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海邊寒冷的空氣好像在這一瞬間凝結成冰,所有人都對陸行舟露出難以言喻的神情。
雙方相互對視,一時間都沒有說話,濃霧彌漫的天地間只有尖厲刺耳的笛聲。
過了一會兒,判官笑了一聲。
陸行舟心下一沉,小聲對石飲羽道:“不怕判官鬧,就怕判官笑,這貨越笑越沒好事。”
判官卻沒有發作,而是溫柔地說:“原來賢伉儷也來了,別站在後面了,到我身邊來,這裏還有個空座。”
一個陰兵迅速搬了個竹椅過來,放在判官旁邊。
陸行舟警惕:“該不會我一坐椅子就炸了吧?”
判官微微一笑:“陸組長多慮了,殺你沒必要浪費炸彈。”
“……”就說判官這個鬼很難相處吧。
既然對方邀請了,若不應邀,倒顯得自己膽怯,陸行舟臉上帶著從容的微笑,大搖大擺地走上前去,坐在那張竹椅上。
竹椅很涼,陸行舟坐下的瞬間,不由得皺了皺眉。
石飲羽低聲問:“你坐我腿上吧。”
“沒事。”陸行舟沖他笑了一下。
判官看著他們倆甜膩的互動,眼眸中滑過一絲複雜的神色,忍不住小聲嘀咕:“知道賢伉儷感情深厚,但也要克制才好,小心傷身。”
陸行舟:“???”
石飲羽笑起來:“判官大人說得沒錯,椅子太涼,確實傷身。”
判官明顯怔了一下。
陸行舟摸著下巴,促狹地笑了起來。
雖然他一句話也沒說,但就那個笑容,已經傳達出了全部的意思——判官你單身這麼多年,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麼?
判官很惱火。
石飲羽拉起陸行舟冰涼的手,想輸送些能量過去,他是惡魔,每一絲能量中都蘊含著惡魔之力,必須費大勁將其剝離才可以,否則將與陸行舟體內的降魔之力發生拮抗。
而陸行舟怎麼捨得他受累?按住他的手,輕聲道:“別浪費力氣。”
“用在你身上,怎麼算浪費?”石飲羽笑道,“這裏太冷了,凍壞你,是不是想心疼死我?”
“那也不行。”陸行舟笑起來,“你就這麼焐一焐就行。”
石飲羽無奈,只得握著他的手,緊緊放在掌心。
海底的樂聲徹底沉寂下去,空中的笛音也越來越低,漸漸消失,魔主收起笛子,坐在鶴背上,神情淡漠地看向地面的人們。
片刻之後,白鶴向遠處的山峰飛去。
就在他轉身的一刹那,一聲清脆高遠的琴音在海面上傳來,聲音輕盈細微,宛如天籟。
白鶴急轉回身。
陰兵陣中出現一陣躁動,眾人看向琴音傳來的方向,只見天低雲沉,海面上一片濃霧彌漫,琴音飄渺悠長,徐徐地穿過濃霧傳來,給人一種清冷入仙的曠遠之感。
在琴音的挑動下,海底那個沉寂下去的樂聲再次響了起來,聲音越來越大,好像有一個龐然大物正在從深遠的海底漸漸浮上水面。
躁動的陰兵悄然安靜下來,呆滯地站在原地,齊齊陷入可怕的靜謐中,彷彿被這天籟一般的琴音催眠。
“那是什麼人?”判官沉聲問。
陰兵大統領道:“他隱藏在濃霧中,沒有露出真身,不過看他的意思,是想催動新魔主的誕生。”
“這樣看來,該是友非敵,但是……”判官眼睛不悅地眯起來,“一邊催動新魔主誕生,一邊還對其他人動手,這位朋友的胃口,未免太大了。”
石飲羽發現陸行舟的手指微微顫抖起來,皺眉:“冷?”
“不是。”陸行舟動了動嘴唇,微弱的聲音瞬間飄散在寒風中。
石飲羽一愣:“什麼?”
“這個人……”陸行舟喃喃地說。
石飲羽俯身靠到他的唇邊,聽到他的呢喃:“風極反。”
“竟然是風極反?”石飲羽吃驚,“他現在是什麼意思?在這件事上,他的立場是什麼?”
“我不知道。”陸行舟低聲道,“他的立場向來邪惡荒誕,就算他單純地想看三界大戰也很有可能。”
石飲羽怔了一下,笑了起來:“有點意思啊。”
若隱若現的琴音像個引子,慢慢牽引著海底的龐然大物向岸邊靠近,濃霧之後,漸漸出現一個模糊的影子,一個高大的人影坐在一葉孤舟上,在暗潮湧動的海面上越來越近。
“好濃的魔息。”石飲羽突然道。
陸行舟:“他以降魔師身份入魔,與一般魔物不同。”
石飲羽詫異:“降魔師的力量與魔物截然不同,竟然能……”話未說完,悄然消失。
陸行舟瞥了他一眼:“你不也是以降魔師身份入魔?”
“我才當了幾天降魔師?”石飲羽苦笑,“學藝未成,就誤入歧途,一生盡毀,算什麼降魔師?”
“胡說。”
隨著琴音的漸近,魔主重新舉起笛子放在唇邊,一聲清遠嘹亮的笛音破空而出,如同射出一支穿雲箭,呼嘯著沖向海面,化作颶風,蕩開遮天蔽日的濃霧。
波濤翻滾的廣闊海面上,一人一舟徹底暴露在眾人面前。
孤舟狹小單薄,在颶風卷起的風浪中劇烈顛簸,被浪頭高高揚起,轉眼又重重摔向海面。
風極反竟能一直穩穩坐在舟上,雙手撫動著橫放在膝上的一把焦尾琴,琴聲高遠飄渺,絲毫沒有受到風浪的影響。
他仰頭看向空中的鶴影,突然微微一笑,左手按弦,右手猛地往前一劃,一道淩厲的裂帛聲響起,看不見的強烈音浪卷起海水,猛烈地沖向空中,彷彿一條水龍從他指尖出現,咆哮著張開大口,向著空中的白鶴吞去。
與此同時,一聲淒厲的笛音響起,白鶴發出一聲高亢的鶴唳,在水龍擊來的瞬間,直直高沖向雲霄,躲過水龍,急轉回身,揮動翅膀,巨量海水騰空而起,刹那間躥起十幾米高的水牆,鋪天蓋地砸向孤舟。
風極反霍地站了起來,仰臉看向水牆,尚未作出反應,就連人帶舟被水牆狠狠砸進海底。
下一秒,一條水龍從海底嘶吼著沖出。
風極反穩穩站在龍頭上,單手托著古琴,另一隻手飛快地撥動琴弦,琴音變得急促焦躁,好像漸漸失去了耐心。
“那是……”判官突然從竹椅上站了起來,看向遠處海面,睜大了眼睛。
陸行舟竭力瞪著眼睛,想看清發生了什麼,視線卻一如既往地模糊,整個世界都彷彿蒙著一層血色的薄紗,只見海面上狂風大作,紅色的海水劇烈洶湧著,有個什麼東西正在從海底漸漸浮現出來。
那是一個巨大的白色貝殼,潔白如玉,在夜色下的海水中泛著魅惑的光澤,蚌口緊閉,那個妖異空靈的樂聲就是從貝殼內部傳出來的。
判官看了大統領一眼。
大統領點頭,突然舉起大弓,拉弦搭箭,一支鳴鏑劃破天空。
陸行舟心跳猛地漏了半拍,沉聲問:“你們要幹什麼?”
判官微笑起來。
隨著尖銳的鳴鏑聲響起,海面下齊齊響起詭異刺耳的鬼音,無數鬼影從海水中浮現出來,無畏地沖向那個貝殼。
笛聲陡然變得狠戾。
白鶴俯衝下來。
魔主一手扶笛,另一隻手迅疾往下一劃,黑色的魔息排山倒海地釋放出來,狠狠擊向鬼影。
陸行舟皺眉:“判官大人,你要將新魔主據為己有?”
“那可是魔主啊,”判官笑眯眯地說,“他體內力量之巨大,對陛下力量的恢復,有著無與倫比的裨益。”
陸行舟:“你想用新魔主喂黑米其林……呃,陰天子?”
“不知陛下喜歡怎麼吃,”判官思索,“蒜泥扇貝,還是黃油烤扇貝……”
陸行舟:“……”
判官笑道:“陛下因為魔主才變成如今的模樣,力量不足當年百分之一,這是他們魔物虧欠冥府的。”
“冤有頭,債有主,害陰天子的是舊主太華,你可不要報錯了仇。”陸行舟溫言勸解,心裏嘀咕:誰叫你家黑米其林那麼容易被騙?
判官笑道:“陸組長,你提醒了我,等我捉到新主之後,就讓雲烈用太華來換,你猜,他會怎麼選擇?”
陸行舟面無表情,只要雲烈腦子沒進水,就辦不出用太華換新主的事吧?不過也難說,畢竟鳥類的腦容量確實有點低。
判官淡淡地看著海面上的搏鬥,又道:“或者讓太華用雲烈來換也行。”
“……”陸行舟忍不住問:“你該不會真對雲烈有企圖吧?”
“能讓太華不惜代價從妖界奪出來的男人,想必滋味一定不同尋常,”判官摸著嘴角,笑道,“你也知道,我單身這麼多年,也是很想開開葷的。”
陸行舟無語,知道這貨在胡說八道,乾巴巴地說:“你如果實在饑渴難耐,建議吃吃窩邊草,我看霍兄就很不錯。”
一直站在判官身後的陰兵大統領如遭五雷轟頂。
說話間,海面上的戰況已經瞬息萬變,隨著鬼影浮現,另有兩股勢力也開始入局。
數不清的水妖從海面上出現,唱著詭譎妖異的戰歌,狹長的利爪撕碎鬼影,伸向貝殼。
與此同時,無數穿著水靠的人界戰士悄然從水底潛出,全部裝備最先進的水下手持武器,加入混戰,試圖趁亂奪走貝殼。
魔主太華和雲烈果斷放棄風極反,隨著雲烈一聲高亢的鶴唳,魔物們漫山遍野地出現,倡狂大笑著,撲向讓他們熱血沸騰的久違戰場。
判官看著那歡呼著沖下來的魔物,轉頭看了一眼石飲羽,眼神有些複雜:“魔物……果然是永遠也殺不盡的生物……”
“魔物由罪惡所生,”石飲羽淡淡地說,“有光的地方就有陰影,有人心的地方就有罪惡,是不可能殺盡的。”
判官點了點頭:“你說得不錯。”
陰兵大統領沉聲道:“判官大人,請您後撤一百米,去安全地帶,免得被戰況波及。”
“嗯,”判官道,“陸組長,你跟我一起……”
話音未落,突然一股鹹濕的潮氣撲來,石飲羽眼明手快,一道結界橫在眾人面前,只聽一聲震耳欲聾的拍擊聲,一條巨浪從海面上躥出,重重撞在結界上。
陸行舟猛地轉頭,看向戰圈,只見風浪大作的海面上,一條似真似假的水龍在海面上翻騰,風極反抱著焦尾琴,穩穩地站在龍頭上,微笑著看向他。
石飲羽第一時間看向陸行舟。
卻見陸行舟眼神淡漠地看向風極反,沒有說話。
風極反勾起一側唇角,笑了一聲,目光轉向混戰,他站在戰圈週邊,指尖百無聊賴地撥弄了幾下琴弦,發出悠遠的琴聲。
然而正在戰鬥的人們聽到琴聲卻全都變得焦躁,不顧生死疼痛,義無反顧地廝殺起來。
判官搖頭:“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妖孽……”
石飲羽皺眉:“琴音裏有古怪。”
“他在以琴音煽動情緒,”陸行舟道,“這是他慣用的手段,煽動人們爭鬥、互害、打得你死我活,這對他沒有任何好處,可他就是喜歡試探人心究竟有多狠毒。”
說著,他手中提起白色的骨鞭,沉聲道:“這樣視人命如草芥的惡魔,罪該萬死。我說過,再次見面時,就是我誅殺他的時候……”
在他出手的前一秒,一陣鏗鏘肅殺的琵琶聲從背後傳來,如尖刀,穿破虛空,悍然紮進風極反的琴音中,瞬間將古琴的聲音打壓下來。
狂躁混亂的戰場為之一蕩。
海面上,水龍發出一聲憤怒的咆哮,載著風極反游向岸邊。
風極反站在龍頭,一手托著古琴,另一隻手向前平推出去。
看似輕鬆的一個動作,然而下一秒,狂瀾沖出,如海嘯一般嘶吼著沖向海岸。
石飲羽和陸行舟齊齊撐開結界,將眾人罩住。
巨量海水從頭頂沖過,呼嘯著肆虐而去,只聽一陣驚呼,海岸線那一片低矮的小木屋被沖散。
沒有房屋的阻攔,琵琶聲變得更加清晰。
陸行舟回頭,看到顧曲坐在一片廢墟之中,雙目緊閉,懷抱一把巨大的銅琵琶,雙手飛快撥弄琴弦,風聲鶴唳的肅殺之音源源不斷地傳來。