惡獸的殘影從法陣中掙脫出來,嘶吼著撲向沈燕歸。
沈燕歸雙手握刀,速度極快地連斬十幾刀,破開殘影的重圍沖了出來,刀鋒直逼陸行舟面門。
陸行舟撐起一道結界,阻了一下沈燕歸的刀勢,甩出骨鞭,雪白的骨鞭上燃起熊熊的那落迦火,如同一條浴火騰飛的火龍,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嘯,蛇尾帶著火焰,卷起熾熱的颶風,兇悍地迎向沈燕歸的刀鋒。
轟——
沈燕歸被擊飛出去,後背撞在粗壯的樹幹上,接連撞斷十幾棵大樹,才勉強停止翻滾。
巨大的衝擊波幾乎將整片山林掀起,大片飛鳥驚起,帶著鋪天蓋地的尖鳴,驚惶地飛躥而出。
樹林間飛禽走獸的驚慌失措久久不能平息。
雜亂的哀鳴聲中夾雜著一聲清脆的斷裂聲。
沈燕歸搖晃著站起來,手持苗刀插入地面,想借此穩住身形,結果刀身碎成齏粉,他膝蓋一軟,跌跪在了地上。
周圍一片黑暗,陸行舟借著黑暗的遮擋,不動聲色地微微測過身子,背對著石飲羽,抹去嘴角的血痕,對沈燕歸的方向道:“投降吧,接受法庭的審判,為你犯下的錯誤贖罪。”
“你們要審判我的什麼罪名?”沈燕歸聲音低啞地問。
“最近的一個,是為了搶奪魔主的笛子,而殺害六名妖警。”陸行舟道,“再往前,是與肖湘竹狼狽為奸,殺害數名無辜人類。若要往前細數,恐怕沈松棠新婚第二天失蹤,也和你脫不了干係。”
沈燕歸聞言,聲音陰桀地笑了起來:“不錯,我擄走了他。”
陸行舟:“為什麼?”
“我恨他。”
“他是你的老師,將一身傀儡術傾囊相授,你不感恩也就罷了,居然還恨他?”
沈燕歸笑了兩聲,吐出一口血,接著還在笑:“恨一個人,需要理由嗎?”
“因為太不合理。”
“是啊,太不合理,”沈燕歸道,“但我就是恨他。”
“你願意恨就恨吧,這些都不重要了。”陸行舟說著,掏出手銬,準備上前去實施抓捕。
石飲羽突然攔住他。
陸行舟一怔,聽到沈燕歸低澀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我只知道恨,不知道愛,所以看你們秀恩愛的樣子,覺得很噁心。”
陸行舟眼眸一緊,敏銳地察覺到空氣中有一絲扭曲的感覺,讓他本能地從心底騰起一絲寒冷,他揮出一張燃燒的符咒,照亮黑暗,看清沈燕歸的樣子後猛地瞪大眼睛。
只見沈燕歸不知何時已現出惡魔相,青面獠牙,兇神惡煞,他雙手張開,在一閃即逝的火焰映照下,無數根靈絲從他指尖散發出去,隱入黑暗中。
沈燕歸在火光下猙獰一笑,輕聲道:“去地獄裏秀你們的恩愛吧。”
話音剛落,突然殺機四起,幾十個傀儡刀客從黑暗中出現,手持苗刀,從四面八方廝殺過來。
沈燕歸以惡魔之態騰起,雙手不斷變幻,展露出他天才傀儡師的力量,操控著幾十個傀儡刀客,每一個都是一個刀法卓越的高手。
陸行舟手法如電,符咒猶如雪片一般紛飛出去。
傀儡們不知疼痛、不懂後退,在符咒的狂轟亂炸中無所畏懼地迎擊,幾個傀儡築成人牆,一齊揮刀斬向陸行舟。
陸行舟揚起骨鞭。
傀儡們被擊飛,兩把森寒的苗刀從破開的人牆後悍然劈了出來。
陸行舟反手一鞭,抽飛這兩個傀儡,腰身猛地一擰,鞭勢未停,抽向從身後偷襲過來的傀儡們。
“行舟,退後。”石飲羽突然出聲。
陸行舟未做他想,聽到他聲音後,立刻往後疾馳幾米,落在石飲羽身後。
下一秒,黑暗中彷彿有一座大山轟然傾倒,澎湃的魔息釋放出來,石飲羽揮出一掌,魔息嘶吼著從他身體裏爆發出去,卷起沖天的狂潮。
令人耳鳴的聲浪中,幾十根靈絲寸寸斷裂的聲音格外清晰。
失去控制的傀儡們直直地被黑色的氣流撞飛。
與此同時,石飲羽無力同時支撐覆蓋在整座山頭之上的結界,結界消失的瞬間,萬千金光驟然從天頂灑落下來。
陸行舟這才發現,夜晚已悄然結束,朝陽從雲海中升起。
石飲羽的身體淩空騰起,一張純白色的大弓出現在掌中,他搭箭拉弦,指向沈燕歸的眉心,淡淡地說:“伏誅吧。”
箭矢映著鮮亮的陽光,破空而去。
一聲利刃入肉的悶聲,沈燕歸撕心裂肺的聲音爆發開來:“不!!!”
一個身影猶如閃電一般,從林中躥出,擋在沈燕歸身前。
箭矢重重射進他的胸膛,從後背射出,連同沈燕歸一起被強大的力量帶飛出去,交疊著釘在後面一株參天大樹上。
陸行舟驀地一驚:“沈松棠?”
石飲羽嗤笑了一聲:“沈燕歸,關鍵時刻拉他出來擋箭,你可真恨你的老師呀。”
“不……是……的……”沙啞的聲音從沈松棠喉間傳出,他嘴角流著濃血,木然抬頭,看向陸行舟。
陸行舟從他的眼中看到了深不見底的憂傷,糅雜了痛苦、慚愧、後悔和解脫。
“他已經不是傀儡了。”陸行舟驚愕地叫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